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
傅砚舟开口唤她。
苏烟抬眸,对上了傅砚舟的视线。
苏烟与傅砚舟都是个顶个的聪明人,许多话,不必道出,仅一个眼神或一个细小的动作,二人立刻便能准确的领悟到对方的意思。
但今天傅砚舟却不想这样。
他不想让苏烟猜来猜去,他索性就做一次傻瓜,将自己内心的想法与苏烟全盘托出。
傅砚舟嗓音庄重,他说。
“今儿下午,我看到新闻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给你打电话,但手指悬在你电话上的那一刻,我压下了自己的想法,我浅薄的认为,这个时候,你需要的不是一通毫无意义的电话,而是能落到实处的助力。”
所以他就把自己得力的左膀右臂们打包送去了YS科技,让他们听从苏烟的安排,帮着处理一些事情。
“安排好这些,我心中还是牵挂你的安危,又怕打扰你,我便开车去了发布会现场。”
担心影响到苏烟的部署,他就站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默默看着她在台上的发言。
发布会结束后,傅砚舟驱车来到了YS科技,他却没有下车。
苏烟在办公室忙碌,他让自己的私人团队,放下手中所有的工作,帮着YS科技引导舆论,处理事情,让苏烟的筹划在保证质量的同时能够更高效的落地。
当然,这些傅砚舟并没有告诉苏烟。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邀功,也不要苏烟谢他,他只想让她所希望的皆如愿。
“在电梯间遇到那些股东,我放开了你的手。我怕你被人非议。虽然这些事情令我很不屑,但我却不敢冒险,我不能让你陷入任何污秽中。”
傅砚舟说。
傅砚舟早已敏锐地觉察到苏烟的情绪变化,在回来的路上,他思索了许久。
他虽不清楚苏烟情绪变化的根源,隐在暗处的问题就像是土壤中埋藏的石头,并不会随着时光更迭而消逝,相反这块石头会在日常的风吹日晒中,逐渐显露出它原本的面貌。
或许会在某一天,趁行走之人不注意时,它便会悄无声息的跑到人的脚下,将脚底硌出一个永不可恢复的伤口。
傅砚舟那双如墨的眸子,此刻,犹如马尔代夫的海水,坦荡而直白的将自己的所有,交给了人们。
苏烟站在起点,面对茫茫的前方,她不知道自己迈出这一步是对还是错,远方飘来雾气,她下意识便想往后退。
傅砚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他温暖宽厚的掌心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像是承接住她惴惴不安的心脏。
他将自己的铠甲给苏烟穿上,他握着苏烟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向前走。
他对她说,“烟,我为你开路,你大胆走。”
苏烟望着傅砚舟的宽阔的后背,那颗惴惴不安的心脏逐渐平息,她忽然觉得很踏实。
……
见苏烟良久没开口,傅砚舟出声唤她。
“烟。”
“嗯?”
“如果哪天我没有猜对,你就给我开个后门儿好不好?”
傅砚舟说。
苏烟对上傅砚舟那双充满侵略性却又无比坦荡的的眼睛,她微微挑眉。
只听她说,“好啊。”
闻言,傅砚舟颧骨升起,嘴角的笑意也能与此刻窗外的月色肩并肩了。
他展开手臂,牵上了苏烟空闲的手,一点点插入苏烟的指间,十指相扣,紧紧相拥。
苏烟只是看了一眼,放任傅砚舟的小动作,她收回的视线中却已经隐含了丝丝笑意。
“烟,还记得刚在办公室我与你说了什么吗?”
傅砚舟边说边摩挲着苏烟的手。
“嗯?”
苏烟在回忆傅砚舟说的是哪句话。
傅砚舟磁性的嗓音在苏烟耳边响起,他说,“任何情绪,任何想法,都可以和我说,情绪是用来发泄的,不能憋在心里。跟着心走,永远都要做你自己。烟。”
在傅砚舟的目光中,苏烟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这也是苏烟第一次知道。
原来,情绪是可以被表达释放的。
傅砚舟去厨房将今天空运来的新鲜水果洗净后,端到苏烟手边,以便她拿取。
下午没有跟随的思绪,再次出现在了傅砚舟的脑海之中。
下午发布会上。
他望着台上神态从容,掌握着一切的苏烟,那一刻,自记忆深处涌现出一道身影,与台上的28岁的苏烟身影重叠。
那是22岁的苏烟。
那时,她代表M集团,回母校A大参加科技新峰交流会。
她身着不太合身的白色衬衣,搭配一条基础款牛仔裤,头发被束成高马尾。
台下是座无虚席的校领导以及各大企业的高层领导人,她站在舞台正中央,落落大方地开始了自己的演讲。
坐在最后一排的傅砚舟却看的清楚,苏烟面中大方从容的的模样,实则是她刻意伪装的,他清楚的知道,此刻台上的她,在紧张。
而此刻台上28岁的苏烟,周身的强大气场与从容不迫的神态不再是伪装。
这些年来,她从曾经的M集团技术部小小职员,一步步走到现在YS科技总经理的位置,这其中的辛酸苦楚,纵使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他却从不曾看到过全貌。
傅砚舟犹如被天降巨雷劈中,他呆站在原地,良久,都没有任何动作。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了,那天下午,在苏烟老家屋顶上,她嘴角所展露出的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之下,隐匿着的海浪惊涛。
傅砚舟见过苏烟开怀的笑容。
他总觉得,苏烟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
他徐徐开口,询问身边的小小人儿,“烟,你现在开心吗?”
苏烟似是没有想到傅砚舟会问出这个问题,她似是也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她状作轻松无恙的语气,狠狠刺痛了傅砚舟的心。
她说,“快乐吧。”
傅砚舟又开口,“你认为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快乐?”
苏烟捏着手中还未来得及送入口的蓝莓,沉思了许久,直至傅砚舟酒杯中的冰块融入了酒液中,她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工作。”
苏烟说。
她的快乐可能来源于工作,来源于每个顺利推行的项目。
傅砚舟望着她的眼眸,像是要将她看个彻底。
他摇摇头,说,“不是。”
“烟,工作只是工具,不是人生的全部。你应该去寻找人生中,能让你感觉到痛苦并快乐的事情。”
傅砚舟的话犹如雷声,一直充斥萦绕在苏烟耳边。
去寻找能让她感觉到快乐的事情,是什么呢?
苏烟想着。
自她拥有记忆开始,她的目标或者说她的人生就一直走在——做出一番事业,出人头地,拥有不为物质忧愁的道路上。
二十多年了,她一直都是这样生活过来的。
但这真的是苏烟渴望的人生吗?
傅砚舟认为并不是。
现在的苏烟,就像是一个冰冷的工作机器,没有生活,没有爱好,没有快乐,像一具不知欢喜愉悦为何物,只是在经受疼痛的躯壳。
苏烟感觉到内心深处的某块土地变得松动,某些东西正在跃跃欲试,欲一举冲破束缚。
……
翌日,万里蓝天中点缀着洁白无暇的云朵。
傅砚舟开车送苏烟去公司。
分别时,傅砚舟与苏烟约好,晚上他来接她去外面吃饭。
夜幕降临,那湛蓝的天际被黑色的幕布所替代,灯火通明的大厦与道路上闪烁的灯光,化作了墨迹,与幕布相辅相成,俨然成为了一副悬挂在墙上的珍贵的画。
苏烟坐在副驾驶上,她的目光却落在驾驶座的傅砚舟身上。
男人那张好似经过鬼斧神工般,精心雕琢出的棱角分明的五官,无论以何种角度望去,总是会紧紧抓住苏烟的眼球。
他今日身着手工定制西装,手腕上佩戴着百达翡丽,全球仅此一支的定制款手表。他黑色的短发应当也是经过了造型师的手。
傅砚舟这人散漫惯了,非必要正式场合,他从不爱穿西装。
苏烟认识他六年多了,加上今天,西装革履的傅砚舟她只见过三次。
这样正式的穿着,与其他时候的傅砚舟不同,西装革履的傅砚舟不笑时给人满满的压迫感,使人肃然起敬。
当他勾起唇角时,就臂如此刻,他那双幽深的眸子中抒写着浅浅的笑意,又给他增添了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
傅砚舟牵着苏烟走入餐厅时,某种强烈的预感由心底升腾而起,苏烟侧头望向身边的男人。
傅砚舟的喉结滚动几下。
苏烟心下已了然。
包厢门被服务生推开。
一大簇娇嫩欲滴的鲜花摆在包厢的正中央。
空气中是沁人心脾的花香,苏烟贪婪地嗅了几下。
餐桌上摆放着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各式各样的包装袋,其中牛皮纸袋数量最多。
苏烟视线巡视之际,她已经被傅砚舟牵着走到了花束前。
苏烟这才看清,淡蓝色包装纸内,簇拥着的是那硕大的白色芍药。
苏烟最喜欢的花,便是这白芍药。
远远望去,它像是那凛冽冬日中的雪,充满了虚无,但你只要走近观察它,便会发现,它那硕大的花朵中是层叠的花瓣。
洁白如雪的芍药正热烈的绽放着自己的生命,层层绽开的花瓣,像是在向人们张开的怀抱。
令人心生敬畏,眼含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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