得知随夏生是因为樊卓跟家里闹掰那天,范书衡问:“既然分手了,要不要跟家里说一声?”
随夏生:“再说吧。”
他离家出走,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赌气。他妈妈,黎盼女士说的话实在是太伤人了,他气不过,直接把家里的卡给断了。
再之后,就是漫长的冷战。
姐姐随尔珍偶尔给他发消息,一般先问问他的近况,再说一句,爸妈哪里都好。
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学术和事业都蒸蒸日上,一点也不因为小儿子远在千里、杳无音信而受影响。
随夏生早该料到的。
宠他爱他不过是父母成功之余顺手的事,他真要当个不孝子,父母才不会痛心疾首。他们的人生可比随夏生有底气多了,你要离家出走?那就滚蛋。
昨天晚上,随夏生犹豫再三,发了封邮件到随尔珍邮箱。
“我和樊卓分手了。想来想去,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我不好意思联系爸妈,你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吧。
ps:我争取今年回家过年,如果他们不打死我的话。”
邮件发出去二十二个小时,也就是现在,黎盼黎教授本人,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随夏生的出租屋里。
看见儿子,黎盼站起来。
她今年五十五岁,保养得很好,在A大经济学院做讲师的同时,手里有好几家上市公司的股份。随兴歇醉心学术,生活单一且忙碌,经常需要飞来飞去地做讲座或参加学术会议,因此在随家,她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妈,”随夏生看见她,一步也走不动,“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还打算凄惨成什么样?”黎盼看着他道,“小范说你前几天生病了,病到医院里去。”
回来了。
小时候贪玩生病,打完屁股针还要被妈妈冷脸教训的感觉全回来了。
随夏生瞪一眼范书衡:“你干嘛跟我妈说?”
“我哪知道?”范书衡摊开手,很冤枉,“阿姨气场这么强,我有什么就全说了。”
“敢做你还不敢认?”黎盼提高音量,不许他转移话题,“随夏生,你真是皮痒了。我把你养得这么大,十岁以后几乎没生过病。高中开家长会,老师每次说你心浮气躁,班里一等一的会吵会闹,我都当夸你身体好。然后呢?你谈个恋爱,把自己谈成这样?”
范书衡还在,随夏生不想被说得太没面子。他抓着黎盼的袖子摇了摇:“妈……”
“还好意思撒娇,”黎盼抓住他的手腕,气势凌人,“一把骨头,你还有个人样吗?”
随夏生嘟哝:“现在不是以瘦为美么……”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很好看?”
“没有,”他别开眼,倔不动了,“我丑死了。”
失恋、生病、暴瘦,除去底子不错的骨和皮,随夏生现在,丑得就跟黑山里的骷髅精差不多。
“你也知道。”
范书衡在后面,不轻不重地咳了声。
这母子俩都长得跟被女娲亲过似的,跟这儿凡尔赛呢?
“那个,我先出去了。”分离三年重相见,母子俩肯定有不少体己话要说,范书衡识眼色,适时道别。
黎盼转向他,面对随夏生的怒气全部收敛起来,温柔客气:“多谢你,小范。”
“嗨,多大点事儿,”范书衡走到门口,“我就在楼下上网,你们有事随时联系我。”
范书衡一出去,随夏生就拉了张凳子坐下。
“妈,你也坐,”他给黎盼摆好椅子,捶一捶自己的小腿,“我今天在外面看了一天房子,走了好几万步,累死了。”
黎盼坐好,不轻不重地讽刺他:“苦日子过多了,体力倒是好。”
随夏生瘪瘪嘴。
他曾幻想过很多次和家人重逢的场景,却没想过是这样。没有感动、没有陌生,连最基本的戏剧情节也没有。母子俩相见一秒,三年来的隔阂便如冰雪消弭。
范书衡出去后把门带上,屋内只剩两人,黎盼单刀直入:“怎么舍得跟樊卓分手的?”
随夏生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他说不出口。
黎盼不放过他:“哑巴了?”
“没。”随夏生眼神微动,撇向一边说,“他跟一个同事搞暧昧。”
黎盼冷笑了一声:“这我倒是没想到。”
她很不喜欢樊卓。
不止她,除了随夏生,他们家没一个觉得樊卓是良人的。
这种三代贫农出身,一朝考上好大学,拼命想在大城市扎根的寒门学子他们见得太多了。若是家里清白干净,人也踏实优秀,随家人不会瞧不起他。
随夏生喜欢,他们就接受,门不当户不对没什么,大不了家里出钱,多帮衬他们就是了。
樊卓家里什么情况呢?
早年坐过牢,出来后在矿井事故中瘫痪的爸;艰难离了婚,带着樊卓改嫁给铁匠的妈。
继父有自己的孩子,樊卓在家里很不受重视,连大学学费都是全额借国家助学贷款。
这个家庭就足够让随夏生一家皱眉了。知道第一天,黎盼对随兴歇说,除非樊卓跟家里减少联系,和随夏生一起来A市生活,不然她不可能同意他们在一起。
偏偏樊卓这个人传统,又自尊心太过。
黎盼和随兴歇来B大看随夏生,吃饭让带上樊卓。樊卓把那顿饭当见亲家,说什么也要付一半饭钱。
黎盼明里暗里地表示,随夏生以后一定是要回A市,留在他们身边的。樊卓却在谈及职业规划时只字不提地点,只说,我会努力工作,给小夏一个好生活。
毕业季,樊卓不声不响,直接签了B市本地大公司的三方。随夏生本来就在回家和留B市之间摇摆,樊卓这工作一签,他跟着对家里说——
我要留在B市。
给黎盼气的,直接放话:“要么分手回家,要么断绝关系。你要我接受樊卓成为我半个儿子,我不如当没生过你这个亲儿子。”
那时候他们一家人都没想到,随夏生真敢选后面这个。
现在好了,苦头吃尽,有家不敢回,可怜巴巴地给姐姐发邮件报信。
真是有出息。
听过葛铭羽的事,黎盼凉飕飕地说:“我就是对你太好了,让你以为谁都得来喜欢你。你有底气的时候他捧着你喊你一句宝贝,没底气了,他凭什么,你凭什么?”
随夏生:“……你的意思是我没钱就没人喜欢我呗。”
黎盼气势更盛:“妈妈呢,爸爸呢,姐姐呢?你把我们的爱当什么?喂路边的狗吗?”
真的是……太久太久没听过妈妈说爱他了。
随夏生瞬间红了眼眶,抬起头,诚诚恳恳地说:“妈妈,我错了。”
黎盼嘴角的弧度柔和一些,她伸出手,摸一摸儿子的脸。
好瘦的脸,下颌线窗棱一样,摸着都硌手。
“小夏,跟我回家。”
她说:“我什么都没带,最多只能接受在外地的酒店睡两晚。周二下午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会。我只给你明天一天的时间,把你在这边的一切处理好,最晚周一,你要跟我回家。”
随夏生一惊:“妈妈?!”
“怎么,不愿意?”黎盼问,“还是说,你只是和樊卓分了手,其实还有别的情人?”
“不是,怎么可能?”随夏生瞪大眼睛,“……太突然了,我还有工作呢。”
“哪个单位?”
“文化馆。”
“工资多少?”
“……八千多。”
“辞了。”
她道:“你回家,我一个月给你一万,包吃包住,我就当养只猫。”
随夏生傻眼。
“妈,你包养小白脸呢?”
黎盼瞪他一眼:“小白脸知道一天一个花样地哄我开心,你会干什么?”
随夏生摸摸鼻子:“会惹你生气。”
“你还知道。”
见随夏生犹豫,黎盼又道:“少矫情,小范都跟我说了,你毕业之后很少跟大学同事联系,除了他,没几个特别要好的朋友。换个城市生活没你想得那么意义重大,你是回家,不是移民。”
“谁矫情了?”随夏生不满道,“正常人都会傻掉吧,哪有你这样的?”
“你第一天认识我?”
“不是……”随夏生脑子转得不是很顺畅,一卡一卡的。
好像没错。
妈妈就是这样的。
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天王老子挡路也得给他一刀劈了。
他太久没接招,生疏了,所以才会惊得一愣又一愣。
怔愣间,黎盼下了最后通牒:“很晚了,我得去买住酒店要用的东西。你给我个准话,回,还是不回?”
随夏生看着妈妈。
两条路摆在眼前,时光好像刹那间倒流。
他回到三年前,毕业季的那个路口。一边是熟悉到厌倦,永远温暖且明亮的家;另一边则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唯一清晰的樊卓在迷雾之中向他伸出手,说:“小夏,我们一起在B市安家。”
此时此刻,遮挡另一条路的迷雾散去。他看到四十平的出租屋,煎锅中逐渐凝固的鸡蛋,总是一个人入睡的随夏生,和对待葛铭羽温柔和悦,面对随夏生却冷漠不耐烦的、樊卓的脸。
两行热泪从他眼眶落下。
他止不住地哭起来,颤抖着对妈妈说:“妈,我好想回家。”
“好孩子。”她张开双臂抱住随夏生,任由他在她昂贵的风衣肩头擦眼泪,“回来就好。”
“好急啊,”随夏生抽抽噎噎地抱怨,“我要请同事和朋友们都吃顿饭,不能不声不响地走了。”
“明天请,一顿不够吃两顿。”
“周一上午才能办离职,下午就得坐飞机。”
“来得及。”
“还得去趟樊卓那里,刚分手,我好多行李还在那边。”
“不要了,”黎盼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轻轻说,“不是什么好东西,跟那个男人一起,扔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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