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诧异地看着他，赵景年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法医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职业的冷静：“尸体在亚马逊雨林边缘发现，被发现时已暴露在野外相当一段时间，被当地食腐动物啃噬，部分软组织缺失，腐坏程度较高，这些动物身上会携带未知的病毒或细菌，存在很高的生物安全隐患，所以，请您务必不要直接触碰。”
赵景年有眼力见地把席容僵在半空的手拉了下来。
席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死因？”
法医戴着口罩检查了一番，重点检查的是尸体脖子上的伤，“死者致命伤在颈部，非常干净利落的切割伤，直接切断了颈动脉和气管，从伤口形态和失血量推断，死亡过程极快，几乎没有挣扎时间，结合您给我的资料来看，尸体被发现时悬挂在树冠的情况，以及降落伞的损坏状态……基本可以确定，死亡发生在落地之前，并不是摔死。”
席容沉默良久。
“席总？”赵景年见状唤了他一声。
席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长舒一口气，对法医说：“多谢你。”
法医点头，“席总客气了。”
次日清晨，天空是洗过般的湛蓝。
席容换上了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席冉也穿着一身素净的黑裙，一同前往郊外的墓园，陪着一起的还有霍斐。
席怿江的墓碑前摆满了洁白的菊花。
阳光洒在黑色的墓碑上，映衬着照片里男人温和儒雅的笑容。
霍斐将手中最大的一束白菊轻轻放在墓碑前，指尖颤抖着抚过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都结束了，你安息吧。”
席容和席冉依次将手中的花束放下。
阳光明媚，微风拂过，带来青草的气息。
三人站在墓碑前沉默半晌，霍斐开口了：“明天我要去美国了。”
席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薄唇轻启想说点儿什么，却终究化作一声叹息：“你还是要走。”
子女、爱情、婚姻，都困不住这个女人。
霍斐微微一笑，“你已经长大了，能独当一面，能保护好自己，即使你父亲不在了，我也能放心让你独自生活。”
席容低着头，喉口有些酸胀。
“你怨我吗？”霍斐问。
席容抬眸，眼中隐有湿意，“有个人跟我说，你先是自己，最后才是母亲，我……我爸能坦然让你走，我还纠结什么呢？”
霍斐释怀一笑，凝望着墓碑上的照片，平静地说：“父母不会跟随孩子一辈子，孩子也会有自己的人生，但是妈妈始终亏欠你一份陪伴。”
席容深深地看着她。
“你父亲是个温和从容的人，他为你考虑周全，所以你在我和你父亲身上学到的爱不是成全就是为对方规划打算，可是你要知道，这只是爱的方式，而这种方式有很多种，就像你面对不同困难所作出不同的解决方式一样，要学着改变，当彼此双方有能力承担责任的时候，你要学会的是携手共渡、共同守护。”霍斐淡道。
“携手……共渡？为什么这么说？”席容诧异道。
“你父亲成全了我，可他却是痛苦的，我希望你从中找到一个折中的方法，能拥有让自己快乐的爱情，而不是痛苦，”霍斐侧过身子，轻柔的摸上席容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很快，你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吸取前辈的经验教训，不要让孩子活成第二个自己，我相信你能做到，等孩子出生，我会回来的。”
席容垂下眼眸，淡淡地应了一声。
趁着他们母子说体己话的空档，席冉已经回车里去了，把门一关就掏出手机给远在南美洲的裴简发信息：睡了没？有消息了吗？
裴简很快回复：没有，要不让你哥来找吧，我在国外能力有限，不如他有人脉。
席冉：不行！我哥知道了肯定撑不住，要是他跟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沈寅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裴简：？你巴不得他死啊？
席冉：我不是这个意思……
席冉：沈寅脑子里面装的是屎啊？
裴简：装的是你哥。
席冉：……
裴简：我劝你最好跟席容坦白。
席冉：我担心，要不你再找个什么理由拖他一阵子？
裴简：你拿你哥当傻子看呢？他是优质Alpha，别把他想的那么脆弱，赵景年给我传来消息，昨天晚上你哥带法医去验尸了。
席冉心口一紧，她哥直接去验尸，心里肯定有猜想了，验了尸，想要的答案恐怕已经出来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来问她呢？不会是在等她开口吧？
裴简又发了条信息：你赶紧跟他说吧，再拖久点儿你嫂子可真没了。
席冉：让我考虑一下。
裴简：傻逼。
席冉：？你他妈敢骂我！
裴简：你傻逼，你哥傻逼，沈寅也傻逼，你们全都傻逼！
原来是无差别攻击啊，席冉的火气瞬间消了，裴简着急上火她能理解，她把手机放下，仔细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跟席容开口。
晚上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席容沉默寡言，饭没吃几口就回书房了。
席冉知道席容胃口一直不好，看着他消瘦的样子，更加犹豫要不要说了，并且席容越沉默，越什么都不问，她就越是紧张。
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是再不说，只怕沈寅……
席冉心一横，敲响了书房的门，“哥，我有事跟你说。”
屋里没声音，席冉担忧地把门推开了，里面灰暗一片，落地窗外的微光照在一道挺拔的身影上，投在地面的影子漆黑如墨。
“哥？”席冉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那道影子悠悠地转过头，半张脸在微弱的光线下分外朦胧，看不清表情，只听见一句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你想好怎么跟我说了？”
席冉的心咯噔一下，抿了抿嘴唇，将一切和盘托出——
沈寅打架斗殴被拘留那次，她跟沈寅就很有默契地合作了，常轩的死因以及埋尸地点都是席冉从小吴嘴里套出来告诉沈寅的，目的是让沈寅先把自身清扫干净，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他们考虑得非常周全，就连席冉被席恒瑞带走，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可惜的是，他们没想到，飞机已经飞在天上那么久了，席恒瑞仍旧能想到逃脱的办法。
席冉相信沈寅的能力，已经在里约热内卢等着席恒瑞被抓的好消息了，还给席容打电话，让他一切放心，结果飞机当天又掉头回来了，卡罗尔带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沈寅从飞机上跳下去了。
当时卡罗尔素来稳重冷静的样子全都不见了，她惊魂未定，身子一直在发抖，回想起眼睁睁看着沈寅从飞机上跳下去的那一幕，心脏骤停的感觉都十分清晰。
他们不敢耽搁，立马在坠落的范围内展开搜寻，就连奥斯本也帮忙了。
当时亚马逊雨林下着暴雨，热带雨林一下雨就会下好几天，河流水位上涨，河边变宽，水流湍急，雨林里更是危险重重。
他们找了两天一无所获。
就在这个时候，卡罗尔接到了意大利那边传来的消息，要她把人全部撤回来，不找了。
这是亲爹吗？儿子失踪他说不找了？
席冉当时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卡罗尔也很无奈，她是听吩咐做事的人，不能违抗先生的命令，又跟席冉解释，说先生这辈子也很命苦，年轻的时候也卷入过家族纷争，也是在至亲中杀出一条血路，他就两个儿子，小儿子有遗传性紫癜，身体一直不好，大儿子又陷在感情里出不来，他的理智冷静和稳重，两个孩子没有一个继承到。
虽说沈寅是私生子，可莱斯仍旧对他寄予厚望，知道沈寅的性格像妈妈，偏执认死理，莱斯也往好的方向想过，如果这个性格用在正道上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只要不像他妈妈一样为情所困就好。
可是把沈寅接过来之后，他才知道沈寅是因为爱上了一个人才不得已放下十八年的仇恨向他这个做父亲的低头。
从那个时候开始，莱斯就知道有些事情改变不了，无时不在后悔如果早点把沈寅接到身边培养，是不是会好一点。
前段时间在沈微叶的墓前，不知道席容到底跟沈寅说了什么，他回意大利之后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变成了个有气的死人，就剩下仇恨还撑着他，直到听见席恒瑞的消息，他才有反应，不顾一切去求父亲派人帮他。
那一次，莱斯感觉到沈寅这一去肯定会出事，他跟沈寅吵了一架，想让他清醒点儿，席恒瑞一把年纪了，可沈寅才23岁，他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赔在感情上！
沈寅低着头始终没说话。
看着这张和沈微叶一样美丽的脸，莱斯终究是妥协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从他缺席孩子的童年开始，他就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管教自己的孩子了，作为一个父亲，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成全。
莱斯已经给了沈寅他能给的一切，至于结果怎样，都与他无关。
上一代的人的恩怨，席冉也在沈微叶的墓前听过，她一个旁观者也没有资格去批判谁对谁错。
卡罗尔很快就带人走了。
席冉没办法了，只能联系裴简，让裴简先找个理由拖住她哥，她生怕有不好的消息传回去。
可是亚马逊雨林太大了，暴雨一直在下，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过去了好几天，雨渐渐小了，他们才在坠落范围内找到了挂在树上已经被虫蚁啃得没有人样的席恒瑞的尸体。
沈寅没找到。
周围的地势几乎快被水淹没了，沈寅的生还希望为零。
听说席容要去欧洲了，席冉只能带着她爸的遗体回国，能拖一天是一天，裴简还留在那里继续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管是席冉也好，裴简也好，热心帮忙的奥斯本也好，他们的能力范围都有限，更何况他们坠落的那片范围，不仅有原始部落，还有毒贩子，势力牵扯，不好找。
说完这些，席冉目光紧盯席容模糊的轮廓，轻声安慰：“哥，你……你一定要撑住。”
寂静的房间里传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席容歪在沙发上，“我去一趟，席家交给你，遇到麻烦或者不会的东西，直接联系我。”
席冉担忧地说：“恐怕很难找。”
“没事，你去吧。”席容说。
当年沈寅出国之后，三年他都找过来了，还在乎再多一个三年吗？
莱斯想不想找有什么要紧的，当初要不是沈寅太倔不愿意低头，席容怎么会放他走？
只是……
当年要是放下身段早点儿跟沈寅说他安排了最好的医生能给外婆治病，是不是沈寅就不会走了？
为什么总是晚一步呢？
为什么沈寅不等他呢？
席容抹了把脸，头疼欲裂，将手搭在肚子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悸动，痛苦的情绪才好受一些。
他和沈寅最大的个人问题就是太自以为是，太自信，都觉得凭自己的本事能保护对方，能扫清路上的一切障碍，缺乏沟通，导致结果无法挽回。
恍惚中，他好似明白了妈妈那句携手共渡的含义。
里约热内卢的喧嚣与北京截然不同，空气里永远浮动着海风的咸湿和咖啡的焦香。
热带地区的闷热堪比国内的夏季。
席容一下飞机就跟上了奥斯本给他安排的专车，跟着一起来的还有赵景年，受席冉所托，他全程都注意着席容的身体情况，以便及时反馈给随行的医疗团队。
科帕卡巴纳海滩附近一栋别墅里，席容和裴简他们汇合了。
“你还好吧？”裴简顶着一张略有憔悴的脸上来迎接，身上的崖柏味都淡了很多。
席容摆摆手，“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裴简摇摇头。
“冉冉跟我打过招呼了，你来得匆忙，要不然先歇一下吧？”奥斯本看着他的情况有些担心，“我已经让医生准备好了。”
“您太客气了，”席容脸上撑起一抹微笑，“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冉冉，席家欠您一个人情。”
“不过举手之劳。”奥斯本和善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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