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罗晓澍的1.3分做榜样,周清霭莫名生出不少干劲来,天天不是去图书馆看书,就是在寝室做题。穆骏玮呢,自打开了一次视频通话给她讲题后,突然也更给力了点,天天都上线给她讲课,比她还积极。
可惜时间太紧,周同学的基础又实在差了点,那些学识在她脑袋里,就像一张千疮百孔的大网,没洞的地方也各种打结缠绕,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顺。
最后一周她真的是拼了,每天只睡5个小时,三餐全部汉堡解决,临考前甚至通宵了两晚,进考场时全身冷汗,跟梦游似的,自己也不知道答了点什么。
成绩出来那天,周清霭紧张得手抖。还是穆骏玮催她,才点开来看——
一排4分!中间还夹着个3分,好么,这算她运气好?
“可以啊。”穆骏玮夸她,“这么短的时间,不错了。”
他还说什么四月份可能会到法兰来,让她请吃米其林。周清霭胡乱应着,心里只想着妈妈的反应。
——她进步了。怎么都能有一句鼓励吧?
“……你还沾沾自喜上了?”
结果,还是一盆冷水。多半还赶上了妈妈心情不好的时候,这一通骂啊,可真是透心凉。
“一溜4分,你也好意思。你看看人家穆骏玮,下学期还是拿奖学金,本来让你去德国是弥补差距的,你倒好,被人甩开十八条街,丢不丢脸!”
看看,这话能听吗?谁能忍得住不顶嘴啊。
周清霭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居然冲口而出:我讨厌财会。我想换专业。
“换专业?换什么?”
周清霭意识到自己草率了,她还没想好:“文,文科就行,德语也行……”
妈妈比她喉咙响多了:“语言就是个工具,小语种更没前途,你趁早别想!什么文科更不靠谱,历史?哲学?新闻?哪个你又擅长了?文科对语言要求高,德国人都得学七八年才能毕业,你那德语才过了B1,学到猴年马月去啊?”
“高考考那么差,大学成绩又那么差,真以为什么学校都肯录取你,真有什么好专业等着你选呢?醒醒吧,就你这资质,我已经费尽心思给你选了最好的牌,塞你手里了,你还不珍惜!”
耳机里又传来一句,犹如最后通牒:“再给你一学期时间,再考这种成绩,你就给我回国!”
周清霭去亚洲超市,本打算买点儿火锅料什么的,毕竟过年嘛。
结果晃悠半天,只拎回一打啤酒。
这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她一口气喝掉两瓶。
不,她不能回去。回去了,连喝啤酒也别想。周清霭呆坐床上,想着要不下学期再努力点儿吧?可是一眼扫到那堆课本,心头又烦闷起来。
她为什么要为这堆东西努力?就为了以后找份工作,一辈子活在这堆讨厌的数字里?
可如果不努力,她回国去,还是要学这个——不管中文英文德文,她都得学这个,以后也都得干这个,她就没有别的选项。妈妈就不准她有别的选项。
然而话说回来,别的选项,她真的有吗?她又不是罗晓澍。
对着窗外黑沉寂静的雪夜,周清霭一口酒两行泪,只觉胸口疼得恍惚。
罗晓澍——他在舞台上弹琴呢,还对她笑。怎么能有人那么自信,那么从容,那么明亮呢,真衬得她好像一只缩缩在地洞里的鼹鼠……
--
半梦半醒中,她还在拼命大喊:我不要做鼹鼠!
耳边却吵得很。
挣扎着摸到手机,一看,许晓筱。
“大消息!”兴奋的声音,“我同学说罗晓澍和乐队现在就在音乐教室练习。你要不要去看看?”
“……啊?”
原来已经快中午了。脑袋昏沉沉,眼睛肿泡泡。就这模样,她真的要出门,去找他?
脑袋里犹疑的问号冒了好几个,可并没影响她的行动。一转眼她就在门外了,忘记戴帽子,寒风刮疼她的脸颊和耳朵。可电车隆隆驶来时,周清霭还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
想见他,她意识到这一点。见到那双微笑的眼睛,或许就和圣诞晚会那天一样,心情也会变得不同——
--
音乐教室所在的校区并不远,她下了电车,连奔带跑冲到大楼里。
找到教室时,有人正推门出来。看见气喘吁吁的她,礼貌地撑住了门。周清霭道了谢,没来得及多想,脚步已迈了进去。
一阵鼓声迎面袭来。周清霭循声望去,不大的教室空荡荡的,只讲台那里摆开一堆乐器设备,几个男生或站或坐,金发的棕发的,唯一黑发的男生,她一眼就看到——不是那晚英俊有礼的钢琴家,还能是谁?
然而此刻,他正坐在架子鼓后面,手中鼓棒灵巧飞舞,打出一连串美妙扎实的节奏,看起来挥洒自如,显然不是新手——周清霭心跳尚未平复,不免又惊得张大了嘴。
鼓声停下了,男生转头去和同伴说话。有一位高大的金发男生注意到站在门边的她,起身走来。
“Hallo?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标准而礼貌的德语。
啊,这不是公开上课的地方。
周清霭张口结舌,忽然想起那张海报来。
之前许晓筱发给她的,刚才她还在电车上看了好久的海报,上面有乐队的名字:“请问你们是‘灰色拉斐尔’乐队吗?”
“是啊。”男生低头注视她,蓝眼睛挺和善。
周清霭忙把手机里的图片打开,举给他看。
“这上面说,你们要找女声伴唱——”
这句话说得如此顺畅,顺畅得几乎未经大脑,更来不及收回——为什么要收回呢?难道她不该为自己的急智鼓掌吗?
金发男生探头看一眼,笑:“哦,那是以前的事啦。现在不需要呢。”
果然。周清霭咬住嘴唇。
临时想出来的理由,被人家一句话就打发了,她还能再找到什么借口吗?
金发男生却像来了兴致:“你学声乐的?”
“不是。”周清霭愣了愣。再想了想,犹犹豫豫补充,“合唱团……我参加过合唱团,从小学,到中学。”
“哦?”金发男生歪歪头,忽然侧身,朝讲台那边高声道,“澍,她要做伴唱,要不让她唱来听听?”
远远地,周清霭看着罗晓澍抬起头来。
视线相撞的瞬间,她的心跳几乎盖过了所有的声响。
对方却只微微抬了抬眉毛。金发男生又用德语飞快地说了几句什么。
名叫罗晓澍的男生站起身。黑色连帽衫,蓝色牛仔裤,他朝她走过来,俊朗挺拔,一如那晚——只是此刻,他面色沉静,甚至有些严肃,看起来竟有七分陌生。
“你好,”他说,“中国人?”
一瞬错愕,周清霭立即明白过来:他没认出她!
不过,这也正常吧,谁让她上次顶着两只熊猫眼……
一时间,周清霭有点失望,又好像有点轻松。她点了点头。
眼前的人思忖了一下,再开口时,倒像是在斟酌用词:“英文和德文歌,会唱吗?”
周清霭张了张口,忽然彻底清醒——
她,她到底干什么来了?她怎么就,跑到他面前来,要求……伴唱?那不就是在请求参加他的演出?天啊,她是疯了吗?
“是这样,因为我们乐队演出一般都是英文或德文歌,所以……”
“会,会唱一点。”周清霭的嘴巴似乎完全不受控制,吐出了这样的话。
于是他点了点头,微微弯起嘴角。这一瞬间,她终于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微笑的光——
“好,让我们听听你的声音吧。”
--
很久没唱歌。很久很久没练声。完完全全没有准备。周清霭骑虎难下,手指打滑,好容易才在手机里搜到歌词,《Top of the World》,她曾经唱得很熟的一首英文老歌。
毫无疑问,她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仿佛突然站上聚光灯亮起的舞台,周清霭脑袋一片空白,低头对着手机,磕磕绊绊,嗓音发抖,勉强唱完半首,已然全身是汗。
半个钟头前,她不还昏头昏脑躺在宿舍里的吗?到底是抽了什么风?竟然跑到他面前,唱歌?
其实她看见乐手们都在鼓掌的,可是脑子里疯狂地跑着野马,只觉得这一切都不真实。
“你的声音很好!”那个金发男生说。旁边两个男生也附和了几句。
然而不约而同地,他们都朝罗晓澍看去。
“是,音色不错。”罗晓澍说,“不过……”
他走去键盘旁,伸手敲了一个键。
他做了个手势,周清霭明白过来,他是让她用“啊”唱这个音高——这是,练耳?变成考试了吗?
唱了。罗晓澍又敲一个键,她接着唱了。
罗晓澍点点头:“刚才这两个音没唱准,记得吗?”
“……”
“高了半个音。”
许是为了缓和气氛,乐手们齐齐发出嘘声。金发男生笑着嘀咕了两句,好像在说他吹毛求疵。
罗晓澍并没搭理,又朝她递过一张纸。
“试试?”
他的眼神明亮而认真,毫无玩笑之意。
周清霭一看,五线谱。好家伙,视唱果然也来了,她可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勉强唱了两段,连拍子都乱了。再唱下去,错得更多,周清霭不得不停下来,脸上一阵凉一阵烫。
这才是真正需要找黑洞的时刻。这才是,丢脸丢到银河系。天啊,黑洞,黑洞在哪里!
她不敢看他,只听他轻咳了一声,语气还挺柔和:“……很久没练习了,是吗?”
……看吧,人家一听就知道了!
周清霭用力咬住嘴唇。
“虽然我们乐队只是业余玩玩,可也没那么轻松的。”
他朝她礼貌一笑:“抱歉了。”
周清霭站在那里,耳朵嗡嗡作响。眼前黑雾袭来,她忽然发起抖来。
她错了。大错特错。她就不该来这里,更不该头脑发昏,说要做什么伴唱。
自作聪明。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好几年前的业余合唱团水准,自己没点逼数吗?哪来的勇气,哪来的脸,大言不惭说要伴唱?
各种声浪,突然在脑海中沸腾,无情地抽打着她。一道声音响亮、清晰、刺耳地跳出来,显然来自妈妈:我还不知道你?干啥啥不行!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过脸颊,落在手背上。
周清霭猛地清醒,抬头,撞上一双惊愕的眼睛。
“你……”他朝她迈了一步。
“对不起!”她飞快转身,冲了出去。
教室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几个男生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
“……她哭了?”
“哭了吧。”
“哭了,我确定。”卢卡斯拍罗晓澍肩膀。
“你把人家女孩子弄哭了,啧啧,澍,可真有你的。”
罗晓澍困惑的声音几乎被淹没:“不是,我没怎么她啊。”
“还没怎么呢,你把人家女孩子说哭了!”
卢卡斯夸张地学他口气:“这两个音没唱准哦。”
“她这音准,问题也不大吧?我都没怎么听出来。”
“也许是太紧张了。”又有人插嘴,“澍,你这样严格,我们永远凑不齐伴唱的人数啦。”
“对哦,上次那个西班牙女孩他也不满意。”
“没错,还挺漂亮的呢。”
“刚才这个也挺可爱啊。”
“唉,我们乐队想要个女生,怎么那么难呢?”
“人家女孩子慕名而来,你总要给点机会嘛。”
“澍平时对女孩子不挺温柔的吗,这样下去,我看你连女朋友都找不到——”
这你一句我一句的,罗晓澍当当敲键盘:“所以呢,你们到底是要搞音乐,还是要追女生?”
此话一出,教室立马安静了。
有人小声嘟哝:“澍今天怎么这么严肃……”
卢卡斯,就是那位金发男生,用罗晓澍分明能听见的音量对乐手们说:“你们够了啊,没看见澍今天心情不好嘛。”
众人于是调转枪头嘘他:“最没眼力见的人明明是你。”
卢卡斯装作没听见,大声清了清嗓子:“好啦,排练!”
--
外面正下着雨夹雪,周清霭也想不起来撑伞,一路**地回去宿舍。
她简直想骂死自己。竟然哭了!她怎么就哭了!她就不该喝那些酒。一定是那些啤酒,搞得她情绪失控。
可是冷静下来,她还是想哭。瞧瞧她干的这事儿。要多冒失有多冒失,要多离谱有多离谱,比她那不忍卒听的视唱还要离谱千万里。
所谓想当伴唱,不过是一个闯进教室的借口罢了。她怎么就真的唱了?
也许她潜意识里,想要证明一下自己并非那么一无是处。她以为自己考不出好成绩,只是对财会专业不感兴趣,可事实上,或许她根本就像妈妈说的那样,什么都做不好。
人家那晚对她笑,弹《人生的旋转木马》给她,可不是看得起她,也不是对她有什么期待,只不过是一点点善意罢了。她又是怎么回报那一面之缘的善意的呢?
什么都没准备,冲进去要求伴唱。且不说是否打扰到对方的排练,就她这差劲的表现,简直是在打人家乐队的脸,毫无诚意不说,连尊重都没有。
——虽然我们乐队只是业余玩玩,可也没那么轻松的。
她记得他说这话的语气,甚至还带了点笑意。
他可能生气了,却并没表露出来。
而她竟然还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哭了!让人以为她多做作呢!
周清霭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通,枕头都哭湿了。
--
许晓筱回来问起,周清霭只说没见到,可能是她去晚了,或者找错地方。
许晓筱似乎并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她胡乱换上拖鞋,急于告诉她另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听说他退学了。”
“什么?谁?”周清霭没精打采,脑袋还是一团浆糊。。
“罗晓澍啊,他从法兰商学院退学了。”
周清霭瞪大眼睛。几乎瞬间清醒,她脱口叫:“退学?”
许晓筱语速比平常快,显然也很惊讶:“教授不让他走呢,据说他的理由是读了一年,还是觉得对这个学科没有兴趣,不想浪费时间了,想把精力集中在音乐上。”
祝歆在旁听见,插嘴:“谁呀,这么任性。”
不知为何,周清霭的心砰砰直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