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跟键盘手男友在电话里吵过一架，又跟米勒导演发生争执的露西娅，此刻并没有什么好心情。而面前这张年轻俊秀的东方面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Hallo，”她扬着下巴，眼神不露痕迹地扫过他，“会说德语吗？”
对方微微挑眉：“当然。”
“有乐队经验？”
“当然。”
“能即兴？”
显示乐谱的ipad正递到男生手里。他低头翻了翻，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当然。”
三个“当然”之后，房间里安静下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露西娅小姐，我学琴十八年，也可以用四种语言回答您的问题。不过现在最节约时间的办法，应该是给我一架琴，您觉得呢？”
露西娅看住他的眼睛，片刻后点头：“请跟我来。”
演播厅里，乐器已然就位。看清是自己常用的同款键盘，罗晓澍悄悄松一口气。
这临时代班的任务并不轻松。五首歌，三首完全陌生，其中一首编曲繁复，还有一段键盘solo。短短两小时内练熟不说，还要和其他陌生乐手配合，相当有挑战性。
罗晓澍在键盘前坐下，试了试音，便直接切入一首歌的视奏。
琴声在偌大的演播厅里响起，流畅得仿佛已练习过无数遍。一旁踱步的露西娅，脚步渐渐慢了。
一曲终了，露西娅已站到他琴边。
“十八年？”
“是。”
“……难怪。”小声嘟哝了这一句，露西娅绷紧的嘴角松了几分。
罗晓澍又翻看了一遍乐谱。
“我想这样，”他对露西娅说，“先给我半小时，试弹一遍所有曲目，我把需要重点练习的地方标出来，然后和你们合起来试试，确认音色配置，再熟悉一下你们的流程和动线。时间紧，我打算主攻键盘为主的两首歌，另外三首做一点简化，现场即兴配合，您觉得如何？”
原来他不仅琴技高超经验丰富，头脑也很清晰。露西娅注视着他，眼睛亮起。
方案既定，罗晓澍重新开始练习。一转头，就见梅瑞站在角落，朝他竖起大拇指。他朝她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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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霭回到法兰已是傍晚。她给罗晓澍发消息，没收到回复，连忙去问卢卡斯。
“澍在帮露西娅演奏。”卢卡斯语气兴奋，“这家伙太厉害了，临时被叫去帮忙，竟然配合得这么好！”
他们刚才溜去露西娅的节目录制现场，刚好赶上最后一首安可曲——那是五首之外完全未经练习的一首歌。露西娅或许怕他无法应付，特意向观众介绍，说他临场受命。
而罗晓澍神色从容，十指在琴键上起舞，乐声即兴流泻而出，竟与吉他和鼓点和谐交织，更有一番生动自如的活力。全场观众欢呼鼓掌，主持人大声喝彩，现场气氛高涨，导演脸上的笑容连大胡子都没盖住。
“哎呀，那不是他的基操吗？”周清霭嘴上装了一把，其实心里与有荣焉，胸口好像顶了只气球，脚步都轻飘起来。她下车的地方离演播厅比较近，索性直接过去找他。
刚到电视台大楼，罗晓澍就打来电话。
“你都不知道我今天经历了什么。”他听起来疲惫又愉快，“真的紧张到一身汗，还好一点儿也没出错，他们吉他和鼓都出错了呢！”
隔着爬满绿植的栅栏和刚刚亮起的路灯，她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停车场。
“原来你也会有压力啊。”她笑。
“那当然啦。”他露出小小撒娇的语气，“要求个抱抱。”
他穿黑毛衣和黑裤子，衬得一张脸愈发白皙俊朗，长腿几步迈下台阶，额发被风吹起，酷帅有型中透着意气风发，却在她耳边说着这样的话，周清霭抿住唇，心里柔软又甜蜜。
“澍！”一道女声却抢先叫出他的名字。
周清霭探头一看，红发女郎。鲜丽的服饰，亮闪闪的舞台妆，多半就是刚结束录制的露西娅。
她从楼里追出来，大笑着说了句什么，掏出手机，似乎是加了他的联系方式，又语速飞快地讲了一堆。罗晓澍背对这边，看不见表情，周清霭隐约听到他低笑着回了几句。
然后，那红发女郎一步上前，哗地搂住了罗晓澍的脖子，脸颊也贴过去，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谢谢你！”讲完这大声的一句，她飞也似地跑回楼里去了。
周清霭睁大眼睛，手指下意识扯断了一片叶子。暮色四合，秋风带着凉意卷过她的脸颊。
又等了一会儿，罗晓澍的车才转过停车场的大门，朝她的方向开过来。
“抱歉，久等了！”他放下车窗，神色轻快。
周清霭不说话，一眼瞥见他脸颊上闪闪的痕迹，像是化妆用的闪粉。
哼，肯定是刚才那个拥抱弄的。她转身就走。
“怎么啦？”罗晓澍忙甩掉安全带，下车追上来。
周清霭躲开他的手，扭着脸，嘴巴翘得老高：“……反正有人给你抱抱了。”
罗晓澍悟了，笑着把她圈进怀里：“抱歉，下次我躲快点，好不好？”
“不好！”周清霭知道自己在使性子了，可她莫名只想这么做，“怎么能还有下次。不许有下次！”
“好——”罗晓澍柔声应着，轻轻摸她头发，“怎么啦？今天很不开心吗？”
周清霭鼻子一酸。可她现在不想说被慕大拒绝的事。
掏出纸巾来，她把他脸上的闪粉一点点擦掉。
罗晓澍站在那儿不动，只黑亮眼眸凝视着她，在她擦完粉抬起头来时，忽然俯身吻住她的唇。
静寂的夜色里，这个吻格外缠绵而温柔，仿佛是安慰，又仿佛是依恋。
“……你最好了。”他拥她入怀，温热脸颊紧紧挨着她的，“只想要你的抱抱。”
周清霭心里涌动着柔软的潮水。她伸臂搂住他，在树影里静静相拥了好一会儿。
“……你是不是，还会跟她打交道？”
没忍住，问出了煞风景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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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的说，是合作。”
露西娅刚刚发了新专辑，目前正马不停蹄地跑宣传，还有四场活动早已定好，她想让罗晓澍作为键盘手，和她的乐队一起参加。
当晚在卢卡斯家开的餐厅里，罗晓澍告诉乐手们这件事时，周清霭已上网查过“露西娅”，西班牙裔创作歌手，第一支单曲播放量已经过亿，俨然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罗晓澍如果和她合作，或者进入她的乐队，那很可能能够借力得到真正的曝光和关注。
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
“我看了时间，和我们的演出不冲突。”尽管罗晓澍这样说，餐桌上的气氛还是沉默下来，只有刀叉碰撞的轻响。周清霭左右看看，才意识到只有她觉得这是好事儿，而乐手们并不喜欢。
只听罗晓澍又说：“露西娅会参加巴塞十月份的音乐节，我请她帮忙向主办方推荐灰天使，你们觉得如何？”
所有人愣了一秒，眼睛都亮了。
巴塞的音乐节规模相当大，一向备受瞩目，他们之前参加的音乐节完全不能比。如果能够参与，那必定是灰天使一次绝好的亮相机会！
而且，罗晓澍这样说的话，分明没有打算要抛弃乐队——
“能行吗？”奥托第一个跳起来。
安东尼有点怀疑：“时间上不可能吧？演出阵容应该早就定了。”
“搞不好还有什么空缺呢？反正露西娅答应了。”罗晓澍看一眼手机。
“太好了！”餐桌上的气氛为之一松，大家鼓掌欢呼，又纷纷夸赞起罗晓澍，论头脑灵活度和把握机会的能力，他可真是没得说。
“说到西班牙，我想起来了，” 一直负责乐队社交平台打理的安东尼说，“路演最后一天的即兴曲，大家还记得吧，那个叫丹尼的小男生一开始不愿署名，说和他最初的版本完全不一样了。后来看到有他的名字，可激动了，说能跟我们的名字放在一起是种荣幸。”
乐手们都笑了起来。
“结果还有一个西班牙人写邮件来道谢，说是丹尼的叔叔，非常感激我们给他侄子这样的机会。”
“西班牙人？”雅各布插嘴，“那我们去西班牙演出的话，是不是可以把这首歌放进节目单里？”
“这主意不错！”众人纷纷赞同。
“到时候可以请他们来看演出，听说这音乐节的票很难抢。”罗晓澍说。
“他还想和我们见面呢，还特别提到你。”安东尼的话夹杂在手机铃声中，罗晓澍忙着接起，就朝他点点头。
是露西娅打来的，说巴塞音乐节主办想看他们之前的演出视频。
看来有眉目，乐手们都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活动，是不是先得跟公司说一下？”奥托忽然插一句。
罗晓澍看他一眼：“没关系吧，还没签约，如果能争取到这活动，那也是我们自己的实力。”
奥托低头，片刻又说：“你还没决定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针对我的条款比较多，我要再考虑考虑。”罗晓澍语气平静。
餐桌上的气氛重又安静了些。雅各布说：“澍，上次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卢卡斯家里请来的律师也说了，这是业内常规合约，我们其实没有多少谈判的余地……”
“再等等吧。”罗晓澍并不退让。
众人面色踌躇。奥托似乎还想说什么，可罗晓澍把话题重又转到了音乐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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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条款？”周清霭一回去就忍不住问。
罗晓澍拿合同给她，周清霭看得头晕眼花，大半都读不懂。听罗晓澍的意思，关键点无非是合约长达十年，分成比例公司方高达八成，而且是全约，除了音乐销售，演出票房、周边、代言、出版等等也要分成。
“这也太离谱了吧？”
“其实我更在意的是他们对专辑制作的主导权。而且，一旦签约，我就不能以个人名义发新歌或者演出、参加节目，版权也可能不属于我了。”
周清霭拉紧他的手：“那就不签啊！其他人难道想签吗？”
“想啊。奥托可一直盼着呢。签约以后会有专业的音乐制作资源和主流媒体曝光，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的音乐会被更多的人听到。”他微微笑着，“这可是巨大的诱惑呢。”
“卢卡斯呢？他家里难道会同意这些条款？”周清霭忽然想起来。
罗晓澍笑了一下：“他家里不缺钱。他妈妈的心愿是让他成为明星。”
周清霭愣了愣。
她立刻意识到：“那双主唱——”
“应该没可能了。”罗晓澍若有所思，“我见过他妈妈的。”
那是两三年前，卢卡斯组建乐队不久的事。由于一直没得到家里的支持，他找到罗晓澍，想让他也加入。
罗晓澍就帮他编排了几首歌，在卢卡斯十八岁生日派对上，一起登台表演，引发了全场的关注，连一向反对儿子玩乐队的卢卡斯爸爸都称赞了他们，卢卡斯妈妈更是拉住罗晓澍聊了好一会儿，甚至专门让卢卡斯把他约到家里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大餐。
那是一位相当有魅力的妈妈，罗晓澍对她印象深刻。曾经唱过歌剧、拥有一半意大利血统的美丽女性，看上去优雅而精明。她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罗晓澍对乐队的作用，所以第一时间表示了友善的态度。
只不过，她绝不会容忍罗晓澍影响到卢卡斯在乐队的位置的。
罗晓澍想明白了这一点，忽然轻松了些。看周清霭还在愤愤不平，他笑着拉住她手：“好啦，不说这个，慕大有给你消息吗？”
周清霭一下哑了。她不想说，可这事又瞒不住。
“……没关系，你先去法兰大学注册啊，下学期再申请慕大。”罗晓澍安慰她，“如果语言考试通过了，你下学期就完全自由，可以跟我一起去慕城，直接去听慕大摄影专业的大课！”
“而且不是还有大师课？慕城也有，我听梅瑞说过的。要不你也申请一下？”
一会儿功夫，罗晓澍就替她想出了好几个方案。他甚至给她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让她带着自己的作品，直接去慕城艺术学院，找摄影专业的教授聊聊。
周清霭被吓住了。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申请了，他没有给你发录取通知书，为什么不能去问问理由呢？就算仍然被拒绝，那也可以得到一些建议，肯定比你自己摸索学习更有效率。”
他语气自然，仿佛这主意相当平常。
周清霭此时才意识到，罗晓澍的思维方式和她还是很不同的。他一贯以来的自信带给他更多的勇气和力量，而她，或许只是一时借到一点力量罢了。
“真的，什么都不用怕，”许是看出她的不安，罗晓澍凑近了吻她，“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
他说着热烈开朗的话，又缠着她亲热，周清霭招架不了，说他以前好像没有这么粘人。
“不，是你太迷人了。”罗晓澍笑着抱住她，“真的，为你神魂颠倒。我写了一首歌，就是神魂颠倒的歌，今天已经发了，你听了吗？”
这么仓促就发新歌？是想在签约前保证版权在自己手里吗？
周清霭看他开电脑，凑过去，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他的手忽然停了，朝她转过脸。周清霭看清他带笑的嘴角，忍不住亲亲他耳朵。
这下他丢开鼠标，转身搂住她就吻。
“不是要听新歌——”她笑着捶他，扭来扭去地躲。
“做完再听。”他含笑吻她耳垂，又稍稍使力固住她，把她压在枕头堆里吻，吻得她浑身蹿起电流，渐渐地果然觉得心醉神迷，神魂颠倒，不知今夕是何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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