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安，人呢？”杨清远在电话那头明显的不高兴。
“什么？什么人？”顾平安揉着惺忪睡眼爬起来，意识还没完全归位。
“昨天说过的话就忘了？”杨清远冷笑，“你要是反悔现在也来得及。”说着便挂断了电话。
糟了！
待顾平安拖着行李箱来到公交站台准备乘坐公交车去汽车站，站台那模模糊糊有个人影。
待走进，顾平安吓了一跳——杨清远站在那阴森地看着他，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呵呵，早呀。”他扯出个笑脸打招呼，“这么早，是要去哪？”话音刚落，他才反应过来这话有反悔的意味。
果然，杨清远立刻冷了脸，转身就要走
“诶~”顾平安拉住他，“我不是那个意思，既然来都来了。”
回家需要先做一段路的公交车到汽车站，再做大巴车回去。
坐在车上，杨清远全程眯眼靠着，也不知他在公交站台等了多长时间。
顾平安想，这也不能怪自己，因为昨天他那个语气拒绝得很明显，谁知道他今天一大早就在那等呀。
汽车票比较好买，但杨清远似乎是第一次，他在售票窗口买好票之后对于进站的流程明显很陌生，顾平安看出这一点，为不让他尴尬，全程他都是走在他前面。
“你是第一次做大巴车吧？”顾平安问。他想找到话题，打破两人之间这种尴尬的沉默。
杨清远给了他个白眼，没理他。这反应明显就是猜对了。
顾平安此刻有点后悔了，一个没做过公共交通工具的大少爷，能习惯乡下的生活吗？都怪自己一时嘴快，好端端的把大少爷请去乡下干什么？
出了汽车站，又搭了公交车到镇上，镇上到顾家村没有通公交，只能自己打车回去，正巧那个时候碰到老吴在路边拉生意，问顾平安要不要乘车。
那不是顾平安第一次乘坐老吴的车，也是顾平安第一次带人一起乘坐老吴的车。
见到杨清远时，老吴明显的惊讶，视线又瞥向顾平安，觉得不可思议。
一路上，杨清远没说过话，要不是顾平安跟他说马上到他嗯了一句，老吴还差点以为他是个哑巴。
顾建业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当天下午就老早回来了，还买了一堆菜。
这还是孙子第一次带同学来家里玩，这下他可以放心了，不用担心孙子有社交问题了。
家里是个两层的自建房，在村里的偏角落，十几米外就是农田菜地，屋后面是上世纪建的木质老房子，没人住，但是房梁和屋顶有一部分已经变成黑炭，明显被大火烧过。
顾平安到楼上铺床，“我家就这条件，你别嫌弃哈。”
杨清远没用心在听，他走到阳台上，一眼望去，是大片大片的稻田，现在正是收割水稻时候，割了稻子拖拉机就要耕田，之后再往田里插秧，因此能同时看到收割机和拖拉机在田间劳作。
杨清远第一次来农村生活，对这些有几分新奇感，在阳台上看了很久。
晚上的时候，顾建业做了几个菜招待客人，老人家非常热情，也是真的开心。
因为他们家这些年都没什么亲友往来，更别说有人来串门了。
孙子上学去了，平时就老头子一个人住，难免冷清，这下有三个人在桌子上吃饭就显得热闹有烟火气。
电视上正播着新闻联播，插播了一条新闻，大体意思就是某市市长亲自下基层督导某地地震灾后重建工作……
平时顾建业一个人在家，他一般都喜欢打开电视边看新闻边吃饭，这样显得热闹一点，刚刚就正好看到那条新闻的视频画面，画面几秒钟就过了。
老人花白的眉毛颤了颤，又看向对面的人，见杨清远穿着体面，那衣衫平整得没一丝褶皱，眉宇间透出几分英气。
老头子虽没读什么书，但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自认为看人还算准，就这几秒钟的对比，心里已有了不确定的思量。
“我听平安说，你们俩是同桌。”老头子笑着说，“我这孙子人笨，胆子也小不懂变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杨清远夹了一片胡萝卜放在碗里，一时不知顾平安爷爷为何突然这么说，礼貌笑道“脑子确实是不太灵光，不过他学习很努力，基本用不到我。而且……” 他了眼顾平安，随后对老人道：“而且他胆子可不小。”
能豁出去冲进火海救人的人，怎么会胆小呢？
那一通褒贬掺半让顾平安半是高兴半是郁闷不知如何是好，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顾建业碗里，跺脚摇着顾建业的手道：“爷爷，吃个饭好好的说那些干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说着他自己开始扒饭。
老头子装聋没听到，寒暄了几句又见缝插针摸着顾平安的头感叹道：“平安从小就听话，以前一放学就帮我做事，在我身边受了不少苦。孩子你是城里的吧，我看着你有几分面熟，不知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杨清远放下筷子微微皱眉，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询问，他不知如何回答，心里有几分戒备。
顾平安察觉到气氛的尴尬，他不明白爷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爷爷！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相处了这么久，他能感觉到杨清远不喜欢别人问他家庭情况。
顾建业愣愣地看着自己孙子，这孙子几个月没见，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以前有外人在，他都是低着头畏缩着巴不得是个透明人，才几个月时间似乎变活泼了。
“你看我老头子我，年纪大了，说话也是这样没头没脑。”老人哈笑着化解尴尬。
楼上铺好了床，顾平安特意留了那间有空调的给杨清远，自己则吹电扇就行。
农村消遣娱乐设施少，除了电视基本就没其他的了，顾平安带着杨清远饭后消食。
农村的夜晚很安静，没有灯红酒绿，只有周边草丛里虫鸣和不远处池塘边的蛙叫。
这几年村里搞新农村建设，村里的主干道都装了路灯，家家户户都是自建的独栋楼房，但这个时候一眼望去也没几家亮着灯。
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了老人和孩子，甚至很大一部分村民都在城里买好了房子，村里只是过年的时候回来待几天过完年又走，整个村庄显得非常静谧。
“你们不嫌麻烦吗？”
顾平安摇摇头，“就是多添双碗筷的事，你不嫌弃就好。虽说只有十几天，但一个人在学校住多不好呀，万一又发生什么……”后面的话他觉得不吉利没说下去。
杨清远轻笑，静谧的夜晚让他全身心放松，“上次多亏了你，谢谢。”
顾平安被他这迟来的道谢整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好在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光线昏暗，对方看不到他的不自在。
最怕的就是两人都沉默，顾平安开始边走边介绍自己村子来，哪里是村小学，以前这里是什么，村里又多少人去外地打工等。
“你父母也在外地吗？”杨清远随口问。
“啊?我……”顾平安没想到杨清远突然会问这个，他纠结着不知要如何说，如果说他母亲从小跟人跑了，父亲还在监狱里，杨清远会不会跟别人一样看不起他？
见他一副犹犹豫豫为难的样子，杨清远踢着路边的草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农村的夏天多少都会有些蚊子，嗡嗡的声音吵得杨清远都没怎么睡好，身上还被咬出了几个蚊子包。
顾平安爷爷很早就出门去店里了，临走前还嘱托顾平安买点蚊香在家里，晚上睡觉前提前点好，又拉着孙子到一旁轻声问：“你那同学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家里情况？”
顾平安迷糊地摇头，“说这个干什么？我只知道他不是本地人。”
“他叫什么名字？”
“杨清远呀。”
“也姓杨呀？”老头子似有惊喜。
顾平安疑惑的看着爷爷，“姓杨的人不是很多吗？”他不明白爷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为什么一直想着杨清远的事。
“爷爷，他是很好的人，不会害我们的。”
孙子心思单纯，但他做爷爷的不得不为这个家多做打算，叹了口气道：“这个自然，爷爷又不瞎。好好跟你同学处好关系。”说着他看了眼楼上，确定杨清远还没下来，在顾平安耳边意味深长道：“好友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切不可有什么事隐瞒对方，要不然会失去好友的信任。”
“这个自然，我……”顾平安说着又结巴住了，弱声道：“我会的。”
今天的太阳不算大，村子前面是一条河，顾平安想去河滩里抓些小鱼小虾，晚上可以做个菜，但是把客人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好，他问杨清远要不要一起去。
杨清远第一次到乡下生活，对一切都还感到新奇，就跟着一起去了。
河不算深，又值枯水期，那一块水域最深的地方才没到腰。小时候顾平安经常在这一块玩水。
河岸边有个湾，每年涨水的时候河水涌入这个湾里面，河湾里有很多石头，这个湾的东面又缺了个口子跟主河流相连，因此也有源源不断的活水，竟也形成一个小小的生态圈。
以前村里人都会在这个湾里面捞螺蛳，抓龙虾黄鳝，岸边是一排灌木林，每年这个时候岸边会长很多覆盆子，吃在嘴里酸酸甜甜的。
顾平安撸起袖子裤腿就下水，他本意是让杨清远在沙滩上等着就行，谁知杨清远竟也跟着下水了。
见他石缝或石头下挨个翻找竟真找到不少龙虾，又见他拿着工具在岸边泥洞里夹到肥硕的黄鳝泥鳅，杨清远很惊奇，他只在海鲜市场见过人工养殖的，还是第一次在野外抓这些。
“你怎么知道它们躲在什么地方？”
“那是，我小时候经常跟我爷爷来抓这些野味，知道它们的习性就很好找。”
觉得差不多了，看了桶里大概会有满满的一盘，正准备起身时，一抬眼就看到岸边结满了红彤彤又大又红的覆盆子。
顾平安洗干净手，冲杨清远道：“你等我一下。”说着他赤脚爬上岸，将那一片肉眼可见的覆盆子全部摘下用衣服兜好。
“尝一个，很甜的！”
杨清远犹豫，想着这东西真的能放进嘴里直接吃吗？还没等他想明白，嘴里就被塞了一个，轻轻一咬就爆浆，确实酸酸甜甜的。
“放心吧，毒不死你。”顾平安笑着露出白齿，“我可舍不得你死。”
“你说什么？”后面那句杨清远没听清。
“啊，我说，我说那条狗真可爱。”顾平安指着沙滩上不远处的小狗，也不知村里谁家的跑到这玩，后面还跟了三四个十几岁的孩子拿着救生圈，旁边有几个大人。
每一个人的童年几乎都对玩水有一种莫名的痴迷，尽管学校老师家长耳提命面。
这条河水没受到污染，比较清澈，夏天的时候有些大人就会带着小孩来河边洗澡，白天的汗热在跳入水中的那一刻都会烟消云散。
土狗叼着主人的凉鞋在在浅水处四脚划水，看得顾平安忍不住发笑，“好蠢萌的狗。”
“嗯，你们很像。”杨清远回了一句。
顾平安愣了几秒才悟过来这句损人的冷笑话，佯装怒喝：“杨清远！”
他用手舀了一捧水泼过去。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懵了几秒，随后杨清远也向他舀水，“你反了。”
两人就这样打起了水仗，有水声，有笑声。
上游的几个少年听到下游的笑声，也想游过去一起参与，但都被家长叫住了。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那场‘闹剧’也没分出个胜负，两人双双扑腾到水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顾平安熟悉水性，他捏着鼻子像鱼一样潜入水中，然后隔了十几秒又钻出水面得意的看着某人，眼神在挑衅。
野外的空旷释放了他的本性，平时他是绝对不敢这样的。
杨清远是在泳池里玩大的，虽第一次在野外河里下水，但水性并不差，他不甘示弱也浅了过去。
十秒，二十妙，三十秒……一分多钟过去……两分钟，没见人上来。
顾平安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开始在水面上寻找，然而水面除了流动的水波纹什么也没有。
“你在哪儿？快出来吧！”
没人应。
“杨清远！”他喊了数声，还是没人应，顾平安快要哭了。
他慌里慌张地在那片水域寻找，他游到更下游去找人，将那块地方的水都搅浑了，还是没找到人。
“我认输了！呜~”心里把最坏的情况都想了一遍，越想越慌，越想越觉得可能真的发生了，忍不住哭了出来。
上游那边的几个人听到哭声莫名其妙的看向他。
就在顾平安想上岸求救时，只听哗啦一声，有人钻出了水面。杨清远抹了把脸上水，甩掉头发上的水珠，嘴角露出一抹腹黑得逞的笑意。
顾平安知道自己被甩了，他尴尬别扭地背过，鼻子还一抽一抽的。太丢人了，急哭了还被人看到了！
“没死！”杨清远完全没想到顾平安会被急哭。
“爸爸，我也想去那边玩。”上游的小孩吵闹。
“别去。”一个大人训道：“他们一家犯法的，那家人差点烧死你孙奶奶一家，那人还是怪胎，跟他们玩多了，小心你也变成怪胎。”
“那我不去。”
“我也不去了。”
……
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已传到这边，杨清远听了皱了皱眉，见顾平安还在那偷偷收眼泪，就没再问什么。
因为两人没带衣服来，现在泡在水里也是连着衣服一起的，上岸的时候就干脆就着湿衣服回去。
顾平安情绪已经好了很多，刚才那些人的话他也听到了，十几岁的时候那些闲言恶语他早已听麻木了，他现在就怕杨清远多想。
与其那样，还不如他自己亲口解释清楚，信不信那就听天由命了。
“你说过，我不是怪胎。”
“嗯，我说的。”杨清远答，“无痛症是先天性罕见症，除了这点以外其它和普通人没区别。”
见顾平安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杨清远开口道：“他们说的另外一件事呢？”
“我，你……你真的想听吗？”顾平安有点害怕。
“说来听听。”
“其实，我爸现在在监狱里蹲着……”顾平安搅着手指，心里忐忑异常，他太害怕杨清远知道真相后和他断绝来往。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