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周清霭预想的不一样，从西班牙回来后，没再待多久，妈妈就说要和吴阿姨一起回国了。见妈妈没买什么东西，周清霭又主动陪她去逛街，挑了些比较好用的小物件。本来她要出钱，可妈妈没让她付账，临行前，还把带来的欧元都给了她。
“你留着花吧。”妈妈说，“记着不要花他的钱，贵重的礼物也不要收，别让他觉得你得依靠他。明白吗？”
周清霭应下来。
她们出发那天，周清霭去机场送行。进关前，妈妈也没什么话，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周清霭觉得相对无言很尴尬，想了半天，说起自己要去考驾照。
“妈妈，等你下次来，我就可以带你自驾游了！”
贺燕玲看了看她：“开车要小心。”
“嗯，我可小心了。”
“那什么，”贺燕玲又开口，眼睛也不看她，“记得让他戴套，你不要乱吃药，知道吗？”
周清霭愣了一下。
“妈妈……”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贺燕玲的语气有些严厉，“身体是自己的，女孩子不一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有了小孩，你的人生就会完全变样，到时候你谁也别想指望，谁都指望不上，因为妈妈的责任谁都替代不了，你懂不懂？”
“……我懂。”她的脸一定是红透了。
贺燕玲的神色，似乎是想说“你懂什么懂”，可僵了几秒钟，她到底没有说，只摇了摇头。
“……就这样吧。”
周清霭朝走去安检门的妈妈和阿姨挥手，妈妈没有动作，只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她转过身去，安检门合上的瞬间，周清霭瞥见妈妈抬手，掩住了嘴。
那很像一个要哭的动作。
周清霭独自回去，莫名觉得心头怅然。似乎有一股从未消散的不安重又聚拢到心头，可她想不清那是什么。
灰天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在。这天电视台有活动，第二天还有演出，罗晓澍说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周清霭在自己房间呆坐了一会儿，感觉妈妈来的这段时间好像一场梦，她竭尽全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似乎是改变了些什么。
真的改变了吗？
凌晨时分她朦胧听到些动静，应该是罗晓澍回来了，可是再醒来时，身旁并没有人。
她爬起来，穿过玻璃大窗前的走廊，走去场馆那头的休息室。
工作台上的电脑发出嗡嗡的声响，屏幕上是她看不懂的编曲软件。罗晓澍躺在床垫上，睡袋裹了一半，睡得正熟。
他一直都没去买床架，也没买别的家具，周清霭提过两次，都被其他事岔开了。
也许是最近太忙了，没心思考虑这些。
又也许，他并非真的不缺钱。
周清霭忽然意识到，其实罗晓澍也不是什么事都跟她说的。表面上他总是乐观的开朗的，即便情绪低落时，他似乎也有自己的办法，能够很快地摆脱，他总是能够自己搞定一切，似乎并不需要她——
可是她需要他。
周清霭轻轻走过去，在他旁边躺下来。就像最初在这里的那一夜一样。
罗晓澍翻了个身，她伏去他胸口，听见他发出疑问的“嗯？”
而后他的手轻轻落在她头上，语声含糊：“怎么了？”
“……没事，你睡吧。”她往他脖子上亲一下。他抚了抚她的头发。大约的确是太困了，他眼睛也没睁开，又接着睡过去了。
周清霭听到他稳健的心跳声。
总觉得这些天和他有一点疏远。因为妈妈在的缘故，不敢表现得很亲密，而事情又那么多，日子不知不觉间变得比想象中更忙碌。她发现自己真的很想他。
五点多他醒了。她抱住他不放。
“再陪我一会儿。”
“好啦。”罗晓澍转过身，躺回床上来，伸手搂住她。
没有开灯，薄薄的光线落进来，她看见他的眼睛。黑亮的，因为早起似乎还带着朦胧睡意的眼睛，温柔地望着她。
她凑过去，吻他一下。
他搂住她的腰，加深这个吻。
“你这是想让我迟到吗？”他的声音带着低沉的笑意。
周清霭不说话，手臂穿过他的腋下，拥紧他的后背，让自己更贴近他一些。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渴望什么。也许是渴望温暖，渴望温柔，渴望一种确定的爱和安全感，渴望他的怀抱，渴望着他也能渴望自己，渴望着这确定的爱和温柔能够抚平一切的不安和未知的迷茫。
罗晓澍热烈地回应她。他的动作温柔而有力，每到这种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被珍惜地渴望着的，这种快乐和满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生出来的，没有什么可以取代。他并没有远离，他还是那个他。真好。
“你怎么了？”罗晓澍显然察觉到她的不同，“你妈妈到家了？”
“嗯。我发微信问过了。”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挺惦记她。以前好像没有过。”
罗晓澍的脸颊一半隐没在暗影里。他隔了一会儿才说：“也许是因为这次你妈妈来，你发现她还是爱你的。”
好像真的是这样。
周清霭想起那场葡萄园里的谈话，想起妈妈的表情。
“……我发现妈妈是真的在为我打算的。她可能一直觉得给我安排的人生是绝对正确的，所以希望我能照做——不过现在，好像她终于认可我是长大了，我的人生不再需要她的照顾和指导，而她有种要彻底放手的决心和失落——”就是这种感觉，对不对？她没有遗漏什么，是不是？
罗晓澍把她的手指绕在自己手指间：“我有点羡慕你。”
这是两颗心贴得很近的时刻。像两只小鸟，在只属于彼此的小窝里依偎。
而这样近的距离，两个人鼻息交缠，周清霭忽然感受到他的失落。
她试图安慰他：“你妈妈应该也是爱你的。”
“我不知道，我现在不抱希望了。”
周清霭心里跳了一下，听见他微微叹气：“所以我现在只有你了。”
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清晨的微光中，他深黑的眼睫仿佛有些湿润。
也许只是一时的脆弱。周清霭想起这几天他在她镜头里的样子，似乎比往常少了一些蓬勃的乐观的活力。虽然这让他看起来更多一分成熟的、引人探究的魅力，可她忽然不安起来，想着是不是妈妈的话到底还是伤害了他。
“我在呢。”她有些鼻酸，搂住他伏在她颈窝的头，摸摸耳朵，又摸摸头发，“我不会离开你。”
“真的？”
“真的。”
--
话是这样说，然而眼下最困扰她的，就是下学期的去向。已近十月，所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应当已经发放完毕，而她发给慕城大学的申请显然石沉大海。周清霭在某个留学生群里看到小道消息，说慕城大学申请人太多了，肯定是优中选优，不说专业，最起码德语语言考试得通过了。
周清霭原本还抱有一线希望，收到DSH考试成绩那天，才是真的晴天霹雳——虽然总分通过了，但写作单项不及格，她没能拿到德语成绩证书。
也许是因为当初路演拍摄、备考时间太过仓促的缘故。整个夏天的拍摄让她的德语口语和听力进步不小，阅读和写作却明显落下了。
这意味着她下个学期除了语言班，什么专业也没法读，连同柏城大学的数码艺术专业，因为录取通知书上有明确说明，入学报道时必须持有相应德语考试通过的证书，否则录取通知书作废——
周清霭万没想到自己被卡在这一关，倍感沮丧之余，开始紧急备考，然而距离开学日期太近，能让她马上考试并拿到证书的，找来找去，最终只有歌德学院在柏城的考点还有名额。
“其实你多上一个学期的语言班也没关系啊。”罗晓澍宽慰她。他认为她到德国才一年多，大半时间都在用英文上课，德语能有现在的水平已经很难得，再多花些时间提升未尝不可。
周清霭却莫名焦虑。
如果连这个柏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作废了，她之后仍然申请不到慕城大学，或者其他摄影相关的专业呢？她在德国的学业可就落空了。难道对于自己的职业方向，她还是想得太天真、太简单了吗？
与此同时，罗晓澍那边却是各种顺利。路演节目播出后的反响超出预期，首集未播完，灰天使的词条就上了某知名网站的热搜，在宣传并未铺开的情况下，实属惊喜。随着节目热度的提升，公司方面也开始与乐队接触，提出签约事宜了。
这让她有一种自己的进步大大落后于他的恐慌感。
为了准备歌德学院的考试，乐队的拍摄周清霭也没法参与，听说暂时是梅瑞在负责。她心有不甘，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罗晓澍原本说要陪她去柏城，可考试日期到了，他却完全分身乏术。节目组那边给乐队安排了一堆宣传工作，拍摄和采访排得满满的，还要去电视台录制节目，据说还是好不容易才争取到的机会，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
周清霭独自到柏城那天，没有下雨，但整个城市灰蒙蒙的。可能心情欠佳，她只觉得这城市暗淡陈旧，比不得法兰更比不上慕城。
考试也比意料得难，阅读文章居然是自然科学类的，一堆陌生的单词，写作也偏偏是她最怵的图表分析论证，甚至她比较有信心的口语考试也当场被老师挑错，弄得她心情一团糟。这让她感觉自己的确是太心急了。她的德语的确还没达到能去开始大学专业课程的水平……
出来后罗晓澍给她打来视频，她几乎要哭出来。
“没事儿，我的宝宝吉星高照，一定能通过啦。”他耐心地安慰她。
周清霭刚要开口，忽然看到屏幕上方冒出一行新邮件的通知。瞥见慕城大学的字样，她一个激灵，连忙点进去看，一眼扫到开头“很遗憾地通知您……”心顿时凉了半截。
没错，是慕城大学的拒绝信。
她强迫自己看完邮件，这明显是一封拒绝申请的邮件模版，措辞礼貌冷淡，里面有一句“作品集体现的创作能力尚未达到入学要求。”
当下只觉两耳嗡嗡作响，心沉到深谷里。那些为他拍摄的作品集，纪录片，原来根本还差得太远吗？
果然，她还是不行吗？
“清霭，怎么不说话了？”罗晓澍的声音响起来。周清霭回去视频页面，屏幕上画面晃动，背景嘈杂，乐队今天是在电视台录节目。
“……没事。”她咬住嘴唇。
“我得去候场了，晚点再打给你。你自己路上小心，嗯？”
镜头里，他的身后人影穿梭，一片忙乱，有一只女性的手出现了，替他整理头发和衣领上的麦克风。镜头侧开的瞬间，周清霭看清那是梅瑞。
她的心头忽然涌出一大片酸涩来，于是飞快地挂断了。
站在陌生的城市街头，车流与人声越过她，毫无痕迹地消失。一阵风猛地从背后吹来，长发飞舞，几乎迷了她的眼睛。周清霭伸手拨开，四顾茫然，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人生的路口。
她离开了妈妈安排的路，竟还无法确定其他的路是否通往未来。
她莫名想起高考填志愿时，妈妈斩钉截铁地说：当然是财会。虽然当时她内心不满，但现在想起，从妈妈那坚决的态度里，她竟是得到了安全感的。
或许只有父母对子女才会有这样的坚决。妈妈确定自己要负起女儿人生的责任，而她自己，是真的有信心负起自己人生的责任了吗？
不，这一切原来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容易。
周清霭看着手机，手指滑到“妈妈”上。
——随你的便吧。我不管你了。以后的路，你都要自己走了。
她再一次想起妈妈那天的表态来，第一次感觉到痛苦。原来当她用尽全力挣脱桎梏之后，才发现面对人生的自由背后，需要的是足够的能力和自信。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拥有的能力和自信，在这样的选择面前，忽然变得那样软弱而单薄。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
乐队的节目录制得很顺利。罗晓澍想着能按时结束，他还可以去火车站接清霭。
正准备离开，梅瑞却匆匆跑来：“导演叫你过去。”
卢卡斯等人都停了步子。梅瑞却表示，导演只叫了罗晓澍。
这种情况以前没发生过，乐手们互望一眼，都没有动。
“没事，你们先走吧。”罗晓澍说。
梅瑞急匆匆地把他领去另一个演播厅，一眼望去，足有刚才的演播厅两倍大。
奔忙的人影中，科尔西导演朝他招手。
“这是米勒导演，”他给罗晓澍介绍旁边一位大胡子男士，“他的节目马上要录制，键盘手航班延误赶不过来，我向他推荐了你。”
大胡子米勒朝罗晓澍扫一眼，面无表情。然后他转头叫：“露西娅的人在哪！”
有工作人员应声跑来。大胡子说：“带他去见露西娅。告诉她，录制时间不会推迟。”
科尔西导演拍拍罗晓澍的肩，示意他跟工作人员走。
罗晓澍跟在那位短发女生后面，对方脚步飞快，带他穿过两道走廊，推开一个房门：“露西娅，米勒帮你借了个键盘手，他来了。”
小小的化妆间里嘈杂忙乱，一道声音传出来：“随便找一个就能上场？开什么玩笑。”
罗晓澍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前方人影散开，站在几个妆造师中间的华丽身影出现了，居然真的是露西娅——前两年刚刚爆火的女歌手。
她抬头，遥遥望见罗晓澍，眉头一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