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声音像被突然抽走，瞬间静得发慌。
外面传来闷闷的杂声，有拍门，也许还有叫喊，但全都模糊不清。
这间办公室显然拥有超强隔音。
方才乔格和苏尔梅特激战，那么大阵仗，外面恐怕同样只能听个啷啷当当。
而被物理锁死的门，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打开。
攀附在天花板上的巨型触手，几乎占据大半面积。此刻，上面每一颗吸盘似乎都兴奋地张牙舞爪，仿佛随时准备进入狂战状态。
苏尔梅特身上的分子振动却已停止。他原本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对准自己的精绝炮口，但当他视线上抬，迎上持械的女人那没有一丝温度的灰眸，紫瞳里迸出了惊诧。
一两秒间，乌诺另一只机械臂启动，剥离一层镍钛合金，炮口对准了雷雅。
“目标微表情识别，攻击倾向高于95%。反物质武器已核实，能量释放可控，预计最高可释放43万吨TNT当量。该当量可彻底毁灭吞加半岛，使青港从地图上消失。爆心所有生命体将瞬间蒸发。”
雷雅静静听着乌诺的分析。
“……我们可以尝试夺取9907手中的武器，但依据生物触手的反应速度和攻击速度，成功率不足10%……”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听着乌诺的分析。
雷雅没有错过苏尔梅特眼中的意想不到。
乔格的惊讶则是一闪而过，很快回归到了无所谓。
大一那堂既昏昏欲睡又心潮澎湃的物理课上，反物质的知识清晰地在雷雅脑中呈现：
当反物质与普通物质相遇，会发生湮灭，质量全部转化为能量，释放能量的效率，优美地遵循爱因斯坦质能方程E=mc??。
雷雅早就琢磨过一件事，如果一般的物理致命伤无法杀死0号，那湮灭级别的呢？
一如乌诺所言，这具身体会在瞬间被气化，DNA分子还如何修复？
而这一次，如果她真的死成了，她可以回到1号雷雅意识里的真实世界吗？
科学需要实践。
但，科学也得有理论基础。
她都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自己设计的概念武器会出现在0号的世界，就贸然做这个尝试，岂不是愚蠢？
雷雅打消了刹那间产生的疯狂念头。但她没放下冲击炮。
“博士全奖，五百万现金，可全息投屏的智能表，乌诺高级版机器人。”雷雅蓦然开口。
这一回，乔格的不可思议更甚，一向酷酷俊朗的脸庞懵然起来。
乌诺即时播报：“目标攻击倾向有所降低，84%……”
“呵。”苏尔梅特的轻笑中断了乌诺对碳基生物面部表情的分析报告，“我还以为海因烈.荣克是好战的疯子，你这位密友，姑且算是遵循骑士精神的疯子。但雷雅，他们疯起来都比不上你。你为了这点东西，要拉百万人给你陪葬。”
雷雅听得出苏尔梅特狡猾的试探。
他自己压根不信这反问。无论是1号还是0号的世界，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疯子，最重要的是，过于愚蠢。因此，苏尔梅特那聪明的脑袋，就算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出雷雅这么高的攻击倾向从何而来。
“我去冰泉面试，被世界上最著名的实验室制造出来的怪物所杀。要是我父母尚在，你们最少最少也要赔这个数。要是我父母借助社交媒体把事情闹大，矩阵赔上亿也不冤。我是孤儿，死而复生，所以赔给我。”雷雅手握冲击炮，说得头头是道，“苏尔梅特博士，你拿过世界科学奖，我相信你是个注重逻辑的人。这里逻辑有问题么？”
天花板上的触手吸盘一个个呆呆地“注视着”讲话的女人。
“目标攻击倾向持续降低，76%……”
苏尔梅特与雷雅短短相视一秒，然后，他朝乌诺抬了抬眉。
又一秒，乌诺：“9907，你的500万已到账。”
与此同时，乌诺的“眼睛”射出一道全息投影，显示雷雅的账户余额5,007,890。
是的，乌诺轻而易举地进了雷雅的私人账户。
这样的时代，别说个人**，个人财产安全全靠大资本“有良知”。
雷雅瞟过空中的数字，满意地露出了微笑。
乔格沉默地看她“演出”。
她在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里往前走了两步。
“乌诺，解除乌诺手表我的权限，删除我的痕迹，最高权限移交给雷雅。”挂着鲜血的建模脸盯着俨然疯疯癫癫的年轻女人说，并摘下了腕上深黑的智能表。
“完成。”乌诺效率极高，“目标攻击倾向59%，苏尔梅特博士，我们的成功率升高至15%。”
伴随着乌诺的机械声，天花板上的巨触末端向下垂吊，正悬在乌诺头顶几厘米的位置。
雷雅瞄了一眼苏尔梅特递过来的沾了血的二手货，嫌恶道，“我要新的。”
“只此一只。”苏尔梅特诡异的耐心，“乌诺全能机器人9.0终极版会尽快寄到你的宿舍。如你所述，这都是你应得的，雷雅，你没必要——”冰冷的紫眼示意逼近的炮口，他还有心思调侃，“这让你看上去像在打劫。”
雷雅一把扯过银发男人递过来的腕表，塞进口袋。
随后，她轻盈地跳上办公桌，像他先前那般，双腿交叠坐着，炮口始终没有偏离他心脏的位置。
乌诺的炮口也跟随雷雅移动，并且，它不忘更新最新分析：“目标攻击倾向53%，我们的成功率升高至19%。”
“现在，我们谈正经事。”雷雅晃悠着小腿，全然忽视乌诺的分析，“首先，回答乔格来之前，我问的那个问题。”
她一边说完一边冲乔格笑了笑，乔格酷酷地丢了颗什么糖到嘴里。
苏尔梅特一眼扫过正开心“打劫”自己的二人。
他们都才二十二岁，比他小五岁。
这毫无疑问是苏尔梅特二十七年人生中最缺失掌控权的时候。
“那只表上有我的DNA，你尽可拿去研究。”苏尔梅特咧咧嘴角，“相信你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你和我的变异基因，都具有隐藏特性。进一步的答案，我也在寻找。这正是我找你合作的原因。而我如果告诉罗与非，等于验证了她认为恐怖的那个假设——的确有科学家、亿万富翁、各界领袖提前进化了。她偏执的理想主义，让她有极高概率将这一切公之于众。这看上去是个公平的做法。然而，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你乐意见到全球陷入无政府主义，还是人类分裂，战争降临？至于没把你这位密友的下落交给罗与非，当作我与你们合作的诚意。无需赘言，你也能判断出，为了多数人的公平，罗与非不介意让他当小白鼠。”
他们头顶的庞大触手犹如听懂了一般，蠢蠢欲动。
“我不信你这么有良知。”雷雅上下挥动了两下手中的武器，断然说道。
苏尔梅特不禁失笑，“你手握百万人的生死，与我谈良知？”
安静片刻的乌诺再次发出播报：“9907的攻击倾向稳定在51%上下，苏尔梅特博士，我有点困惑……”
“我的判断和你一致，乌诺，她的攻击倾向没有低于过一半。”苏尔梅特的注意力集中在雷雅的脸上，他收敛起笑意，“不出于良知。路径二现在一片混乱，我绝不会让它毁了路径一的发展。”
雷雅的小腿停止了晃动，她仔细观察着苏尔梅特的神情，他显然也在研究她。
而无论乔格听明白了多少，他始终保持沉默，只有那根巨大触手不时流露出狂躁的情绪。
“OK.”雷雅像是买单了，她想了想，问道，“这是为什么矩阵囤积稀有金属？”
苏尔梅特点头，“没错，为路径二的失控做准备。”
“我去面试那天，你和罗与非在争论什么？”
“吞加的大元帅与安德.林克商议，制造变异人士兵。元帅认为，奥尔托已经在这么干了。罗与非不同意，之后就发生了艾玛事件。现在，大元帅和林克也在重新考量。”
安德.林克是他的父亲。雷雅琢磨着。
开放平台有两个关键：
第一，如何确认一个基准人类是开放平台，这是检测步骤；
第二，正是罗与非为之奋斗的目标，寻找到开放平台的钥匙，也就是让一个不是开放平台的基准人类，比如艾玛，变成开放平台。
但听罗与非刚才的意思，他们尚未破解检测方式。
这样的话，如何制造变异人士兵呢？
只有一个答案：尽可能多的进行真人实验。
难怪罗与非至少一开始不同意。
罗教授的有所为，有所不为，雷雅隐约能摸到一二了。
“潜在志愿者比你想象的多得多。”苏尔梅特像是看穿了雷雅在想什么，“否则艾玛为什么会被乔格1号引诱？”
乔格听到自己的名字，硬朗的眉毛稍稍皱起，但他仍然没有发问。
这是第二次中基因彩票的机会。雷雅暗道。这件事，苏尔梅特的推测不算自大。
几个最重要的问题，雷雅都问过了，最后——
“你掌握了大部分我和乔格的信息，作为交换，给我们一点你的。比方说……你的母亲。”
苏尔梅特却没有如雷雅预想的那般，产生激烈的情绪，那对幽深的双目，只是多了明显的疏离。
“我不知道她是谁，没人知道。她的个人信息不是我抹去的。你还想知道什么，雷雅？”他忽而放慢了语速，故意看了眼乔格，声音中隐隐多出一丝暧昧，“我目前单身，交过几个女朋友，有一个最近结婚了……”
“雷雅。”乔格低沉的嗓音忽地响起，“他在拖延时间。外面的人准备进来。”
“是罗夏。罗与非的弟弟。”苏尔梅特不以为意，“时间差不多了，电磁脉冲问题该被他解决了。”
那个学理论物理的弟弟。雷雅不敢大意，她连忙跳下办公桌，对乔格道：“你现在走。”
乔格不明，“你不跟我一起？”
“我们对他有利用价值。”雷雅眼光示意苏尔梅特，“他对我们也有。……你来之前，我也很安全。但谢谢你给我带来了这个。”她娴熟地在手中转了一圈微型冲击炮，不再把炮口对准苏尔梅特。
同一时间，乌诺也收起了两只机械臂的炮口。
雷雅原本有些气恼乔格作为盟友不够配合，可谁能想到事情实际发展的轨迹，卓有成效。
她将反物质微型冲击炮塞还给乔格，“我明天去找你。”
乔格阴沉地瞥了一眼苏尔梅特，干脆利落地朝雷雅点点下巴。
天花板上的巨型触手迅速移动，末端经过雷雅的头顶时，调皮地撩起清黑的发丝。
雷雅下意识抬手臂去挥它，它和乔格转瞬消失在了倒塌的墙后。
“逼供开心么？”
她耳后传来苏尔梅特的冷嘲热讽，她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很开心我们达成真正的交易。”雷雅急忙转身，冷着脸道。
她说话间，苏尔梅特脱掉了遍布血污的残破衬衣，露出精壮的上身。
雷雅一眼看去，一方面，与乔格一样，他的大部分伤口全部修复，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另一方面，他好像有意留下了几处皮开肉绽……
寂静的空气里，视线相交，苏尔梅特发现了她在看他。
雷雅率先转走目光，指着纷乱的办公室，“你打算怎么解释这一切？”
苏尔梅特拿衬衣擦去脸上的血迹，“乌诺。”
乌诺立刻忙碌起来……
只见纯白机器人大刀阔斧地把拆过一遍的办公室又拆一遍。
一分钟过后，电力恢复，门从外面被撞开。
“苏尔梅特博士，发生什么了？叫医生——”站在门口说话的是一个下巴方方的中年人，他的军衔明显高于带雷雅进地堡的少校。
中年人身边站着一位消瘦的蓝眼黑发少年。他一见到办公室里的场景，面露惊异，当他与雷雅探寻的目光不期而遇，他立即垂下眼去。
恁谁见了这场景，也难以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
整间办公室从天花板到地板，没有一处完整，苏尔梅特博士还赤-裸着上半身，手臂和腹部均有伤口。另有一名过目难忘的年轻女性……
“乌诺受到电磁脉冲攻击后，系统出了点问题。现在没事了。”苏尔梅特淡漠地开口，“李上校，抓到攻击者了吗？”
雷雅算是见识到了这人演技的出神入化。
李上校和他身后一干军官、军士们顿时面露难色。上校走到“影帝”身旁，附耳说了些什么。
“近海的能量、能量侦测系统，出现了一个、一个短暂的异常尖峰。”一片静谧中，低声讲述的是那位瘦削的少年，他语速比较快，但有点结巴，始终低着头，“雷达捕捉到了一、一个无法识别的入侵信号，但我们的卫星网络显示，目标区域空无一物。就在我们分析时，15区……15区爆发了反物质湮灭。电磁脉冲攻击了整个地堡，让所有电子设备一瞬间瘫痪。从衰变特征来看，是微克级的反质子。所以严格来说，我们不是被电磁脉冲攻击了，我们是被卷入了湮灭反应场。而、而且，我们依然没有定位到入侵者。”
“别太责怪自己，罗夏。”苏尔梅特跟这少年说话时，语气里明显少了一贯的高傲和漠然。
两名医生及时赶到，雷雅见状，在一旁礼貌地说：“苏尔梅特博士，我去找罗教授了。”
李上校此前匆匆一眼，只觉雷雅颇为眼熟，他定睛一看，认出她来，“你是被奥尔托海军少尉带走的那名学生？”方正的脸上瞬时多了怀疑。
雷雅心里咕哝，我也不想走到哪，事出到哪，面上还得维持正色：“是我，上校。”
“你去吧。”苏尔梅特看也不看雷雅，冷漠道。两名医生正在帮他处理伤口，他叫到那少年，“罗夏，调出具体数值。”
一名海军士兵带着雷雅往外走，雷雅回了回头，叫做罗夏的少年竟也望着这个方向，但他又是立即避开了可能的目光接触。
没想到罗与非的弟弟这么社恐。雷雅转过头，手揣到口袋里，摸到全球限量一只的智能表时，嘴角忍不住上扬。
中庭的玻璃监狱中央，罗与非显然也在忙碌之中。乔格这一趟，令整个海军基地陷入最高警备。
罗与非只抽空问了问雷雅考虑得怎么样，见雷雅答应，她难掩喜色，但马上又投入到工作当中。
雷雅正愁被困在了这里，带她进入地堡的那名海军少校向她走了过来，少校称李上校批准她离开基地了。
回去没有直升机可坐，一辆海军牌照的无人驾驶汽车把雷雅送到青港理工A区宿舍时，天已大亮。
雷雅打着哈欠从车里出来。她被奥尔托的皇家海军带走，被吞加自治领的海军送回。
尽管疲惫不堪，但雷雅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走进这个世界的漩涡之中。如何回到1号的世界，她和0号因为反物质武器的联系……唯有向前，才有答案。
在初升的阳光下，雷雅掏出被电磁脉冲彻底废掉的新手机瞧了瞧，要不是账户里多了500万，她一定心疼死了。
而且……
她得意地抬起右手腕，那是一种特殊材质的深黑色，无一细节不彰显着冷酷与理性。
雷雅刚才在车里完成了人脸、指纹、视网膜和电子手机号的全面输入，这全球独一无二的二手智能表现已完全属于她。
滴滴。
两条加密信息进入。
智能表屏幕丝毫不受反光影响。
是乔格和该死的……苏尔梅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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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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