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月朵双瞳放大了一圈，盯着邱楠，等她继续说下去。
“高中的时候我们是前后桌，她是纪律委员，我是学习委员，我们形影不离，关系特别铁，合吃一根冰棍儿都不嫌弃对方的那种。”
“高三那年，我因为父母离婚自暴自弃，晚上在网吧刷夜不回家，白天翘课，是梅凌找遍了整条街的网吧，硬把我拖回学校，要是当时没有她拉我一把，我早就烂在泥里了。”
邱楠沉浸在回忆里，慢慢讲述：
“高中就意识到自己喜欢女生，我很喜欢梅凌，但是怕影响她学习一直没有告白。”
“后来我们都如愿考上了本地的985。”
“上了大学以后，我经常找她，明里暗里地试探，指望她哪天能开窍，给我们这段所谓‘友谊’升华成另一种感情。”
“可是，她开始有意回避我，远离我……”
邱楠长长地叹了口气，
“再后来，听说她交了男朋友。”
“我接受不了，去学校骚扰她，去她家堵她，做得挺混蛋的，死缠烂打特别难堪，还找她交的那个男朋友打了一架。”
“准确说是我揍他，不得不说那男的挺爷们儿的，后槽牙被我打松了都没还手。”
“那次梅凌真生气了，发短信跟我绝交，拉黑，好几年我们再也没联系过。”
“你们后来和好了吧。”韩月朵问。
邱楠曾经的做法确实过分，但不知为何，韩月朵竟然对她产生了几分同情。
“是啊。”邱楠道：“时间长了，也就看开了，要是没有就是还不够长。”
“我想跟她道歉，又抹不开面子，一直拖着，可还没等我主动找她，她就有事找我帮忙，我们就借着那机会和好了。”
“两年前她出事，伤得挺重的，我帮她追责，陪她做复健，我们像是又回到了高中时候那么要好。”
“梅凌取消婚约的时候，我又问她，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余生让我来照顾她。”
“她拒绝了，说没有办法和我一样，对同性产生爱情，她对我是友情，她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接受我的好意，这对我不公平。”
大概说了太多话，口干舌燥，邱楠仰脖将杯中的残茶一饮而尽。
“梅凌很好，对别人也好，像她这样的女人这年头不多，你要跟她当朋友当闺蜜，那是福气，可你要是陷进去了，就是深渊。”
“她回应你的感情，永远不是你想要的那种。”
“喜欢上直女很惨的，尽早收手吧。”
韩月朵微凉的指尖蜷进掌心，不甘心地反驳道：“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我不觉得惨，也不会勉强梅老师的，就算她不回应我也没关系。”
“嚯，你想感动中国么？”邱楠故意做出夸张的语调，“你这种喜欢说白了就是自嗨，除了你自己谁也感动不了。”
韩月朵没有反驳，她知道自己的样子很“舔狗”，但她就是这样的心境，只要能陪在梅凌身边，能为她做些什么，韩月朵就很满足了。
“我没见过不对等的恋爱能长久的。”邱楠不屑地说：“何况梅凌对你的好，只是她出于曾经的师生情谊，对你这个背井离乡的学生的关照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以后，她还是会找异姓谈恋爱、结婚、生子，她的爱情是留给未来的丈夫和孩子的。”
“你能接受？看着人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你能继续不求回报地喜欢她？”
韩月朵眉心紧锁，沉默不语，对方的话难听，可并非没有道理。
邱楠最后添了一把火。
“梅凌的恋爱观很成熟的，退一步讲，即使她想找同性恋人，也会找和自己的年龄、经历差不多的，怎么会找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小姑娘？哄着玩儿么！”
“这女人别管看起来多放得开，骨子里正经得很，尤其是感情的事儿，从不乱来，梅凌支教的时候还是小学生吧，就算她现在不是你的老师了，在她心里你也永远是她的学生，她永远记得你在课堂上天真无邪的脸。”
“你的喜欢，只会增加她的烦恼而已，你们没有可能走到一起的。”
复杂的情绪在韩月朵身体里乱窜，四肢的血液仿佛都被抽离了，手脚冰凉，心脏剧烈挣扎，声如擂鼓。
梅凌是她的精神信仰，是她的情感寄托，是老天爷送给她的最珍贵的礼物，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可邱楠却解开缎带，打开盖子，残忍地告诉她真相，这里面，其实是空的。
沉默了两分钟后，梅凌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
“哎，掉厕所里了你，才回来。”
邱楠隔着很远向梅凌打招呼。
韩月朵刹那间收敛起情绪，待梅凌走近时，已变得一如往常地平静，“梅老师，怎么去了好久。”
“排队太漫长了，现在人总算少了点。”
尽管极力掩饰，梅凌还是看出韩月朵脸色比吃饭时更显苍白，关心地问：“是那个……不舒服么？”
韩月朵疲倦地笑笑：“还好啦，中了个减益buff，状态会下降也没办法。”
“那就多吃点补补。”梅凌夹了一片腰花放进韩月朵的碟子里，“来，补血剂，保管瞬间血条回满。”
暗红色的腰花泛着油光，看起来很腻，韩月朵胃部阵阵抽痛，筷子拿起又放下。
“我真的吃饱了，梅老师，我去下洗手间。”
韩月朵几乎是跑着去的，在拐角处差点撞到了佩佩，还好有个空位，关上门缓了几秒，韩月朵再也忍不住，扶着马桶把尚未消化的山珍海味全吐了出来。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原来心情真的会影响到肠胃，韩月朵也分不清到底是身体更痛苦些，还是心理更痛苦些。
洗刷掉狼狈，韩月朵努力忽略邱楠的话，她双手拍了拍脸颊重整精神，直到镜子里的自己看不出一点异样。
回去时桌上残羹已经撤去，作为邱楠请客的回礼，梅凌邀请大家一起看电影。
“我和佩佩还有点事。”邱楠委婉拒绝，“下次再聚吧，电影票先欠着。”
“朵朵去看电影么？”梅凌问。
“我去。”韩月朵不想扫梅凌的兴，从善如流道：“最近有什么好看的新片？”
“《青蛇·劫起》不错。”
“OK，就看这个。”
告别后走出去很远，邱楠回头再看时，梅凌拉着韩月朵进了影城入口。
手背被佩佩拧了。
“这么大的人了，欺负人家小姑娘，丢不丢人？”
“怎么叫欺负？我那是帮她看清现实，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邱楠辩解道。
“有时候活得太清醒，反而痛苦，你是没看见她有多难受。”
“长痛不如短痛，她要是想选前者，以后还有的受呢。”
佩佩翻了个白眼，“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怎么选择是人家的事，我看，某人是嫉妒了吧。”
“呵。”邱楠不屑，“那你呢，也嫉妒吗？”
“看不起谁呢！”佩佩娇嗔道，白眼翻得更夸张了。
韩月朵以前看过《白蛇·缘起》，这部《青蛇·劫起》是同系列的第二部。
小青和小白朝夕相处五百年，不论如何情深，最终只是姊妹而非伉俪。
韩月朵莫名地代入了邱楠和梅凌，两人在高中一起拼搏，也陪着彼此度过了人生的低谷，从花季年华到三十而立，友情弥深。
可再深厚的友情，依旧是友情。
和邱楠比起来，自己无论是身份还是经历都远远不及。
如果邱楠都不可能，自己还有可能么？
电影过半，主角深陷废土般的都市，末路逃亡，剧情什么的韩月朵无心细品，只是呆呆地凝视着巨幕上精美的3D画面，邱楠的话持续在她的耳边狂轰滥炸。
“梅凌对你的好，只是出于曾经的师生情谊罢了。”
“她回应你的感情，永远不是你想要的那种。”
“在她心里你永远是她的学生，她永远记得你在课堂上天真无邪的脸。”
“你的喜欢，只会增加她的烦恼而已，你们没有可能走到一起的。”
字字句句，精准打击，韩月朵的内心宛如影片中的修罗城，坍塌成为一片废墟。
她的前面是悬崖，坠崖的人血迹斑驳的尸体告诉她，别妄想了，这条路走不通的。
韩月朵有些发虚，大概是午饭白吃了，胃空荡荡的很饿，想起梅凌买了爆米花，她准备抓几颗垫垫肚子。
光线昏沉，韩月朵摸索着伸到旁边，恰好梅凌也在抓爆米花，手还在纸筒里没有撤出来，韩月朵微凉的手指便猝不及防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背。
柔软的皮肤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惊，
“啊！不好意思……”韩月朵飞快地收回了手。
“你再想不起来吃，一会儿可就没有了。”
梅凌侧过脸，将手中的爆米花递了过去，不是纸筒，而是抓了一两颗送到了韩月朵的嘴边，明显是要喂她。
指尖与唇，毫厘之间。
韩月朵脑中闪过一刹那的厮杀，可最终，她还是败了，闭上眼睛，咬上了包裹着糖衣的食物。
吃完，爆米花又递了过来，两次，三次……韩月朵像一只驯良的小动物，不断地接受梅凌的投喂。
韩月朵知道，即使她们做着如此亲密且暧昧的动作，梅凌心里也是坦坦荡荡的，把她当学生、当后辈，当朋友，不掺杂一丝一毫的邪念。
梅凌顾及她们当年的师生情谊，可怜她的身世，才这么照顾她，或许换成别人，梅凌也会如此。
是她的感情见不得光。
对自己的恩师痴心妄想，抱着龌龊的心思接受梅凌递过来的食物，每每嘴唇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指腹，她甚至微微窃喜，但转瞬又陷入自我厌恶，觉得自己肮脏，碰一下都玷污了梅凌。
可她停不下来，她拒绝不了梅凌的温柔，即使知道那些温柔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会让她上瘾，变得贪心，欲壑难填无法自拔。
就像她吞下的一颗颗膨胀的爆米花，怎么也填不满辘辘饥肠，反而越来越渴，香甜焦脆的外壳浸泡在唾液里，慢慢变软，味道却逐渐苦涩，如同两种对立的情绪混合，纠缠不清。
韩月朵蓦地很无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眶微热，鼻腔发酸，大颗的眼泪抑制不住地冒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到嘴角。
梅凌食指被什么东西打湿了，她疑惑地探过脑袋，正好画面转亮，积雪覆盖的西湖畔，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韩月朵慌乱地抹了把脸，可眼角的残泪还反射着熠熠微光。
刚刚还好好地吃着东西，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小泪人。
梅凌唯一能想到的原因是进入尾声的电影。
电影最后的高|潮和结局部分确实很感人，不过梅凌的泪点比较高，轻易不会因为看电影感动到落泪，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泪点低的人。
“怎么还看哭了呢？唉，早知道就该选喜剧片了。”
“我看开心麻花的电影也会哭。”韩月朵抽了抽鼻子，拼命为自己的失态辩解。
“也对哈，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朵朵是学艺术的，感情肯定丰富嘛。”
梅凌拍了拍肩头，“这里给你用，可以再哭一会儿。”
韩月朵终究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她知道适可而止，于是婉拒道：“梅老师，我怎么能用您的衣服擦鼻涕啊，纸巾给我就行了。”
一句玩笑轻松化解了尴尬。
韩月朵绝不想让梅凌知道，她的眼泪并不是因为电影，或者说不是因为电影讲的故事，而是故事中那个在修罗城中，茫然地、倔强地探寻出口的人，与自己何其相似。
所谓“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便是如此。
感谢阅读。
文中引用电影的剧情出自《青蛇·劫起》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出自一篇公众号文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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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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