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瞬间，林屿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儿，只觉得刚刚等待中的些许紧张和期待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平静。
要说来之前没想过可能会看到这样的场面，那肯定是自欺欺人。
早在这之前，他就依稀察觉到了老爸的变化。
最明显的就是他那数年如一日清汤寡水的朋友圈，短短两个月内就发了三条动态，有夸落日漂亮的，有夸禅院清净的……
要说他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个附庸风雅的人，林屿倒也不疑心，但怪就怪在他是个满心眼都往工作里钻的人，他从不拍照，从不抒情。
其次是通话的时候，尽管他掩得很小心，林屿还是能从听筒里听到那细微的女声。那声音林屿并不陌生，就是那天来他家的章蔓。
如果猜得没错的话，章蔓这次同去，除了工作外，应该还在照顾他爸的衣食起居。
来机场接机这事儿，林屿没跟老爸讲，其实目的也不纯粹。
一方面，他确实想给老爸一个惊喜；另一方面，他也想验证一下，老爸跟章蔓之间到底有没有他想的那层关系。
陈潮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爸那点不对劲儿，出发前还再三询问他：“真要去吗？”
林屿当时也迟疑了，没答上话来。
是啊，真要去吗？
要没见到什么不该见的倒也罢了，欢欢喜喜把人接回家来。
要真见到了，该怎么办？
装作没看见？还是笑着打招呼？抑或是，转身就走？
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反应。林屿想，要不是当时司机按的那一喇叭催他，他可能就没勇气上车了，哪还用面对这些？
现如今，猜想得到了验证，他却发现自己什么反应都没有，既没装没看见，也没笑着打招呼，甚至连转身离开都忘了。
如同一尊突然断电的机器，所有的预设程序在那瞬间都停止了运转。
他听见周围人群的嘈杂声，听见广播的播报声，可这些声音似乎都离他很远很远，都不真切，直到陈潮在边上轻轻推了他一下。
“鱼儿。”陈潮的声音很低，却像针一样，刺破了那层笼罩着他的真空，林屿身子一抖，从一场漫长的失神中醒转过来。
回神的那一瞬，正巧老爸漫不经心地往他这边瞥了眼。
俩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了个隔空对视。
他看见老爸那原本轻松自在的神色“唰”一下就凝重了，眼神里满是诧异和错愕，还有不知如何是好却怎么也没法藏住的局促。
意外的，林屿却没有怯。
他定定地看着老爸，目光算不上多静，却也不慌。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突然，老爸像是想到了什么，手肘动了动，很快，章蔓搭在他腕上的手无声地抽了回去，俩人间距离也悄然拉开了一段。
颇有点儿掩耳盗铃的意思。
林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没出声，也没移开视线。
“小鱼儿，”老爸终于开口，声音却有些发虚，像是从干涸的河床里挤出来的一样，“你……怎么来了？”
“来接您啊。”林屿耸了耸肩，目光在他跟章蔓之间来回看了一遍，接着又故作轻松地问，“用接吗？”
“……你小何叔叔在外头呢，他接我们回公司。”老爸清了清嗓，干笑两声，而后看向陈潮，“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啊，万一换班次了，你俩不就扑空了吗？”
“我们也就一时兴起，没想那么多。”陈潮倒吸了口气。
“不关我哥的事儿，是我自己要来的。”林屿说。
“我也不是怪他。”老爸眼神飘忽，颇有些尴尬。
“来都来了，”站一旁没说话的章蔓突然开口，“一块坐公司的车回去吧，让何平到你家停一下，再送我回公司。”
“那得绕一大圈。”老爸说，“这样，我跟小鱼儿他俩叫辆车走，你坐公司车回。”
“那多麻烦啊。”章蔓笑了笑，有些坚持，“有公司现成的车不坐，叫什么车啊。再说了，现在天这么冷，把俩孩子冻着了怎么办？”
“这……”老爸有些犹豫，一来他怕俩小的不乐意，二来他跟章蔓这关系还没摊到明面上，万一弄巧成拙可就难收场了。
“没事，”林屿破天荒地松了口，“我们也好久没见小何叔叔了，跟他打声招呼。”
“那行，”老爸无奈地点了点头，“就一块儿吧。”
四人一块儿往大厅外走，林世泽手上推着推车，步子较缓。陈潮见了，主动接过他的推车，绕到林屿边上跟他并排走着。
林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推车上那几只不属于他爸的粉红色的箱子，心里不痛快地暗骂了陈潮一句：“什么忙都帮，累不死你。”
旁边陈潮没由来地打了个喷嚏，动静大得吓死人。
“怎么了？”林世泽看着他。
“没，”陈潮吸了吸鼻子，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有股阴风。”
“衣服拉上，”林世泽看了眼他拉了一半的衣服拉链，“别感冒。”
“哦。”陈潮单手把拉链拉上了，余光扫到林屿往自己这边看，眼神有点儿晦涩，他偏了偏头，意思是怎么了。
林屿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再理会。
何平一早就在接客区等了。
林世泽和章蔓走在前头，见到他俩时，何平很热情地喊了声，可当林屿和陈潮走出来时，那喊声却像被扼在了喉咙里，戛然而止。
好像是见了什么本不该见到的人。
他眼神飞快地在林世泽和章蔓之间扫了一遍，随即不紧不慢地拉开了车门。
林屿直觉，他也是知情的。
林世泽比章蔓职位高，按理是坐副驾的，但今天乘车的人有点儿多，又都跟林世泽沾亲，章蔓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副驾。
陈潮则被林世泽跟林屿夹在后座坐着。
车内一时有些拥挤。
还有些安静。
何平很会察言观色，见状打开了广播，试图缓和气氛。
“小屿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啊，”他透过后视镜问，“怎么不直接跟我说呢，兴许还能载你们一趟。”
“刚来没多久，”林屿说，“早上走得急，快到了才记起您今天也来机场。”
“一中今天不是拿报告册吗？”何平随口接了一句，他有个儿子也在一中，只不过刚上高一。
“今天拿报告册？”林世泽看了眼林屿，眉头微蹙，“你们没去？”
“请假了。”林屿说。
林世泽一听“请假”脸色就不太好，要在平时他肯定就开始说教了，但今天他底气不足，没法说。
“报告册我们让同学帮忙拿了。”陈潮赶紧补充，“这不是鱼儿想着之前您出差他都没来接过您，趁今天没上学来一趟嘛。”
林世泽一听，有些难为情：“成绩呢？成绩出了吗？怎么都没听你们说啊。”
“成绩也是今天出。”陈潮掏出手机看了看，他们的六人群里除了蒋弋一直在莫名其妙发癫外没什么有用信息，“现在群里还没发，应该还没出来。”
“学习是正事，不要随便请假。”林世泽说，“以后就算请假也得先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陈潮讪讪地应了声。
“哎呦林哥。”坐副驾的章蔓突然感慨，“我总算知道你们家这两大学霸是怎么教出来的了，学都上完了俩孩子请假都要听你一通教育，这要搁我家啊，那小子能跟你干起来。哎，家里有个男人管事还是好点儿，至少小孩他知道怕。”
她说完，车内除了广播声，没人搭话。
“阿姨。”林屿突然喊了她一声。
“嗯？”章蔓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林屿会主动找她聊。
“你跟我爸这两个月在海南，除了工作，都干些什么呀？”林屿缓缓开口，带着点儿闲聊的口吻，“我爸这人一心扑在工作上，哪都不爱去，毫无情趣。”
“也没干什么，”章蔓顿了顿，“就随便走一走，玩一玩，感受一下当地风俗。”
“哦。”林屿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我爸朋友圈那照片是你给他拍的吧？”
他话一落音，林世泽就冲他看了过来。
林屿故意不看他，继续说：“他那拍照技术狗都嫌，那么有意境的照片他拍不来。”
章蔓静了会儿，笑着说：“是我拍的，你爸看到后说好看，我就分享给他了。”随即转过头看了眼林世泽，“林哥，你这儿子，可了不得啊。”
林世泽没说话，还是看着林屿。
林屿于是迎上他的目光，期待地问：“三亚的海漂亮吗？我还没去看过呢。”
章蔓以为是在问她，当即答道：“当然漂亮，哪天有空阿姨带你跟你哥一块去看看。”她很认真地想了想，语气近乎殷切，“周末吧？正好这次回来休两周假，你要想去，阿姨随时奉陪。”
“周末没空。”林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声音冷冷的。
章蔓这才反应过来，他就是那么一说。
“行了，”林世泽知道他是冲自己来的，认为他这话单纯是在堵章蔓，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章阿姨好好跟你聊天，别夹枪带棒的。”
“我没夹枪带棒。”林屿坚持，“我周末真没空。”
“你周末要干嘛？”林世泽语气渐渐焦躁。
“我跟我哥回西塘，”林屿笃定地说，“已经买好票了，后天就走。”
闻言，林世泽的太阳穴，肉眼可见地突突了一下。
西塘行，说走就走，爱情要开花了。[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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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Chapter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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