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周就是新学期开学，因为绑架事件，鲁德培和华港生的身体和心理，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家里为他们请了一个多月的病假。
再次返回学校，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
同桌刘望龙见到鲁德培，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道：“你来学校了！你生了什么病这么严重？大家都好担心你哦。”
鲁德培的确神情恹恹的，没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病。
他随意地点点头，手上翻着书本，眼睛却不知看向何处，怔怔地发呆。
刘望龙已经习惯了鲁德培寡言少语的模样，不疑有他，凑近了鲁德培，絮絮叨叨地和他分享这一个多月来的见闻：谁和谁又吵架了，谁和谁又打架被记过，鲁德培不在时谁又考了班级第一。
前桌的男生回过头来：“肥龙，你闭嘴啦。”
刘望龙身材胖墩墩的，大家给他取了“肥龙”这个绰号，刘望龙并不喜别人这样叫他，大声反击道：“怎么啊？我说不得话吗？”
前桌道：“就你叽里呱啦地成日讲别人八卦，比八婆还八婆。”
刘望龙翻个白眼，“你管我啊？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什么就说什——”
耳边的聒噪声忽然戛然而止，鲁德培终于抬眼瞥了眼刘望龙，只见他紧抿着嘴，缩着肩膀低下头去，像只鹌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止刘望龙没出声，教室里其他人都好似突然有了默契，集体沉默下去，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
这是什么情况？鲁德培终于被勾起一丝好奇心，朝教室四处望了望。
一眼就看到周明那小子正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脸上挂着嚣张的笑容，当他经过时，每一个人都好像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等他走过。
路过吃零食的同学身边，他直接从别人手里抢过零食开吃，那人居然也不敢出声，就那么受他欺负。
鲁德培撇撇嘴，一个暑假不见，周明这小子已经这么嚣张了？
周明似乎也看见了他，径直朝他走来。
“哟~鲁德培，你回来上学啦？这么久不来学校，我还以为你得了什么大病呢~”周明嘻嘻笑着，嘴里的食物残渣随着他说话不时喷溅出来。
鲁德培捏紧了书脊，紧咬着牙关，冷冷盯着周明：“你说什么？”
周明得意地笑着，正要说话，上课铃声叮叮响起，老师从外面走进来，他及时收声回到自己座位上，还不忘扭头朝鲁德培做了个鬼脸。
“神经病。”鲁德培在心里暗骂一句，压抑着心里的怒火，总有一天要他吃点苦头。
周明走开后，刘望龙才翻开书本，转头怂怂地瞥了眼鲁德培。
鲁德培以眼神示意：“做什么？”
其实刘望龙刚才就一直想说了，偏偏又被打断，他把书立起来，遮住下半张脸，用只有鲁德培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周明他认了个高年级的当老大，还在班上收保护费，你不要惹他。”
“他收你保护费了？”鲁德培微微皱眉，眼神一凛，难怪这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刘望龙缩了缩脖子，难为情地点点头，被别人收保护费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
鲁德培当然不会去招惹他，虽然家里人总说他调皮难管教，其实在学校里他倒不怎么惹事，而且成绩很好，被老师当做好学生的典型。
他知道怎么扮乖学生，享受好学生称号带来的好处。
落下了一个多月的课程，老师特地将鲁德培叫到办公室，给他补习课程。
回来时，在教室门口被一个冲出来的身影直直撞上，手中的书掉在地上。
他正弯腰去捡，一只脚踩住了书本，鲁德培抬头便看见周明贱兮兮的脸。
“对不起，撞到你了。”周明笑着，完全没有道歉的诚意。
鲁德培白他一眼，伸手去拿书，周明还不收脚，更用力地踩着书本，鲁德培使了劲也没把书从他脚下抽出来。
“你想干嘛？”鲁德培起身，言语里已有几分怒气。
“没怎么啊~”周明晃着脑袋，像极了一个无赖，“哟，你书掉了，我帮你捡起来。”说着，果然弯腰把书捡了起来。
鲁德培伸手去接，周明没给，而是捏着书脊，把书的封面往鲁德培衣服上擦。
书皮刚才掉在地上沾满了灰尘，他一擦，鲁德培雪白的上衣顿时印上一团灰色污渍。
看着自己的恶作剧成果，周明满意地拍着双手：“哎呀，你自己走路当心点嘛，连书都拿不稳，还怎么当老师喜欢的好学生呢——”
“是吗？你对我很有意见啊？”鲁德培拍拍衣服上的灰，眯了眯眼，偏头打量着他。
周明脸上的笑容一僵，没想到鲁德培竟然敢直接还嘴，一句话堵得他哑口无言，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你……你别以为老师喜欢你，我就怕你，放学后当心着点！”
“哼，是吗？”鲁德培嗤笑一声，把书往地上重重一拍，拽住周明的衣领，用力向前一扯。
“你做什么！”周明未预料到鲁德培敢动手，没有防备，被他拽得重心往前，差点摔在地上。
鲁德培脚步不停，周明脚步踉跄地跟在他身后。
周围人终于注意到两个人的争执，小心翼翼地探头过来看热闹。
“喂，鲁德培，你要做什么？别冲动啊！”刘望龙捂着眼，简直不敢看这火热场面。
鲁德培一直把人带到厕所，走到最里面的隔间，用力一推，周明的背狠狠砸上水泥墙壁。
“你——”
鲁德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立马上前抓住他的头发，推着他的头往墙上使力一撞：“你以为你很厉害？不就认了个大哥，很了不起？就会欺负比你小的同学，算什么本事！比你凶百倍的人我都见过了，以为我会怕你？”
周明闷哼一声，使出蛮力挣扎，鲁德培抓着他的头，又砰砰几下往墙上撞去。
“啊——你放开——”周明惨叫着。
鲜血从额角流下来，刺目的红洒落在水泥墙上、地上。
鲁德培眼瞳猛地一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看见满地的血和那人奄奄一息时张大的眼球。
一个人再怎么生龙活虎，高大威猛，不过几颗子弹，就能瞬间变成一滩肉泥，杀人也不过眨眼间的事。
眼底闪过一丝狠厉，鲁德培热血上头，几乎失去理智。
周明捂着脑袋跪在地上，鲁德培看准他的膝盖，用力猛踢。
凄厉的惨叫声在厕所回荡，刚才围观的学生都战战兢兢地捂着耳朵。
刘望龙绝望地趴在桌上，他一心以为被打的是鲁德培，心想周明打人那么厉害，鲁德培这次一定惨了！
幸而有机灵的学生赶紧去请了老师。
“鲁德培！你在做什么！还不快停手！”
方老师听学生报告说周明和鲁德培在厕所里打架，第一反应是鲁德培被周明欺负，没成想进到厕所里一看，竟然是周明趴在地上，鲁德培的拳脚不顾死活落在他身上。
方老师严厉喝止，可鲁德培完全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方老师上前抓住鲁德培双手，扣在身后，总算制住这头疯狂的小豹子，将他带离厕所。
“你干嘛！放开我！”鲁德培仍旧怒吼着。
直到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才停止了躁动。
……
鲁德培站在教师办公室，面墙而立，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穿堂冷风吹过，激起浑身颤栗。
他终于清醒过来，从血腥恐怖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方老师指着他的鼻子一通骂。
鲁德培垂下脑袋，并没有把老师的话听进心里去。
为什么会这么冲动呢？为什么要动手呢？
鲁德培眼睛盯着脚下的地面，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以暴制暴的方式虽然粗暴，但是简单高效，尤其是当他了解到父亲的真实身份后，那一道禁锢他的道德枷锁，在无形中消弭了。
他没必要害怕学校里的小混混，因为他父亲就是最厉害的帮会老大。
再说这又怎么能怪他？是周明先欺负他，他气愤不过才动了手，更何况周明还欺负其他同学，收保护费的，早该得到教训！
鲁德培努力地平衡了一番自己的道德心理。
这时林莲好从办公室门口走了进来。
她行色匆匆，一脸着急的模样，显然收到消息就马上赶了过来。
看见她的瞬间，鲁德培立马收回了视线，重新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看她一眼。
“哦，鲁太太，你来了。”方老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请林莲好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方老师，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电话里听说我儿子他打伤了同学，实在是很担心，阿培他虽然平时是有发脾气的时候，但殴打同学这种事情，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方老师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是我亲眼瞧见，难道还会有假？这个小孩我教了他三年，我还记得他刚来学校第一天，就顶撞老师，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孩不好管教，后来看他表现好，也相信他是个好学生，但现在看来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鲁德培这个孩子我看还是缺乏管教。”
林莲好低头道：“我们平时对他管教是做得不好。”
“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坏毛病，把人家小孩打得头破血流。我看这次是一定要给他记个过。”
“记过？”林莲好一惊：“怎么会这么严重——”
林莲好正要争辩，忽然只听门口一人高声叫道：“哼！只记个过也太便宜你了！”
几人纷纷朝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打扮艳丽，约莫三十上下年纪的女人气冲冲走进来，高跟鞋在地板上蹬得咚咚作响。
“你看看，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这个女人自然是周明母亲，拉着刚从校医室里包扎好的周明展示给大家看，额头上打了一层厚厚的绷带，一点殷红从纱布中渗出来。
这样的伤出自一个八岁小孩的手，的确让人胆战心惊。
“周太太，你先冷静冷静，这个事情我们学校当然会严肃处理，叫你们来也是好商量怎样处理这个事情，都是孩子嘛，发生争吵动手打架也是常事。”
方老师一番和事佬的发言，周明母亲只当他拉偏架，顿时像个点燃的炮仗，喋喋不休地骂道：“孩子怎么了？孩子就能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了？别说他是个孩子，就是我一个大人也下不了这么重的手啊！方老师，你们也不想想，他现在小小年纪就能对同学下这么重的手，以后长大了还得了？那不得成杀人犯！我不管，学校如果不开除他，我就要上教育部去举报！”
“不要啊！”林莲好连忙阻止道，“周太太，这件事是我儿子不对，我代他向你道歉，还有医药费我们都会赔偿，还请你不要举报，他还不懂事，做错了事。”
周明的母亲不依不饶：“哼，一句不懂事就能算了？他把我儿子打得脑袋开花！要我说，这种小孩教是教不好的，以后长大了就是社会败类！”
“周太太，你消消气，其他事我们还可以商量。”林连好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地赔罪，拉开手包拉链，拿出一沓钱，塞进周明母亲手里，“这是孩子的医药费，你先拿着啊，后续还有治疗费用的话，我们都会负责的。还请看在大家都是同学的份上，不要举报到教育部去。”
周明母亲不动声色地把钱装进包里，不忘低声骂道：“真不知道是怎么做父母的，教出这种小混蛋！”
“你的儿子教得很好吗？还不是不学好！”一直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鲁德培，突然抬头，对着周明母亲大声说道。
“你！你还敢顶嘴？你打伤了我儿子，我还没有追究你，你倒先编排我的儿子——”周明母亲骂骂咧咧，又要开始新一轮的输出。
林莲好忙赔笑道：“周太太，小孩子不懂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拉过鲁德培按住他的头鞠了个躬，“还不快道歉。”
鲁德培死梗着脖子不肯道歉：“明明就是他先欺负我，他还认高年级的当老大，帮人收保护费！又不是只有我做错，凭什么只骂我？”
“喂！你说话可不能血口喷人呐！自己犯了错死不悔改，还要造谣同学咧！方老师，今天我必须讨个公道，要不这小畜生还不知道怎么欺负我们家小明呢！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好学生？要是传了出去，谁还敢把孩子送到你们这里来读书？”周明的母亲不依不饶，直闹得一间办公室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我才不会道歉！你要举报就去举报好了！”
“啪——”一声巨大的巴掌声响彻室内，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刚才那一巴掌直落落地打在鲁德培脸上，“让你道歉，听见没有！”，林莲好的手颤抖着，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他。
鲁德培偏着脑袋，半晌没有反应，被打的半边脸迅速泛红，眼里蒙上一层水雾。
他猛地抬头，怒瞪林莲好一眼，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林莲好的心剧烈一颤，刚才他瞪她那一眼，那样怨毒的眼神，她竟感受到一股浓烈的恨意。
他恨我？
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对自己充满了恨意？
林莲好一阵心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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