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哭就哭吧。
有我在呢。
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刻意的安抚,只是那样静静地抱着,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温度、所有的力量,都透过这个拥抱传递过去。
林屿身子微微一僵,并没有挣脱,反而在那瞬间,像是终于找到了支撑点一样,整个人轻轻靠进了他的怀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
林屿缓缓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但情绪已经平静许多了。他迟疑了一下,松开手,低声说:“哥,我好多了。”
陈潮轻轻“嗯”了声,拍拍他的背,也松开了手。
林屿抬头看了看天,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从天边洒落,落在墓园的石板路上,也落在他的脸上,带着一丝久违的暖意。
想跟老妈说的话,已经全部都说完了,没有遗憾,没有压抑,也没有逃避,林屿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蹲下身,最后看了眼老妈的照片,笑着说:“妈,我下次再来看您。”说完,又站起身,转身看向陈潮,“我们走吧。”
陈潮点点头,把伞收好,又把电子烛灯和桂花糕一并收进袋子里,末了,朝江阿姨道别:“阿姨,我下次再跟鱼儿一块儿来看您。”
回服务中心的时候,天气已经彻底放晴了。
俩人换回鞋子,出了墓园。
这片人烟稀少,几乎没什么车驶入,出租车更是看不到一辆,林屿在各个平台都下了网约车订单,可十分钟过去了,没一个司机接单。
“小伙子,这儿打不到车的。”胖保安出声提醒他们,“你们往前走个四五百米,那儿可以扫共享单车,你们骑车去大马路上说不定能打到车。”
“谢谢叔。”陈潮说。
俩人于是又跟来时一样,徒步往前走去。
不同的是,来时林屿心里是紧张的、沉甸甸的,脚步也慢,像负了什么沉重的东西;而眼下,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连呼吸都带着一丝轻快。
每遇到一个小水洼,他都是雀跃地跳过去。
陈潮笑着看他:“刚你应该把那个筒靴带上,没准现在就能踩水了。”
“你去帮我问问价?”林屿跳到他边上。
“行。”陈潮一点儿没犹豫,转身就要往回走。
“哎!等等,”林屿拽住他,“你还真去啊,玩笑话都听不出。”
陈潮笑了笑,没说话。
俩人往前又走了一段,这下路平整了,水坑没了,林屿也安分了。临到共享单车停车区,林屿正准备掏手机出来扫码,陈潮突然放慢了脚步。
察觉到对方不大对劲儿,林屿疑惑地回过头:“怎么了?”
陈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开口:“刚在阿姨面前你叫我什么?”
林屿一愣,脑子飞快地回想了一下,这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哥。”林屿看着他,很认真地回答。
“什么?”陈潮以为自己听错了。
“哥,”林屿又重复了一遍,没有任何迟疑,“我叫你哥。”
之前他不是没叫过陈潮哥,吃卤味的时候叫过,跟老爸打电话的时候叫过,跟蒋弋他们聊天的时候也叫过,就连当着姨妈面,他也叫过。
他总是在公开场合叫。
从没在私底下叫过。
哦不,那回梦里叫过一次。
所以每次陈潮都告诉自己,林屿是在他们已经成为兄弟的既定事实下叫的“哥”,这声“哥”,是受外界影响、顺理成章喊出来的称呼,而不是他发自内心、主动选择的身份认同。
可刚刚不同。
刚刚除了他俩,没有别人。
他明明可以不在江阿姨的墓前称呼他“哥”的,但是他叫了。
不是环境迫使他叫的。
也不是林叔叔强加给他的。
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叫的。
林屿打心底里,把他当作一家人了。
“你要再愣下去,咱可能半天都到不了大马路了。”林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没动静,又拨了拨单车的车铃,“还发呆呢?”
陈潮在铃声中回过神来,眼神柔和得不像话:“再叫一声听听。”
林屿“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跨上共享单车,故意瞪了半圈才停下来:“你还听上瘾了?”
“就一声。”陈潮还是坚持。
林屿无奈地摇了摇头,抿着嘴,有点儿不好意思,也有点儿别扭,但看陈潮那炙热的目光,他怎么也开不了拒绝的口,最终认命似的,抬起头,朝他喊了一声:“哥。”
声音不大,却足以清晰地传到对方耳朵里。
陈潮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他没说话,只是跨上单车,脚踩在踏板上,语气轻快地说:“走了。”
“你还没开锁呢。”林屿看见他耳朵尖儿都红了。
“哦,忘了。”陈潮又慌乱地掏出手机,扫好码。
“我先走,你跟我后面。”林屿说完,人已经走出去一米远了。
陈潮的耳朵是为什么红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耳朵也红了。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带着雨后泥土的清香。
林屿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再自在不过了。
大约骑了十来分钟,俩人才终于骑上大马路。不远处就是共享单车停车区,俩人把车停好后,便在一旁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舒服。”林屿张开手臂靠在广告牌上,一脸满足。
“这儿有公交通到地铁口,”陈潮指着站台旁的电子指示屏,“咱们可以坐二号线回去。”
“先不回家。”林屿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还有事儿?”陈潮转头看着他。
“去商场。”林屿睁开眼,“今天是我生日,我们买个蛋糕回去吧。”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你生日?”陈潮愣了足足三秒钟,语气中还带着没反应过来的错愕。
“嗯。”林屿点点头,语气听上去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儿,“每年的12月3日,是我生日。”
也是我妈妈的忌日。
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尽管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但对陈潮而言,这听起来似乎会很残酷。
这就是为什么,自打老妈去世那天起,林屿就再没来墓园看过她。
不仅是因为当时老妈的自杀对当时只有八岁的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打击,以至于过了好多年他都没办法接受和释怀。
更因为老妈去世那天正好就是他的生日。
12月3日。
他本应该在这一天点燃蜡烛、拆开属于自己的礼物、许下美好的愿望。
却在这一天,亲手送走了自己最爱的人。
林屿还记得,那天老妈从商场买了个特别大的蛋糕回来给他庆生,是他最喜欢的草莓奶油味,还特地做了他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和清蒸鲈鱼。
那时他们家已经破产了,变卖了不少资产仍旧无法填补亏空。父亲因为债务问题经常被人找,只能东躲西藏,几乎断了联系。
那些债主就转而骚扰他们,隔三岔五就来家里闹一回。
每次老妈都把他护在身后。
林屿见过她低声下气地求人,见过她被推搡、被威胁,见过她所有的不堪。
也见过她夜里睡不着,在客厅里大把大把地吃着药。
那天晚上,老妈把他哄睡后,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林屿光着脚出来叫过她两声,问她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睡觉。
老妈说,她在等爸爸。
然后,她走进了黑夜。
从十八层楼高的阳台上,一跃而下。
那一夜,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场噩梦。他记得自己被邻居的尖叫声惊醒,记得大人们进进出出的脚步声,记得老妈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他一遍遍地大喊着救命,救命,救命!
但是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没一个人能救得了他妈妈。
那一天之后,他不再过生日,也不再提老妈。
不是因为不想她,而且不敢想。
因为一旦想起,内心里就会有个声音一遍遍地提醒他——他在最开心的一天,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那种痛苦太沉重了,他承受不来。
所以他逃开了,逃了很多年。
像一只蜷缩在壳里的蜗牛,把所有的情绪都压进心底最深的地方,以为只要不去触碰,它就不会痛。
可事实是,它一直在痛。
只是他习惯了。
直到今天,在陈潮的陪伴和鼓舞下,他才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墓前看她。
老爸对此也一直十分自责。
他曾无数次地懊悔,自己当年没有保护好妻儿,没能在老妈最绝望的时候拉住她,没能在林屿最需要他出现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所以每年的这一天,都是他一个人来墓园祭拜。带上白菊,点上香烛,什么也不说,就只是静静地站一会儿,然后默默地离开。
他也从不提林屿的生日。
因为一旦提起,父子俩就会不可避免地争吵。
一个想弥补,一个想逃避。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他明明赶不回来,却宁愿托姨妈帮他祭拜,而不让林屿知道的原因。
至此,所有一切萦绕在陈潮心头的疑问都迎刃而解了。
为什么林屿跟林叔叔之间的关系会那么微妙。
为什么在西塘村时,自己怎么问他生日,他都不说。
为什么林屿会说自己是第一次来墓园。
为什么林屿会那样敏感,那样小心翼翼,甚至于把自己完全包裹起来……
12月3日,12月3日,12月3日……
陈潮在心里把这个日期默默念了三遍,明明林屿说第一遍的时候他就已经记住了,可还是忍不住在反复默念。
他看着林屿的脸,看着那双明明已经释然却仍旧藏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眼睛,心里忽然涌上来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心疼、怜惜、愤怒、自责……好像更多的是柔软。
“别同情我啊。”在陈潮开口之前,林屿笑着说,语气轻快,“我是想好了告诉你的,不是随口说的。”
风从站台穿过,把他那颗赤诚的心,**裸地曝在日光底下。
他不再遮掩自己。
“生日快乐。”微风中,他听见陈潮认真地承诺,“以后每年的12月3日,我陪你一块儿过。”
“谢谢。”林屿轻声应了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