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空意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到了中午,雨势越来越大,一度没有要停的意思。
林屿坐在客厅沙发上,握着手机,听着雨声,一语不发。从昨天到现在,老爸一直没打电话过来,连信息也没有发。
不知道是忙忘了,还是就……单纯的忘了。
又或者……是不敢打电话过来。
以往这个特殊的日子,老爸都是在家的,也都是他去给老妈扫的墓,风雨无阻,从未缺席。
唯独今天。
“林叔叔还没来电话吗?”陈潮老早就收拾好了,在沙发边陪他一块儿坐着。
“还没。”林屿说。
“可能是有事在身,”陈潮轻声说,“听他说这段时间项目组很多事要忙,我们再等等。”
林屿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不等了,我们走吧。”
陈潮抬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林屿像是想通了什么,释怀一笑:“时间不早了,我想跟我妈多说点话。”
陈潮顿了顿,也站起身来:“好。”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从架子上拿了雨伞和两件外套,把其中一件递给林屿,“穿上。”
林屿接过外套,穿上,拉好拉链。
陈潮又转身去书房拿事先备好的祭品,林屿叫住他:“你穿外套,我去拿。”
出来时,陈潮已经撑开伞在门口等他了。
屋外雨还在下,风裹着水汽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林屿走到伞下,跟他一块儿走进雨幕中。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的“嗒嗒”声。
走到路口,陈潮伸手拦了辆车。
“去哪儿?”司机师傅问。
林屿说了个本市的墓园地址。
墓园挺偏,开了近一个小时才到。车子停在一个山坡下的岔路口,前面是一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两旁种满了松柏。
“只能在这儿下车了,前面路况不太好。”师傅说。
“应该不远了吧?”陈潮偏头问林屿。
“……我也不知道,”林屿说,“我第一次来。”
“往前走大概三四百米就到了。”师傅说。
“谢谢师傅。”陈潮付了车费,拿起伞和祭品,跟林屿一前一后下了车。
因为下雨,位置又偏,一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四周静得出奇,只听见雨声噼里啪啦响着,偶尔还夹杂着几声低沉的鸟鸣,显得异常清冷。
“早知道是这样的路,我们就应该带两把伞了,腿都迈不开。”林屿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一个不注意踩到什么水坑或泥淖。
“你之前没来过?”陈潮突然问。
“嗯。”林屿点点头,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苦涩,“从我妈去世到现在,我是第一次来看她。”
这话儿听上去轻飘飘的,却如石子一般,在陈潮心里狠狠击了一下。
他顿了顿,没说话,只是伸手揽过林屿的肩,将他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走近点儿,别被雨淋到。”
动作很自然,自然到下一秒林屿觉得他应该把手放下了。
陈潮却仍旧搂着他。
且搂的劲儿更大了。
林屿真切地感受到肩膀处传来他掌心厚实的温热。
很有力量。
也很令人心安。
如师傅所说,走了三百多米,就看到了墓园的招牌。
那是一块褪了色的蓝底白字铁皮牌子,歪歪斜斜地挂在两棵树之间,边缘已经锈蚀,很老旧,像废弃了一样。
知道它还在营业是因为门口站了个胖胖的保安。
保安热情地将他们领到了服务中心。屋子不大,墙上挂着几幅墓区分布图,柜台后坐着一个中年女人,正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不时乐呵地笑两下。
“来祭扫?”听见动静,女人抬起头问。
“嗯。”林屿点点头。
“提供一下信息。”女人说。
林屿依次报上老妈的姓名、出生日期和安葬日期,女人点开电脑,核对了一下系统记录,说:“你母亲在’思亲区’B3排17号,出门沿着主路一直走,看到’思’字牌坊再右拐就是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那片区域有点远,你们最好换双好走的鞋。”说完,手指着服务台旁架子上的几双筒靴。
“多少钱?”陈潮问。
“租一双十块钱。”女人说。
“租两双。”陈潮扫了码,走过去拿了两双干净的筒靴。
边上有张长椅,俩人在椅子上坐下,陈潮把一双四十二码的筒靴递给他。
林屿一看,有些意外:“你还知道我的鞋码?”
“我这点儿眼力见儿还是有点。”陈潮笑着说,又看他,“紧不,紧的话我帮你去换一双。”
“不紧。”林屿脱了鞋,换上筒靴,“刚刚好。你呢。”
“有点大。”陈潮试了试,“但还能接受。”
“你不是穿四十三的吗?”林屿说。
上次陪他买衣服的时候,林屿特地留意了一下他鞋的尺码,正好比自己大了一码,当时还挺耿耿于怀。
“四十三的没看到,”陈潮动了动腿,确认鞋子不会在行走时上下滑动,“等会儿我要没站稳你扶着我点儿。”
“一定。”林屿笑了笑。
俩人走出服务中心时,雨还在下,只不过比刚出发的时候小了些。
墓园里树木繁茂,枝叶交错间透出斑驳的光影。风从林间穿过,带着雨水的凉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些什么,
“思亲区……”林屿嘴里轻声念着,“……B3排17号。”
他的表情很平静,但手指却绷得很紧,连带关节都有些泛白了。
陈潮看了眼他,忍不住问:“紧张吗?”
“嗯……”林屿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刚刚本来不紧张了的,但是越往里走,心跳就越快,脚也跟着软。”
“正常。”陈潮说,“这么久没见,紧张是难免的事儿。要停下休息会儿吗?”
“不。”林屿努力克制自己波动的情绪,“我现在迫不及待想见到她。”
陈潮静静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他停下脚步,伸出手,把自己左手臂递到林屿面前:“给。抓着我,你要紧张就掐我。”
“我没事掐你干嘛?”林屿看着他。
“要紧张就一块儿紧张,”陈潮还是坚持,“我陪你。”
林屿愣了一下,没忍住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烦人。”
可就在陈潮以为他不会再有下一步动作时,林屿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臂——不是轻轻地搭着,而是紧紧地攥住,指尖几乎陷进他的手腕。
“感受到了吗?”林屿颤着声问。
“……感受到了。”陈潮哑着声答。
那一刻,陈潮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停了一瞬。
林屿的手很凉,指节发白,抓得他手腕生疼。
但陈潮没有躲开,也没有提醒他抓得太用力,只是任由他攥着,任由那份情绪通过指尖传来。
俩人继续往前走了好一会儿,脚下的石板路渐渐被青苔覆盖,有些湿滑。
林屿把他搀得稳稳的,生怕他因为鞋不合脚,一不小心滑倒。
“到了。”陈潮指了指前面一块刻着“思亲区”三个字的石碑。那石碑静静矗立在雨中,像是一位沉默的守望者。
林屿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呼吸也变得轻缓许多。他的目光越过石碑,落在不远处那一排排整齐排列的墓碑上。
B3排17号。
就在那儿。
老妈的碑,就立在那儿。
白色的大理石碑面在雨中泛着柔和的光,像是被岁月轻轻抚摸过,依旧洁净如初,上面刻着“慈母林母江氏之墓”,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爱子林屿敬立”。
林屿站在碑前,脚步停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已经好多年没见过老妈了。
碑上的照片还是她年轻时的模样——一头红颜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像一团炙热的火焰,眉眼温柔,嘴角微微扬起,笑得很开心。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老妈刚怀他时候拍的。
林屿放下祭品,蹲下身,缓缓擦去碑前的水珠和落叶。
“有人来祭拜过?”陈潮突然开口。
林屿这才注意到碑前放了两束白菊,花瓣已经有些被雨水打蔫,但整体还很新鲜,显然是不久前才放上的。
“可能是姨妈。”林屿下意识就想到了她。
毕竟她昨天跟自己说过会来看老妈。
林屿答应她给杨志北和杨志南补习,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她每年这个日子会来看望老妈,陪她说说话。
林屿伸手拿起那两束白菊,果然在花茎处系着的两条白带上,发现了姨妈的名字,还有……老爸的名字。
林屿怔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紧,随即反应过来,老爸应该是在他昨天补习回来后跟姨妈通了电话,托她在今天代为祭拜老妈。
所以……他没忘。
只是单纯的脱不开身?
林屿望着这两束白菊,目光渐渐柔软下来。他忽然觉得,胸口那块压了他一早上的石头,终于松动了一点。
“我爸……还是记得她的。”林屿喃喃地说,像是在解释给陈潮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陈潮没说话,只是默默蹲下身,从袋子里取出电子烛灯,放在碑前,轻轻一按开关,柔和的光芒瞬间亮起,像一簇不会熄灭的小火苗,静静燃烧着。
接着,又将江阿姨生前最爱吃的桂花糕一块块摆进供碟里,把他俩自己带的两束白菊,连同姨妈的那两束一并插进花瓶,放在碑前。
四束白菊,静静地立在那儿。
像是四位亲人,隔着时空,与已故的人悄悄团聚。
弄完这些,林屿紧张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他屈膝跪在碑前,双手撑在潮湿的泥土上,额头缓缓触地,一连磕了三个头,动作虔诚而庄重,像是要把藏在心底多年的话,都随着这三叩,轻轻诉说出去。
雨还在下,不大,却绵密,从天空、顺着伞沿,滴滴答答地落在他头上、肩上,那些压在心头近十年的不安、愧疚、害怕和不知所措,似乎都随着雨水一同冲刷而去。
风从林间穿过,吹动了他的衣角,也吹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他抬起头,脸上还沾着雨水,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看着老妈的照片,嘴角噙出一抹温柔的笑,轻声开口:“妈,我跟我哥一块儿来看您了。”
“他叫陈潮。”他开始介绍起陈潮来,“是我在西塘村认识的。西塘村您还记得吧,您老家,您在世的时候,总说那儿有多好,说有机会要带我回去看看,结果就我一个人回去了……陈潮是我在西塘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今年暑假我爸把他接到了家里,他现在跟我一块儿生活,他比我大一岁,我管他叫哥。”
他说着,转头看了眼跪在他身后一步远的陈潮——那人一直安静地跪着,低着头,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听着。
“妈,”他回过头,继续倾诉,“自从陈潮住进我们家后,我变了好多,我开始习惯跟人接触,跟人交流,开始结交更多的朋友,开始跟朋友们一块儿聚餐、玩游戏,可能还会计划去旅游……这些事儿我以前是想都不会想的,也不敢想,我以为我永远会一个人生活下去了。幸好,幸好陈潮出现了。”
“妈,”他轻声问,“是您把他送到我身边来的吗?”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老妈在听他的话,也为他高兴。
“还有啊,”也许是风激励了他,他忽然有说不完的话,“我现在每次考试都是年纪第一,厉害吧?您以前在的时候总说我胡闹贪玩,不把心思放学习上,现在您应该很为我骄傲吧?”
他笑着说着,眼角泛起了泪光。
“哦不,您一直都说我是您的骄傲。不管我考得好不好,是不是第一名。不像老爸,”他语气一转,带着点儿孩子气的抱怨,“每次只有在我取得成绩的时候才不吝啬夸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这样,您要有空,就托个梦给他,在梦里好好说说他,让他别总跟个商人一样。”
“对了,”他顿了顿,努力让语气保持平稳,“老爸到海南出差去了,最近都忙得脚不沾地儿了,所以没来给你扫墓,您可一定不要怪他啊。他还是记得您的,喏,他托姨妈给您带了白菊。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身体健健康康的……”
话说到这儿,突然没了声。
空气一瞬间安静下来。
就在陈潮抬头想看看他怎么了的时候,忽然就听见了他小声的啜泣。很小,很压抑,像是想忍住,却又忍不住。
眼泪一滴滴砸在泥土上,混进雨水里,没人看见。
好一会儿,只听他哽咽着说:“妈,我想您了。”
那声音,委屈极了。
陈潮听着,心里一阵发酸,他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有用。
好像这时候什么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将伞往他那边偏了些。
再偏些。
再偏些。
一直到俩人肩膀都挨到一块儿了,那伞再没办法偏了。
陈潮觉得还是不够。
他低头看着林屿颤抖的肩背,最终,伸出手,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xql终于抱上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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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Chapter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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