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混混街头械斗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斗殴中有人持枪，并发生流血事件，造成两人死亡，多人受伤，足以在台北引起巨大轰动。
报上有媒体纷纷报道。
这次斗殴是两帮未成年人纠集，这些人都是在学校里不怎么学习，过早接触社会不良风气的混混。
令人意外的是，这两拨小孩居然都搞到了枪，甚至发生小规模枪战，双方各有一人中枪身亡，更有多人不同程度受伤。
这样出格的青少年团体恶**件，连警察都直呼意外。
警察分别审问了叫杨晋和阿武的两个少年，杨晋油滑，死不承认自己开了枪，声称他的腿被子弹击中，他才是受害者。
那个叫阿武的已经吓破了胆，脸色苍白，神色恍惚，被警察拷住双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打死了人，警察一问就什么都交代了。
……
警察局的审讯室里，鲁德培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对面两个神情肃穆的警察，眼神凌厉几乎让他无所遁形。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身旁的父亲，作为未成年人，接受警察讯问时应当有家长在场。
鲁大海靠着椅背，表情镇定平静，好像这并不是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鲁德培提起的一颗心稍微稳定下来。
“你为什么要借枪给阿武他们？”警察一遍又一遍地发问。
“因为之前一起玩的时候，跟他们提起过我爸有枪。”
“你为什么同意借枪给他们？”
“因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他们想借我就借了。”
“你在借枪之前知不知道他们会用枪去做什么？”
“不知道。我以为他们只是好奇想玩一玩。”
“你真的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
“但是其他人供述说当天你就在现场，是你亲自带枪过去，在这之前也和你讲过借枪的用途就是去参加斗殴，你怎么解释？”
“我……”鲁德培看了眼身旁的父亲，咽了咽口水，“是他们叫我那个时间拿过去的，他们平时也常在外面聚会，我不知道他们那天和人约了架。”
“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这件事不是小事，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这把枪丢了性命，如果你做了伪证或虚假陈述，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我真的不知道……”鲁德培扣紧了桌下的双手。
“你——”
警察还要再问，鲁大海突然插话：“两位警官，我儿子已经讲得很清楚了，他只是一时考虑不周把枪借给朋友玩，根本不知道双方约架的事，更不存在提供斗殴工具的行为。我们已经非常配合地回答了你们的全部问题，他还只是个小孩子，已经被你们这阵仗吓到了，现在我要带他回去休息。”
“鲁先生，请你理解一下，因为这件案子性质恶劣、影响轰动，我们必须要问清楚案子的细节。”
鲁大海道：“你们刚才已经问了足够多的细节，我儿子他的确是不懂事，任性地借枪给其他人玩，但是他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严重的后果，现在又被你们当成犯人一样审问一个多小时，他的心理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我希望对他的问话到此为止。”
“呃……鲁先生，关于枪支的来源——”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枪是在警察局备案过的，是你们李局长的妹夫为我做的担保，我是合法持有。你们李局长在吗，如果他在，我希望能当面和他说清楚。”
听他提起局长的名头，两名警察对视一眼，态度稍微和缓：“是是是，我们在枪支备案登记簿里有找到记录，但是你虽然合法持有，在管理这把枪上却有疏漏，连你儿子这样的小孩都能偷拿出去，我们也提醒你注意这一点。”
鲁大海点头道：“是，我知道这次是我的疏忽，也没有管教好自己的小孩，回去后我会认真管教他，再也不犯这种错误。”
问完话，鲁大海带着鲁德培从警察局出来，出警局门口时，正遇上对面也有一个大人带着个十几岁的少年走来。
那人见了鲁大海，表情怔住：“海哥？”
鲁大海也停住了脚步，表情怪异：杨天云？
杨天云身边那个少年拄着拐杖，右腿打着石膏，他就是这次斗殴事件中另一方的头子杨晋，原来他是杨天云的儿子。
当年因为杨天云收买了鲁大海手下的阿全，导致阿全背叛，后来还绑架了他的儿子，直接激化了四海帮和忠义堂的矛盾，四海帮对忠义堂展开清洗，杨天云逃往台南。
想不到几年后，他居然又回台北了。
“小杨，你什么时候回台北了？怎么也没知会我们这些老朋友一声，给你接风洗尘？”
杨天云呵呵笑道：“海哥你人贵事忙，我们这些人的事哪方便来打扰你？”拍了拍身旁杨晋的肩，“阿晋，快叫海叔，他就是我给你提过的台北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海叔。”杨晋撑着拐杖转过脸来，歪着嘴角微笑，脸上有超出年龄的油滑狡黠。
这副模样一看就让鲁大海不喜，鲁大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杨天云探究的眼神往鲁大海身后探去：“这就是海哥你的儿子？真是聪明伶俐的孩子。不像我家这个不省心的，总是和人起冲突，这次幸好只是被打伤了腿，如果再严重点，只怕命都要丢掉。”
他说着，收起脸上的假笑，看向鲁德培。
那眼神像毒蛇一样阴冷，鲁德培心头一颤，如芒在背。
鲁大海不悦地皱着眉，移步将鲁德培挡在身后：“小杨，小孩子不懂事，一时闹得过了火，我们做大人的和小孩计较什么，我看我们都应该小孩领回去好好教训一顿，小小年纪就不走正途，将来肯定成不了大事。稍后我会命人送些补品到府上，算我一点心意。”
杨天云摸着杨晋的脑袋：“阿晋，快谢谢海叔，谢谢他送你的——礼物。”
“不用客气。”鲁大海懒得再说，带着鲁德培转身走出警局门口。
……
回到家，鲁大海脸色已难看至极，想他堂堂四海帮领袖，今日竟被两个小警察再三盘问，还被杨天云那个后辈当面示威，心中的不快已达到顶峰。
“到书房来。”下车时，鲁大海丢下一句命令。
鲁德培脚步迟疑，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看到阿爸这般生气的样子，明白自己这次是真的闯了大祸。
刚进门，一个烟灰缸就迎面飞来，砸在他身旁的门框上，粉碎成玻璃渣。
鲁德培浑身一抖，小心翼翼地上前。
鲁大海早不复刚才的镇定自若，一张脸气得通红：“你自己看你做的好事！”
“阿爸，我……知道错了……”鲁德培垂下头，小声说道，“是，枪是我借的，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把枪借给他们，其他的我什么都没有参加——”
“阿爸，阿培他真的没有参加，我可以作证！”华港生连忙冲进来解释，一大早鲁大海接了警方电话，带着鲁德培去警察局，他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一直提心吊胆地等着他们回来。
鲁大海果然大发脾气，华港生不禁为弟弟捏一把汗。
“港生，你还帮他狡辩？你一直都知道他这些事，还帮他瞒着我们，是不是？”
华港生怯怯地点了下头，嗫嚅道：“阿爸，我怕你们知道了生气才没说，弟弟他……最近都没有……”
“够了！”鲁大海重重一拍桌子，指着华港生道：“你先出去！”
“阿爸！”
“出去！”
华港生白着脸，心惊胆战地退出书房。
鲁大海看了眼鲁德培，心里火气又冒出来：“你以为你骗得过谁？你觉得你很聪明骗过了那两个警察？不过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是个未成年，没办法处理你，才不追究下去！你以为你很聪明很得意？
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还敢背着我结交一群小流氓，要不是这次，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平日里就和这些人打交道？还在学校扮好学生把我和你妈骗得团团转，是不是？”
“只是在学校里认识的而已，我又没做什么，也没有影响学习，有什么问题？再说了，阿爸你不还是做帮会老大，手下那么多流氓混混，你不也和他们称兄道弟。”
“你说什么？”鲁大海气得双手发颤，“你才几岁，你同我比？难道你要同我一样，以后长大了混帮派？”
鲁德培撇撇嘴：“也没什么不好——”
“收声！”鲁大海怒气上涌，急得大脑一昏，身子摇晃几下，忙撑住椅背坐下。
见阿爸气成这个样子，鲁德培不敢再顶嘴，低下头乖乖听罚。
鲁大海缓过神来，什么也没说，对鲁德培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鲁德培心有余悸地跨出门，门外华港生一脸担忧地站着，他对港生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让他不必担心，转头看见一旁的林莲好。
她的表情怔怔，看见他出来，摇着头转身上楼，眼里是深深的失望。
这次她没有打他，没有骂他，什么都没说，鲁德培脸上的表情僵住，眼神慌乱地追上她的背影。
她的背影消失在二楼，鲁德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变得无比沉重。
……
在晚饭桌上，鲁大海宣布了个消息：“我决定安排阿培去美国读书。”
华港生和鲁德培同时惊讶地抬头：去美国？
“什么？我不去！”鲁德培把筷子摔在地上。
“这件事我同你阿妈认真商量过了，送你去美国接受更高端的教育，同时改改身上的坏脾气，也免得结交一些不正当的人，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不……”鲁德培急得红了眼眶，“你们凭什么把我送出去，我……我不去……”
如果去了美国，他就要和家人分开，尤其是阿哥，他不想和阿哥分开！
鲁德培突然想起什么：“我不去美国，如果非要去，那我要阿哥陪我一起。”
鲁大海看了看港生，考虑片刻，正要点头同意，一旁的林莲好突然大声说：“不行！港生不能和你一起去！”
她这激动的样子，惹得鲁大海三人都惊讶地看向她，按理说，美国的教育先进，送港生一起去读书，也能照顾弟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林莲好拒绝得很坚定：“港生明年就要参加大学联考，他一直想考台大的中文系，花了那么多心思准备，现在突然去美国，他之前的准备岂不是都前功尽弃？更何况一个中国人跑到国外去学中文，还不如就留在本地读书。”
林莲好说了一堆正当理由，鲁大海也忽然想到，鲁德培做的这些事港生都是知情的，却一直帮忙隐瞒，鲁德培吵着要港生陪他去美国，恐怕也是想着港生会纵着他胡闹。
的确不能让港生和他一起出国。
鲁大海点点头，道：“送你去美国是让你改过自新，你别想再让你阿哥给你当后盾。”
鲁德培用力抓住港生手臂，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阿哥，你说，你想不想去美国读书啊？”
“我……”华港生看了眼父母的脸色，“虽然我也很想陪你去，但是我……我打算报考中文系，还是……留下来比较合适。”
“什么……你……”鲁德培颤抖着唇，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下来，“阿哥，连你也要抛弃我？”
“没有——我不是——”港生急欲解释。
鲁德培看向林莲好：“是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和阿哥分开？”
又是那熟悉的恨意，林莲好再次在儿子眼中看见那样深切的痛恨，心口尖锐地一痛，别开了脸。
鲁德培转身跑开，身影消失在门口。
华港生想要追上去，林莲好拦住他：“港生，你让他自己冷静一下。”
华港生闻言，只好停下脚步。
林莲好叹着气，按住发疼的心口，刚才鲁德培提出和港生一起去美国，她从他的表情中看到一丝希冀和喜悦，或许去美国不是他所希望的，但是和港生一起去，他却并不反对。
她总是无法忘记在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看见鲁德培几乎趴在港生身前，她一直劝自己说是她多想了，可她越是刻意地忽视，就越是不能忘怀。
以及一个平常的下午，她路过客厅，看见他们在沙发上打闹，鲁德培作势去抢港生手里的东西，港生高举着双手，却又让着他，鲁德培于是轻易把港生压在沙发上，跨坐在港生腰上，俯身去抢他手里的东西。
两人不停在沙发上扭打，港生的衣摆上掀，混乱中露出半截腰肢。
不知为何，林莲好只觉得被这画面刺痛眼球，当即出声喝止二人：“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坐好，打打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鲁德培不悦地从港生身上爬起，港生浑然不觉有何不妥，脸上仍是那副纯然温和的笑容。
一次的错觉或许是错觉，可是太多次的巧合，一点点拼凑起来，林莲好都觉心惊，她的两个儿子关系太亲近了，尤其是鲁德培对华港生的依赖。
不管怎样，先把两人分开，将一切不合理因素都扼死在萌芽状态，是最好的结果。
林莲好轻按港生肩膀，低声问道：“港生，你有没有发现弟弟最近有什么不同？他有没有对你做一些奇怪的事？”
港生正处在低落情绪中，弱弱答道：“没有啊，他一直都是那样，之前和我赌气多一点，最近好很多。”
可是就在刚才，他顺从了父母的心意，没有选择陪他去美国，他一定生气了，他们好不容易恢复到以前的融洽关系，瞬间又分崩离析。
华港生郁郁地皱着眉头，其实他当然想去美国，那里有全世界最高等的学府，即使不学中文，他都梦想能去开拓视野。
但是他看得出阿爸阿妈的想法，他们不同意他去。
华港生将自己锁进屋子里，双臂抱膝蜷在床边。
他知道，自己说了违心的话，承受鲁德培的怒气，是他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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