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有资本任性。”许晓筱喝口水。
周清霭勉强接口:“……是啊,他钢琴弹那么好。”
“我同学说,他可能会去考音乐学院。我说他考上了吗就敢退学?结果告诉我,人家15岁就拿到过三家音乐学院录取通知书,没去上,改玩摇滚,四年时间跑遍欧洲去演出,功课还一点没耽误,Abitur*考1.0,这种成绩,只要他申请,任何大学、再热门挤爆头的专业都会录取他。” *德国高中毕业考,可凭此成绩申请大学,1.0为最高分
许晓筱一口气说完,摇头,“唉,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祝歆自顾自吃酸奶:“有那么厉害?这不成天才了。”
周清霭半天说不出话。
许晓筱发了个网站账号给她。
“看看呗,真挺天才的。”
那正是Grey Raphael(直译“灰色拉斐尔”)的乐队账号,主页图上,五个年轻男生的身影中,罗晓澍微笑的脸赫然在列。
周清霭把主页上的视频挨个看下来,越看越吃惊。
这竟是一个新近大受欢迎的乐队,频道开通不过半年,已有10来万关注,对于素人而言相当可观。
更让她惊讶的是,罗晓澍在乐队中的表现非常亮眼。
原来他不只是钢琴弹得好。在这个“灰色拉斐尔”乐队里,他玩键盘、吉他、架子鼓,还会吹萨克斯风!甚至作曲编曲也一手包办了。有不少评论说他是天才。
而其他成员也都是多面手,比如那个名叫卢卡斯的金发男生,高音萨克斯风吹得相当漂亮不说,还担任乐队主唱。
他们乐队的演出风格也因此格外多样化,萨克斯风四重奏,纯器乐合奏,还有流行歌曲的改编翻唱,其中一首点击破百万的《Engels》改编得特别惊艳,编曲新颖,和声流畅,整个乐队在舞台上活力四射,不火都说不过去。
看完了乐队主页上的视频,她又翻遍网站,寻找与他们有关的内容。
一段简短的自媒体采访,周清霭看了好多遍——某个音乐会的后台,乐手们身着一色的黑马甲,头戴英伦风礼帽,在夜色里愉快地谈笑。
“……我们还没有给自己定义。”当被问到想做什么样的音乐时,罗晓澍用流利的英语回答,“我觉得音乐是自由的。”
对着镜头,他微笑着抬一抬帽檐,自信而优雅:“我叫罗晓澍,来自中国。”
视频里,有人激动地尖叫。
周清霭也想尖叫。音乐是自由的——这话简直说到她心里去。
她注册了账号,每个视频都去点赞留评,简直像个狂热的粉丝。
一连几天,她的眼前、脑海中全是罗晓澍的样子,在琴键上跳跃的双手,沉浸在乐声中的眉眼,还有偶尔闪过的几个微笑的镜头。他看起来那么娴熟轻松,那么自在自信,好像成竹在胸的魔法师,每一个手势都能凭空变出动听的音符。
他是自由的,在音乐中,他如鱼得水,尽情地散发着感染力——
可是这自由与她无关。
狂热的欣喜之后,周清霭开始为自己感到悲哀。那是他的自由,他的才华带来的自由,他想学商科就学,不想学就回去音乐世界里——她又有什么呢?她根本没有任性的、自由的资本。没有!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任性不也是一种自由吗。一种被爱着的自由。
她想象他的家庭,一定是亲切开明、充满艺术气息的家长,培养他,又给他选择的权利……
真让人羡慕,甚至有点儿嫉妒。
想到那场超级失败的试唱,周清霭想,她离他的世界,有多么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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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乐队排练结束后,卢卡斯开车送罗晓澍回家。
车停在紫藤街口时,天已全黑了,周围一幢幢小楼的窗扇都亮着灯,只有罗晓澍家这一幢黑沉沉的,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寂静。
罗晓澍下车去开后备箱,卢卡斯跟过去。
“……你爸知道你退学的事儿了?”
罗晓澍搬出键盘:“你怎么知道。”
“要不你心情能这么差?”卢卡斯想起什么,上下打量他一番,“他不会又——”
“没有。”
“那就好。”
“不过的确是吵了一架。”
罗晓澍扯扯嘴角,“我以为他对我读什么专业根本不在意。”
“这你可就错了,没有老爸会不在意。”
卢卡斯的语气有点儿得意:“我这是经验之谈。你觉得你是你自己,想学什么,想干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可在老爸眼里,你其实是他的延伸态。”
这是什么新名词,罗晓澍笑起来。
“我说真的。”卢卡斯拿出认真眼神,“你是他的一只角。”
“角?”
“没错,面对社会的角。必须要规规矩矩长在头顶上的,让他趾高气扬风光无限的,像鹿角那样,越威猛越好,可不能长歪了长丑了长得不符合他期待了——”
“哦。”罗晓澍眯起眼睛,“所以你现在这么积极搞乐队,是为了长成你爸头顶上一只漂亮的角吗?”
卢卡斯家庭背景不一般,从爷爷到爸爸妈妈,不是商界大拿也都有头有脸,他这个选择才不正常。
“不不不,我读法律,那才是我爸看中的角。至于乐队,”卢卡斯一拍罗晓澍肩膀,“他老人家是看中了你啊。要不是有你加入,家里老早不让我玩了。”
罗晓澍摇头笑:“难道你爸妈准备在我身上投资吗?”
“说不定呢。所以,别管你爸说什么,请记得乐队需要你!”
“赫曼教授还希望我去考他的钢琴专业呢。”罗晓澍望向浓稠的夜色,声音轻了些,“古典演奏,还是流行音乐……我也没想好。”
“你怎么这样。”听得卢卡斯有点泄气,“你竟然可以有这么多选择。”
罗晓澍微微扬着嘴角:“选择多,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
他拿起键盘,想了想,又停下来。
“对了,那个中国女生,我想了一下,她的声音和你挺搭的,如果好好练练,倒也不是不能用。”
“嘿,”卢卡斯眼睛一亮,“你这是看人家哭了——”
被罗晓澍瞪了一眼,连忙改口,“没错,我也觉得她的声线挺好听……”
“那你明天联系一下吧。”
“联系?怎么联系?”卢卡斯一脸懵,“我不认得她啊。”
罗晓澍有点意外:“不是你带到教室来的吗?”
“不是啊!她是突然出现的,就像——”卢卡斯比划一下,“就像仙女咻地一下刷新在这个时空里。”
仙女都出来了,罗晓澍斜眼看他。
“……没法联系就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你要去找她嘛,人家都穿越时空来找你了啊!”卢卡斯嚷嚷,忽然又摸下巴,“唔,难道是来找我的?……”
夜色里,他的好友正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走进黑洞洞的院门去。
“喂——”卢卡斯又叫了一声。
罗晓澍转过身来。
卢卡斯却又犹豫,话说得吞吞吐吐:“要不,你别住这儿了?你爸他——”
“别担心,”路灯光下,罗晓澍的笑容一如往常,“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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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假已经开始,祝歆跟美国男友去西班牙玩儿,许晓筱早出晚归地打工,宿舍里常常只有她一个人。周清霭睡衣不换脸也不洗,天天泡在网上闲逛,熬夜刷剧,刷小视频,昏天黑地浑浑噩噩,有点彻底摆烂的架势。
大概实在看不过眼,这天许晓筱来敲门,说是她雇主的朋友在找人做清洁,她应了下来,结果最近分身乏术,问她有没有兴趣代班几天。
“帮帮忙呗。”
周清霭没好意思拒绝。
虽然妈妈让她出国时就说,打工赚那点三瓜两枣不值当,她拿个好成绩回来才是正经——可现在看来这目标她是达不到了,要不还是赚点钱才实际?
周清霭勉强自己振作起来,去给许晓筱代工。
路有点远,她转了两趟电车,又坐了两站公交。下车一看,是个相当规整安静的住宅区,小街名字很好听——“紫藤树”,虽然路旁全是银杏和香樟,并不见紫藤。
循着门牌号,她找到一幢四层的斜顶小楼,灰瓦灰砖,大门也是灰色的,两侧白墙上垂着灰蒙蒙的枯枝,和周围的洋楼相比,倒是颇显老旧。
周清霭按了门铃。
门开了,她进去一看,小楼前原来也是一个挺大的庭院,只是院子里光秃秃的,除了一棵粗壮的七叶树,全是低矮杂乱的野草灌木,显然很久没打理了。
一个德国女人匆匆迎出来。大约三十岁模样,金发碧眼,穿一件丝绸衬衫,隐隐露出性感的事业线,竟是颇为美貌。
“你好,叫我莎拉好了,”对方似乎等得不耐烦,直接就是一句,“会烧中国菜吗?”
不是要找清洁工?周清霭有点懵,莎拉却不等她回答,飞快地接下去说:“麻烦把厨房和客厅打扫下,再做一点简单的中餐就好。”
前两天周清霭才心血来潮跟许晓筱学做了两道菜,万没想到自己刚学的厨艺就要拿出来现眼,硬着头皮问:“番茄炒蛋?”
对方竟听懂了,重复:“对,番茄炒蛋,好吃!”
她从钱包里抽出几张欧元:“需要什么就去买,账单给我就行,剩下的算你今天的工钱。”
她匆匆走了,周清霭捏着一沓钞票,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竟然让她做菜!把她当许晓筱了吗?这可真是赶鸭子上架,周清霭强迫自己冷静,打算先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
一脚踏进厨房,地板上一声轻响。
碎玻璃碴。
她忙去把清扫工具拿出来。扫掉这一点碎玻璃,旁边竟然还有。一路扫过去,才发现是客厅墙上的相框碎了,裂开的镜框和大块碎玻璃草草扫拢在一堆,并没丢进垃圾箱——连危险垃圾都懒得及时处理吗?
扫掉几块玻璃,地板上斑斑点点的暗红色赫然映入眼帘,直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拿抹布来擦,越看越觉得像血迹,心里直打鼓。
这算什么,凶案现场?
也许是谁被玻璃割破了手。想到这一层,周清霭稍稍放松下来。
通往二楼的台阶也有些脏,她逐级扫上去,不由好奇往二楼张望。
二楼好几个房间,有一扇房门开着,她看见里面一架黑色三角钢琴,静静地伫立在雨天浅淡的光影里。
没有人在。
整栋楼安安静静,连窗外的雨声都听得分明。周清霭心里莫名安定了些,回去厨房。
厨房整体是米白色调,风格有些老旧却很整洁,周清霭凭直觉,猜测这整洁是因为很少被使用。她看到一只中文牌子的电饭煲,想起许晓筱跟她说过,这楼里除了房东莎拉,还有两个尚未谋面的中国房客。
难道她这中餐是要做给中国人吃?那她压力可太大了。周清霭无奈苦笑,打开冰箱一看——除了一盒牛奶,两听啤酒,半块黄油,整一个空空如也。
好吧,果然得先去买菜。
周清霭换好鞋子出门,雨仍在下。她撑着伞走过庭院,走到外面的大门处。
刚把门打开,就听见街角一道刺耳的刹车声。
一惊之下循声望去,只见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路口,有人正从车上下来。
只这一眼,周清霭就呆住了。
黑发黑衣的高个少年,那身形,竟与记忆中重合——是罗晓澍!
难道他住在这里?一时又惊又喜,周清霭小步跑去街边的香樟树下。
他从车里拎出一个乐器盒和一个硕大的吉他盒来。驾驶座的人似乎说了什么。罗晓澍也说了什么。距离远,周清霭听不清,但直觉不是什么愉快的对话。
果然,他嘭地关上了车门,而那车也像闹脾气似的,呼地一下,径自开走了。
没有车身阻挡视线,她看得清清楚楚。一身黑衣的男生,黑色卫衣的帽子翻到头顶,掩得一张脸只剩下一方小小的白色,不过更白的,是他右手上厚厚的白色护具。
周清霭瞪大眼睛。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往前迈了一步,想要确认——
是的,他的右手被包扎着,固定在胸口。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碎玻璃!还有血迹……她的心口忽然穿过一道紧缩的痛感。
罗晓澍把吉他盒背到左肩,左手拎着另一个盒子。雨下得很大,他微垂着头,看起来有一点吃力,好像还有一点难过。
然后他就穿过街口,沿着湿漉漉的青石砖路,朝她的位置走来了。路旁是深绿和新绿交叠的香樟,还有两棵刚刚冒出白色花苞的玉兰,它们被雨水压得枝桠低垂,几乎擦过他头顶。而他微蹙着眉,大步流星,仿佛浑然不觉。
一晃神的工夫,人就到了近前。周清霭呆呆看着,他的卫衣帽子已往后滑落下去,黑色的额发打湿了,雨水正从脸颊滴落。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似乎沾染了这雨天的阴翳,又纠缠着愤怒和悲伤的风暴,整个人好像走在一片深沉晦暗的乌云里……
显然,此时此刻,他并不是她遇见过的,那个雪夜里笑容明亮的绅士,也不是舞台上潇洒自如的钢琴王子。
可是。
周清霭的脚步不受控制。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他面前,手中的透明雨伞高高举起,撑过他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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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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