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的男声从全息耳机中清晰地传来，同样清晰传来的还有大型机器运转的声音。
这种清晰度，不仅要归功于雷雅被彻底改变的听觉系统，还要感谢为她量身定制的全息耳机技术。
“你先听听发生了什么，再决定是不是帮你自己一个忙。”雷雅的声音在喧嚣的夜市里轻地像唇语。
但那头显然一词不差地接收到了。
苏尔梅特发出轻不可闻的一点嗤笑，“我在听，雷雅。”
“五分钟前，下城区原矩阵人工智能芯片工厂，发生了一起由纳克级反物质能量释放制造的微型爆炸。目前为止，包括我，有三名目击者。但附近可能有别的人听到了声音。本来这种级别的爆炸，不至于引起注意，尤其在下城。但考虑到几天前的事，我猜很大概率会引来人……湮灭场可测。”雷雅上下唇动得飞快，期间抬了一次眼，贾思敏这保镖当得相当不错，一副眼观六路的模样。
“另外两个目击者？”男声问。
“你不需要知道。”雷雅边说边开始计时，“或者，帮你自己一个小忙，不就知道了。”
不到20秒后。
苏尔梅特的声音再度传来，“爆炸区半径200米内没有可用摄像头，时间地点是卫星人脸识别盲区。你和你的室友今晚没有出现在下城。”他停了一下，“你们刚才也没有以15米每秒的速度，经过一家24小时无人便利店。雷雅，几天不见，你找到方法，升级了你自己。”
雷雅既然选择这个效率最高的方式在影像记录里抹掉自己和贾思敏，也就做好了被苏尔梅特发现这件事的准备。反正他们暂时绑在一条船上，谁先踹谁下船是之后考虑的事。
“完全没拍到另一个？”雷雅微微皱眉问。
“没有。”苏尔梅特那边大型机器运转的声音变小。
如果那只恶狼不是神奇地知道所有卫星和摄像头的盲区，那就是，他像乔格一样，能“变身”。
雷雅正想着，贾思敏撞了她一下催促她，她耳机里，苏尔梅特又说话了。
“我帮了我们一个忙，你也得帮我们一个。找个安静的地方，戴上VR，我们私下聊聊。”
“今晚不行。”雷雅说完消除全息耳机，闹市的各样声音回到了她耳朵里。
贾思敏只给了雷雅一个眼神，雷雅一扫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偶有机器人穿行其中，也认为还是趁早离开“案发现场”附近为妙。
于是，两个女孩避开人群，直奔城市北边。
不多时，亲切的宿舍门打开。
“我得睡一个大觉，压压惊。”贾思敏关上门后长吁一口气。
雷雅的神经也些微放松下来。她开始上下打量贾思敏。
身高160，身材匀称，实际肌肉量比看上去多。褐色的眼睛化了较浓的烟熏妆，长长的棕色卷发盘成一个丸子头。圆脸圆眼的缘故，笑起来时而精明，时而无害。不过，她今晚倒是既没戴她的钻石耳钉，也没像平日打扮得那般时尚。
回想起来，贾思敏虽然不拿奖学金，但能在本校直博，学术成绩不赖的。
“我替你背了那么久药贩子的锅，你现在想直接去睡觉？”雷雅专门抓着贾思敏躲闪的眼睛看。
贾思敏一听这话，不躲了，指着雷雅道：“雷雅，你个坏东西，居然拿PUA男人那一套PUA我？别忘了，我和你还不是生死之交的时候，就借了你五万块钱。”
看来贾思敏刚才至少听到了她对苏尔梅特说的话。雷雅心里好笑，我还“打劫勒索逼供”了苏尔梅特呢。
“生死之交，你知道你蒙混不过去。”雷雅径直往厨房里走，开了灯，“终极版”坐在餐桌前待机，刚要起来，又被她命令继续待机了，她回头看跟着走进厨房的贾思敏，“我不信你没有问题想问我。”
贾思敏与雷雅对视几秒，撇走视线，坐了下来。
“交替提问？”雷雅放下书包，也坐下。
贾思敏的面部表情褪去表演，点头同意。
“你卖的基因工程药物哪里来的？”雷雅单刀直入。
贾思敏低头考量了一会儿，看向了对面那双浅浅的灰眸，“我做的。没有别人，就我一个。”
雷雅未有马上作声，像在想什么。
“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反倒是贾思敏追问道，“不觉得我比罗与非和你都更有生命科学的天赋？凭这个，我应该拿世界科学奖。”
“你可能是对的。”雷雅弯了弯嘴角，“那你为什么不**文？”
贾思敏刚要张嘴，又闭上了嘴，复而又张嘴，“该我问你了。你……吃了我的药？”
雷雅点点下巴。
贾思敏紧张的神情转变成兴奋、自豪，这却不像演的，她反倒在努力控制不过于外露。
雷雅接着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你的基因组是开放平台？”
“开放平台？”贾思敏若有所思，“冰泉取的名吗？”
“他们是这么叫。”
“挺合适。”
贾思敏哼了一声后，却没继续说下去。雷雅感到贾思敏不太想谈这个，也不够相信自己。
“你的事，只有我和我一个朋友知道。他是个可靠的人。”雷雅补充。
“不是才多了个苏尔梅特，他可是幕后大资本。”贾思敏嘀咕，一点点抬起眼皮，罕见的认真，“雷雅，我不想被关起来当小白鼠研究。”
“我也不想。我和冰泉不是一伙的。”雷雅看着那双圆眼用确定无疑的口气说，“你听到我和苏尔梅特的谈话了。他没有把我关起来，我保证你也安全。”
凌晨的女生宿舍静悄悄——
“我十五岁的时候，身高只有一米四。”贾思敏小声讲道，同时观察雷雅的反应。
雷雅神态平和，没有惊讶，也没有显露出令人不适的那类怜悯。
“可能还不到140。”贾思敏自嘲地笑笑，平淡讲来，“我爸爸因病去世早，妈妈是一个基本被自动驾驶淘汰的网约车司机，整日奔波劳碌。她带我去打生长激素的时候，医生讲太晚了，骨骺线接近闭合，大概率不会有明显效果。”她面上保持笑意，耸耸肩，“接下来的事，你能猜到。我只打了一针，一个寒假，我长了快10公分。因为我本来就矮嘛，这10公分，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自己最清楚。我和妈妈再也没去过那家医院，还搬来了超级城市青港。仍然，我控制自己长到160，就不敢再长了。况且，对我有奇效的药物那么多。”
贾思敏的谨慎十分必要。发生在她身上的事，绝对是医学奇迹。
此外，雷雅的确没有想到贾思敏背后的故事是这样。露露和自由都以为贾思敏有个有钱的妈妈。而事实上，贾思敏的钱应该都是她自己赚的。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拿自己做实验？”雷雅凝神问道。
贾思敏一伸手，“诶，该我问你了。你那位可靠的朋友，是不是能瞬移？他比我俩跑得快得多，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是他。”雷雅承认。
“你既然早就开始怀疑我……”贾思敏一脸不满，“为什么直到半个多月前才开始故意接近我？”她想起来什么似的，“也是同一时间，你高调引起苏尔梅特和罗与非的注意……”
那二位确实是我最早认定的重要NPC。但我可没有故意接近你。雷雅忍住笑意。“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先对我热情的。”
“我这四年都对你挺热情，你直到半个多月前才有所回应。竟然主动找我借钱。哪个正常人突然找新朋友借五万块钱？除非是骗子。我看你就是骗子。”贾思敏越说越起劲，干脆大方承认，“你来自麦城孤儿院。这些年暗网上关于麦城核电站事故的各种传闻一直很多。所以我大一就验过你的DNA，没发现问题。但我的DNA也没有任何异常。”
“哪个正常人会借新朋友五万块钱，除非有所图谋？又有哪个正常人偷验室友DNA？你一定也偷偷验过露露和自由。”雷雅毫不犹豫怼回去。
两个互斥对方不正常的女孩登时死死瞪着对方。
贾思敏先撇嘴，“当然验过，她俩也正常。只是，你对基因编辑的热情，总让我感觉你和我有可能是同类……”
“你的直觉最终对了。”雷雅道，“该回答我那个问题了？”
不料贾思敏连连摆头，“我知道你在寻找所谓开放平台的秘密，冰泉肯定也在。你尤其想知道，为什么我的药物对你产生了神奇的效果。我的确有一些答案……”她严肃得像在进行论文答辩，“雷雅，并非我不相信你，但我需要交叉检验。”
雷雅啼笑皆非地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
她得称赞贾思敏有科学精神吗？
雷雅当然明白交叉检验对科学研究至关重要。但在她的视角，这个世界过于魔幻，很多事情，科学根本解释不了。
贾思敏的意思是，她得自己提出一个关于“开放平台”的假设，并进行有效验证，然后再来跟她对答案。
如果二人结论一致，这个交叉检验就算完成了。那么，她们得出的那个理论也就更坚实可靠。
这是科研的常规操作。
“好。”雷雅抬起头，答应下来，“最后一个问题，那只恶狼到底是谁？”
“我不知道。他也在暗网卖基因工程药物。我装成过他的客户，但那次我有所准备，离得远，只看到了他的白尾巴。没想到这次差点被他瓮中捉鳖。”贾思敏愁眉苦脸，“他的药物跟我的不一样。你应该做过检测，我的对普通人非常温和，没有任何副作用。他的不仅剂量大，对普通人副作用也大，甚而猝死。传言他还制造了几个怪物出来……我打赌他在冰泉的追捕名单上，你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我这不是刚进冰泉么？”雷雅眉头深皱。她虽然拿到了解密层级5，但还没有参与到这个级别的研究中。罗教授说了，她必须从变异小白鼠入手。
贾思敏又是哼哼两声笑，“读博之路漫漫，对吧？好在我们不用担心发量。”她两手一撑餐桌起身，“现在我能去睡压惊觉了，雷雅小姐？”
“苏尔梅特是删除了我们今晚的存在……”雷雅抓住贾思敏的手腕，眉头依然不平，“但那只恶狼千真万确看到了我们。”
“公共场合倒是不必担忧，他比我们更怕暴露。”贾思敏思虑半天，目光落在雷雅的书包上，“你这里不是有战略级武器嘛。反物质……该死，你哪里搞来的？这东西，听闻新旧大陆的军方都还只是在研究试验阶段。听上去也不是苏尔梅特给你的呀……”
“不是他。”我也想知道0号是怎么搞出来的。雷雅心道，松开了贾思敏的手，“总之你小心，别那么莽。”
“你也是。”贾思敏冲雷雅微微一笑，“我等你的交叉验证，奖学金学生。”然后，她拍了拍雷雅的肩头，一本正经鼓励道，“若有朝一日，我们能安全地发表这项研究成果，我不介意和你分享世界科学奖。”
这姑娘想得可真远，也真够乐观。雷雅回过头，贾思敏已经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窗外，正是黎明破晓前，漫长的夜晚行将结束。
午后时分，雷雅在双螺旋的18层，对着空气中艾玛的基因组全息投影分析苦思冥想。
基因工程药物（贾思敏的方向）和基因编辑（0号和艾玛的方向）既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又会需要相同的基础研究。
一个是外源基因表达，一个是内源基因修饰……
艾玛的DNA损伤应答通路被激活，试图进行修复……结果是基因组崩溃。
雷雅的手指划过这段她看了无数遍的简报，下一页是章鱼谋杀犯和艾玛的大量对话。
“乔格1号”循循善诱地对艾玛说：
【感受你的DNA，它渴望更强大。】
【来吧，人类雌性，加入我们】
【你会替我保密的，对吗？】
【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相信的人。】
……
雷雅越看表情越纠结，这算是邪-教洗脑，还是动物成精和人**？
“看得胃里不舒服吧？”师姐戴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嗯。”雷雅扭头望向实验室外，稍稍一愣。
门口除了雷厉风行的短发戴安，还有一个人。
是那个学理论物理的罗夏。瘦削少年侧身站着，面对走廊。
他来这里干什么？雷雅有点想法。
“我第一次看吐了好久。”戴安夸张地说，她没进这间实验室，去了走廊对面的另一间实验室。
雷雅扭回头，手撑下巴继续忍受让人鸡皮疙瘩四起的研究资料，心里也在揣摩罗夏。
在空中翻过一页，雷雅瞄到全息投影里，有双蓝眼睛正看着这个方向。
她突然再次扭过头。
她早听到了罗夏位移到了实验室里面，在她身后不远处。
见她直直看过来，少年瞬间脸红了，急急忙忙转走视线，却没有立马离去。
“你好，我是雷雅。”雷雅对他说，“你姐姐是我的导师。”
过了得有好一会儿。
“我、我知道。”罗夏结巴地说，声音挺好听，视线订在了地板上似的，“我是罗夏。”
“罗夏，你来找罗教授吗？”雷雅站起来，走了过去，“热忱”地提出，“我带你过去啊。”
“不是。”罗夏好像有点不高兴，语速忽然变快了，“下城发现反物质湮灭场和变异人迹象，戴安和我一起过去调查。你、你不要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不是小孩，我跟你、跟你一样大。实际上，我比你大、大3个月18天。”
雷雅实在忍俊不禁。
她第一次见乔格，以为乔格25岁。谁让乔格人高马大，一副很成熟的模样。这罗夏嘛，不仅长得显小，又是生涩内向的性格，不怪她以为他只是少年。
而且，她还没开启精心试探，他就全招了。
果然是湮灭场引来了罗夏。
雷雅的笑声令罗夏抬了抬眼。
少年模样的年轻男人双颊通红，碰到雷雅的目光，脸更红了，直到耳根和脖子。
“哦。抱歉。”雷雅真身社恐，此时不可能再戏弄罗夏。她主动别开眼，回到座位上，“我回去工作。”
“你、你去吗？”罗夏在她身后问。
“那暂时不是我的工作范畴。”雷雅没有回头，“如果需要我去，戴安刚才会说。”
雷雅背后不再有声音，她听到罗夏安静地走出了实验室。
一分钟后，戴安出来，与罗夏一起离开了18层。
雷雅约莫知道罗夏为何那样害羞。
他显然没有任何社交技巧，他甚至在第一次交谈中就暴露了自己查过她的生日。
0号毕竟是建模脸。这对雷雅而言，其实很古怪。
不过，罗夏和戴安他们的调查果然没有调查到雷雅头上。
一整周，雷雅都在试图建立一个关于开放平台的假设。然而，哪是那般容易，她始终没法把一堆的已知线索联系起来。
贾思敏则带着她的妈妈去旧大陆毕业旅行了。按照她的话，也是避避风头。
星期五晚上，雷雅躺在床上，打开了和乔格的加密线。
其实星期二早上，雷雅就想和乔格交流贾思敏的事。
只是她离开奥托路1号的那天早上，乔格对于自己去哪、做什么，只字不提，态度很像是不想在他离开期间，与她有联系。
雷雅：【你有空吗？】
半小时过去了，乔格没有回。
这从未有过。
雷雅刚想查看乔格的定位，她的智能表收到一个全息视频邀请。
苏尔梅特发来邀请。
雷雅的犹豫很短，她在悬浮框中点接受。
她本以为苏尔梅特的全息投影会出现在她的卧室里。
但不是的。
深黑智能表如变形金刚一般迅速解体，又迅速聚拢在雷雅的头部和面部，组成一幅虚拟现实眼镜。
这是多先进的纳米技术！？
雷雅没见过世面地张开了嘴巴。
乔格居然说这玩意他和0号也能做？！
雷雅来不及震惊，她进入了矩阵最赚钱的项目：矩阵虚拟世界。
而这是雷雅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不好奇的一项高科技。
谁想进入虚拟世界中的虚拟世界？
矩阵的英文是matrix，《The Matrix》就是《骇客帝国》。
现在，雷雅觉得自己不仅在经历《骇客帝国》，还加上了《盗梦空间》。
她穿着现实里的睡衣，身处一片郁郁葱葱的迷雾森林，春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皮肤上，她能听到欢快的鸟鸣，溪水潺潺流过……一切如此逼真。
以及，渐渐逼近的脚步声……
攻击忽然发起，一抹银色犹如一道闪电一样劈向女人的后背。
雷雅快速灵敏转身，两道模糊身影在雾气腾腾的林间三秒纠缠，她的一只手臂被苏尔梅特擒住时，她的另一只手也把他摁在了几百岁的云杉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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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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