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瞬间，梅凌心里有些不踏实，感觉有什么东西一起被关在了门外。
她走到阳台，打开窗户向下望去，刚好看到韩月朵离开的背影，梅凌探身想要叫住韩月朵，可张了张嘴又停住了，如果韩月朵回眸，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
今晚，韩月朵很奇怪，一会儿莫名其妙地发火，一会儿又无缘无故地失落，也许是青春期的关系，情绪也受到荷尔蒙的影响，不太稳定。
剩下的半瓶啤酒不再冰凉，梅凌喝了一口，顿感索然无味，便又去盛了一碗绿豆汤。
韩月朵准备的晚餐吃得很舒服，维生素、碳水、蛋白质各类营养搭配均衡，味道更是没的说，梅凌好几天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饭了。
吃完饭，梅凌什么也不想做，当然，她什么也不用做，客厅、厨房、卧室的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垃圾倒了，东西整齐地摆放在恰当的地方，韩月朵把一切都做得很好。
梅凌靠在沙发上看着单调的顶灯边放松边发呆，手机里FM APP正在播放有声小说，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我总是一边盯着飘浮在这静谧的空间里闪闪发光的光粒子，一边努力试着探索自己。我究竟在追求些什么？而人们究竟希望我给他们什么？但我始终找不到一个像样的答案。”
“我对着飘浮在空中的光粒子伸出手去，却什么也碰不到。”
应和着清晰的朗读声，梅凌伸出手，半明半暗的光线透过指缝照在脸上，她向空中抓了一下，但不论用多大的力气，却始终什么也抓不到。
如同日复一日流逝的时光，可见而不可触及。
沙发旁放着几件精美的手提袋，燕窝、阿胶、海参之类的礼品，梅凌淡淡扫了一眼，轻缓地叹了口气。
两年前的那次事故彻底打乱了她的生活，婚礼取消，工作变更，规划好的人生从已知变成未知，并且，她现在仍不知未来会怎样，也许，她永远都找不到可以共度余生的人，无法拥有家庭，就这样独自一人过一辈子。
后悔吗？
如果在桁架落下的那一瞬间，她本能地选择避开，就不会受很重的伤，不会落下残疾，也不会有现在这样惨淡的境遇。
梅凌曾经拷问内心，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她无法回答。
这不是一道关于利益得失的理性选择题。
这也不是一道关于道德优劣的感性选择题。
在刹那间的行动是来不及思考的，更接近于人的本能，是一种下意识的决定。
梅凌想起13岁那年，那个救了她性命的萍水相逢之人。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救了两个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吗？
难道他不记得自己在老家还有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女儿了吗？
可那个人依然选择跳入寒冷入髓的河水里，硬生生地把她推到岸边，自己却再也没能上来。
相比之下，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不是么？
至少，她还活着。
只要活着，人生就在继续、在延伸，会有新的际遇，新的邂逅，会有人走进她的生活，给她带来一抹跳动的色彩。
想起韩月朵，梅凌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出弧度。
梅凌看了看表，九点半，这个时间韩月朵应该回去了吧。
可她还没有收到消息，或许是韩月朵忘了，梅凌主动询问道：【朵朵，回到宿舍了吗】
过了几分钟，韩月朵发来一个“嗯”字。
梅凌看着单调的字，有些失落，总觉得韩月朵在敷衍她。
这孩子脸皮薄心思重，也许是在学习或者生活上遇到了烦恼的事，想找她倾诉却没有开口。梅凌无法向本人追问，但韩月朵的好友应该清楚，思量片刻，她在微信好友里点开了吴桐。
韩月朵没有回学校，她可不想一推开宿舍的门就看见十八禁的现场直播。韩月朵很羡慕吴桐，吴桐和女友沈萱从高中就两情相悦，虽然大学因为志向不同选择了异地，但两人的感情并没有受到距离影响，反而因为聚少离多让彼此更珍惜相聚的时光。
韩月朵不愿意回去打扰吴桐，也没办法去方小诺家，她缓慢地挪着步子，怅然走出锦华苑小区的大门，进了对面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靠窗有两个供购物的客人短暂休息的座位，韩月朵简单逛了一圈，对零食和方便食品没什么胃口，只想吃些冰凉的，便拿了几盒哈根达斯走向柜台。
“一共230元。”店员熟练地装进袋子。
韩月朵扫了扫手机，问：“在这里待一晚，行么？”
“当然可以。”店员贴心地递上充电器。
店员欣然应允，并贴心地递上充电器，夜里人烟稀少，多一个人也能多一份人气，何况对方还是个出手阔绰的客人。只是店员很疑惑，这个漂亮女孩为什么要在便利店过夜。
冰激凌又凉又甜，有治愈人心的效果，韩月朵吃完了一盒抹茶味的，又打开第二盒草莓味的，不紧不慢地放进嘴里。
夜色渐浓，隔着明亮的玻璃，依稀可以看见对面锦华苑小区里阑珊的灯火，再过两三个小时，那里就会变成一团漆黑。
韩月朵后悔没有留下，不然，她现在应该洗完澡，躺在梅凌的身边，两人轻松随意地聊一会儿天，然后迷糊着直到睡去。
可是，她忽然就不知道怎么和梅凌相处了。
梅凌晚归，她胡思乱想心烦意乱，梅凌没吃饭，她火冒三丈愤愤不平，梅凌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细微温柔的动作，都牵动她敏感的神经，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所以，她狼狈地从梅凌身边逃开了。
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梅凌的消息，问她有没有回到宿舍。虽然梅凌的询问让韩月朵欣慰，但韩月朵不想让梅凌担心，只好含糊地回了个“嗯”字。
韩月朵觉得自己像个闹别扭的，离家出走的小孩，躲在离家最近的地方，不告诉别人她在哪里，让别人去猜，去找，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等着，直到有人把她找出来。
快吃完第三盒冰激凌时，手机又响了，韩月朵咬着勺子瞟了一眼，差点把勺子咬折了。
是梅凌的视频通话！梅凌怎么会突然和她视频呢？
怎么办？！
要是现在接了，梅凌肯定会发现她还没回去，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没听见，过会儿再发个微信解释一下。
通话由于长时间无人应答自动中断了，可刚停下不到一秒，铃声就像聒噪的蝉鸣又响了起来，韩月朵烦恼地看了看，是吴桐。
“喂，韩月朵，你在哪儿呢？没住梅老师家？”吴桐跟催命似的。
“你怎么知道！”韩月朵讶然，她瞬间意识到怎么回事，“梅老师问你了？你怎么说的？”
“说漏了，你也没提前跟我统一口径啊！”
大概是吃多了冰激凌，或者是便利店空调开得太足，韩月朵后背直冒凉气。
她看到梅凌发来了共享实时位置的申请，对方好像看穿了她蓄意的无视，附带了一条带有警告的文字：
【朵朵，告诉我你在哪里，3分钟内如果再得不到你的回复，我就要报警了。】
韩月朵看着手机，手指像是被遥控了，按下同意按钮，在她们连通之后，手机上又出现了一条消息：【不要动，我去找你。】
于是，韩月朵就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了。
梅凌从吴桐那里知道情况后，就断定韩月朵绝对不会回宿舍，可是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儿呢？酒店？网吧？还是别的同学家里？
韩月朵明明就是来找她留宿的，可是为什么又要走？
回想韩月朵离开时的眼神，晦涩压抑，却拼命表现出淡然的样子，里面似乎藏了很多难以启齿的情愫，梅凌很后悔没有挽留韩月朵，如果她再敏感一些，就能发现韩月朵并不是真的想走，她硬要留住她其实是办得到的。
梅凌心急地拨通了视频电话，持续的忙音让梅凌无法冷静地思考，脸上褪去了血色，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不好的猜想。
她会不会手机丢了？会不会出了事故？会不会遭到绑架了？
梅凌快急疯了，她不是吓唬人，如果再联系不到韩月朵，她真的会报警。
还好，韩月朵没有走远，看位置应该在锦华苑小区附近，梅凌连鞋都顾不上换，穿着凉拖出了门。
位置信息显示距离目标500米，步行需要7分钟，可是，梅凌用了不到5分钟就来到了目标附近，其实梅凌并没有意识到，刚刚她撑着手杖竟然小跑了起来。
梅凌放大地图，焦急地四处张望，大颗的汗珠从额角滑落，嗓子也因为过于急促的呼吸有些干疼。尽管韩月朵仍没有回复信息，不过，看到地图上的小红点一动不动等在原地，梅凌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些。
韩月朵难以置信地看着手机，地图上一个小红点渐渐地向另一个小红点靠近，她觉得周围的一切如梦如幻，仿佛映着七彩倒影的泡泡，她不敢动，不敢呼吸，生怕一个细小的动作打破了它。
梅凌担心她，梅凌在乎她，梅凌来找她了……
“韩月朵！”
韩月朵猛地打了个激灵，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凝视门口，梅凌正站在那里，可能是赶的太急，汗湿的头发贴在脖子上，脸颊和眼睛像醉酒似的，很红。
“韩月朵！你不回宿舍，在这儿做什么！”梅凌拄着手杖走了过来，气势汹汹。
被叫了几次大名，韩月朵才意识梅凌有多生气，她从来没见过梅凌气成这个样子，甚至觉得梅凌下一秒就会举起手杖打她的手心。
“我……”韩月朵吓到了，语无伦次。
事已至此，无论韩月朵找什么借口，梅凌都不会相信，就连韩月朵自己都无法为一系列荒唐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跟我回去。”梅凌不由分说，紧紧攥住韩月朵的手腕，手心的汗有些滑，像抓了一条光滑的鱼，梅凌生怕它跑了，于是攥得更紧了。
路灯昏暗，月色朦胧，城市的夜晚看不见几颗星星，草丛里传来夏虫的窃窃私语。
韩月朵仿佛一只被捏住后脖颈的猫，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任由梅凌拉扯着向前走，即使在路上被凸起的地砖办了个趔趄，前面的人也没有停下来，直到回到家梅凌才把手松开。
两人都热得满身是汗，空气中也充满了燥热，还夹杂了些微妙的尴尬气氛。
“梅老师……对不起……”韩月朵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声音轻如蚊蚋。
梅凌也许是走累了，不断地喘着粗气，没有应声。
韩月朵手里不知怎的还抓着装冰激凌的塑料袋，她拿出一个，问：“梅老师，您吃冰激凌么？”
“不吃，气都气饱了。”虽然说着气话，不过语调却缓和了许多。
“哦……不吃都化了。”
“你还说我，不吃饭吃这么多冰激凌，不怕伤胃？不怕闹肚子了？”
韩月朵被责怪了，心里却甜丝丝的，她不知道怎么哄生气的人，或许可以厚着脸皮撒个娇试试。
“那您帮我吃点，消消气，梅老师。”韩月朵拿出梅凌喜欢的香草味，见对方无奈地瞥了一眼，没有动作，韩月朵便打开舀了一勺，得寸进尺地伸到梅凌嘴边。
“梅老师，要不，我喂您。”
感谢阅读。
文中所引用的有声书内容，出自《挪威的森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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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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