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他原本是打算等接老爸回家后坐饭桌上好好跟他说的，但刚刚话赶话一下没收得住，光听动静，林屿就知道，他爸是生气了。
气氛一度变得有些压抑，一直到下了车，老爸都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听小何叔叔的意思，他爸这趟回来本来是要先跟章蔓一块儿去公司做汇报，做完汇报再回家，但他俩的出现打乱了他爸的节奏，准确来说，是他那句话让他爸临时改了主意，总之汇报被推到了明天。
“说吧，什么时候定的这事儿？”一回家，林世泽行李搁客厅都没来得及放，就坐在沙发上问他俩。与其说是问他俩，倒不如说问林屿。
毕竟俩人里就属林屿的主意大，这事儿十有**是他撺掇的。且林屿早些年就总缠着他要去西塘，可惜他工作忙，最终也没遂他的意。
他话刚落音，陈潮就站了出来。
林世泽知道他要做什么，抬手叫住他：“你先别说话，我问他。”
说着，眼睛朝林屿看过去。
“老早就决定好了。”林屿也不遮掩，声音很平静。
“老早是多早？”林世泽问。
“就……”林屿想了想，如实说，“你去海南出差之前。”
“两个月前？”林世泽很震惊。
“对。”林屿迎上他的目光，一点儿没在怕，把决定全往自己身上揽，“我提议的。”
陈潮一听，立刻站出来说：“我提的。”
林世泽：“……”
林世泽看看他，又看看林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俩人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但转念一想，他一走两个月，俩孩子衣食住行都在一块儿，也算得上相依为命了，关系近点儿也是应该。出差前，他就总盼着这俩人能好好相处，别有嫌隙。回来后，这俩人当真拧成一股绳儿了，他反倒又不适应。
当真是奇怪得很。
“两个月前决定的事儿，硬是没跟我透露一句，”林世泽缓缓开口，目光在俩人之间来回逡巡，“是打算后天收拾东西走了我找不到你们人了才说是吗？”
“没。”林屿声音低低的，“打算今晚说来着。”
“那也是先斩后奏。”林世泽语气有些恼，“我要不同意，你们还能不去？”
林屿和陈潮对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要在之前，老爸有这么大反应，他可能就真不去了。但现在不同了，这个决定是他跟陈潮一块儿做的，不管老爸怎么说，他都要坚持。
而且，陈潮也没退步。
“林屿。”林世泽很认真地叫了声他的名字，“我是你爸，不是你的敌人，也从没想过站在你的对立面，能不能每次有什么事都先跟我商量？”
林屿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想要不要撕开这道口子。
但紧接着，林世泽又细声说：“商量一下，不难吧？”
语气近乎柔软。
林屿像是被这句话点着了，他定定地看着林世泽：“商量是不难，但前提是您有什么事儿也要先跟我商量吧？”
没等老爸回答，他接着说，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钝刀，一层层切开那些已经结痂但还未愈合的伤口：“家里破产欠债那会儿，您一个人跑出去避债了，留我跟我妈两个人在家担惊受怕。债主上门讨债砸东西的时候，我妈跪着求他们宽宥几天，您有想过我们那些天是怎么过的吗？您有想过要商量吗？后来我妈走了，您要把我送到西塘去，商是商量了，但不也是先斩后奏吗？还有，每次您一出差就把我丢到姨妈家有问过我意愿吗？”
林世泽大概也没想到他会牵出这些，当即有些羞愧地别开眼，不去看他：“确实……这些我都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妈。但事儿都过去那么些年了，我能弥补的都在尽力弥补，你还在怨我？再说当初不也都事出有因，没办法吗？”
“好，”林屿没争，只是轻轻点头，“远的不提，我就拿近的说，您跟章阿姨交往这事儿，您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说？”
林世泽一怔：“我……”
林屿看着他：“您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吧？爸，我十八了，打从她那天一进我们家门，我就看出你们关系不一般。”
林世泽沉默了会儿，低声说：“我跟章蔓……我们俩确实是在交往，但还没确定关系……我是想着等确定了关系再跟你说的。”
“那不也是先斩后奏吗？”林屿问。
“两件事儿性质不一样。”林世泽下意识辩驳。
”怎么不一样？”林屿反问，“您跟章阿姨交往这事儿不跟我说，不就是怕我不支持吗？就跟我去西塘不敢跟您说一样。”
林世泽被问得一时有些哑口。
确实，打从一开始他心里就预设了林屿会不同意他开启一段新的关系，所以才想着等自己跟章蔓的关系定下来了再跟他说。
他确实是想先斩后奏来着。
“爸，”林屿声音渐渐沉下来，“我从前就不明白，为什么每次我一跟您说我想回西塘看看，您就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辞？工作忙我可以理解，那总该有不忙的时候吧？您说怕耽误我学习，我后来学习有让您失望过吗？”
“没有。”林世泽垂着眼，“你一直很优秀。”
“那是为什么？”林屿疑惑地看着他，“西塘是当初您送我去的，怎么后来我要再回去您又不乐意了呢？”
闻言，林世泽沉默了很久，没回答。
他这个儿子，是顶聪明、顶敏锐的。
如他所言，林世泽确实不想他去西塘。一来那会儿他工作忙，项目一个接一个，根本抽不开身；二来当初林屿的学习成绩确实算不上好，跟同龄的孩子比还有段差距，他不能放任他浪费时间。
但终归来说，这些都是次要因素。
真正的原因，是他自己不敢面对。
把林屿送去西塘是他当时迫不得已做的下下之策。
那阵子林屿妈妈刚去世不久，他还欠着外债，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若非身边还有个小林屿，他可能也活不下去了。
他试过把林屿送到就近的姨妈家去生活，但对方对林屿妈妈的死耿耿于怀，怎么也不肯答应。就在他几近绝望时，突然想起之前林屿妈妈提过一嘴，临湘西塘有位跟他们关系还算亲密但素未谋面的姨奶，林世泽当机立断，连夜订票，把人送了过去。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天的场景——他跪在青石板上，求那老太太收留自己的孩子。好在一年后，他时来运转，接了新项目，还清了债，生活终于有了起色，又把人给接了回去。
但那段时光，称得上他人生的至暗时刻。
就跟林屿不敢提他妈，不敢提自己的生日一样，他也不敢提西塘。
那是他最狼狈的印记。
所以每当林屿提起西塘，他总会下意识敷衍过去。敷衍到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林屿竟然跟他提了他这么多回……
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西塘的反应也没那么大了，甚至有好几次他主动提出要带林屿回去看看，但林屿总是兴致缺缺。
林世泽一直以为，他之所以兴致缺缺，是因为他是长大了，那地方对他来说不新鲜了，却没想到他是对自己没了期待，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约寒了心。
……他并非是不想回去。
林世泽想，或许真该让他如愿一次。
“去多久？”林世泽突然问。
“啊？”林屿还在等他回答，听到询问时，整个人愣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爸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松口，有些意外，又有些猝不及防，但不管什么原因，老爸终于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了。
“西塘，”林世泽又重复，“去多久？”
“半个月吧。”林屿说。
“这么久？”林世泽努力控制着自己语气，使它听上去温和点儿。
“嗯，”林屿点点头，“蒋弋他们过两天也会过去。”
林世泽轻轻“哦”了一声：“最近天冷，听说还会下雪，你们去的时候多带点儿衣服，以防冻着。”
“知道。”林屿应了声。
出乎意料的，这两天老爸非常得配合，仿佛有意识地在他们面前刷好感一样，不是帮他们收拾东西，就是帮他们上商场买礼物。
买的礼物还都很实用，村里的老人小孩都能用，像什么暖手袋、护膝、毛毯啥的，本来整整齐齐码了两大箱的，但考虑到去西塘换乘比较麻烦，他们就只带了一箱。
常备药品也备了，连退烧贴和创可贴都分门别类贴好了标签。
天公作美，出发去西塘这天天还是晴的，高铁正常运转，也没有晚点。
林世泽依旧没闲着，给俩人当起了司机，虽然路上有点堵，但好歹是提早了半小时到高铁站，还一路把他们送到检票口。
“行了，”林屿站定，从他手里接过箱子，“就送到这儿吧。”
“到了说一声。”林世泽拍拍他的肩。
“嗯，”林屿点点头，“回吧。”
“多看着他点儿，”林世泽转头叮嘱陈潮，“别让他着凉，也别惹事，有什么事儿一定要打电话，有事没事都要打。”
“叔，”陈潮笑了笑，“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把他全须全尾带回来。”
明天或后天继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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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Chapter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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