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春天好像总是那样的吝啬,人们才刚刚褪下冬衣,酷热的盛夏便悄然而至。
春日的阳光将整所学校照的温暖明亮,江阳初中的老师办公室里洋溢着阵阵欢声笑语,轻松又愉快。
在一群身着校服的学生中,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顾澜舟格外的显眼。
“顾澜舟……”他的班主任眼底发红,把手上的纸递给他,欲言又止,“算了……时间不早了,别迟到了。”
顾澜舟“嗯”了一声,从班主任手中接过江阳高中致远班的保送通知书,随意的塞进书包里。
他从办公室走出,最后一次在这所学校里穿行而过,操场上有落两个班正在进行篮球赛,加油声响彻云霄,恨不得让整个学校都能听见。
顾澜舟驻足,往那处看了一眼,随后又径直往学校的大门走去,不再回头。
校门口不远处停了辆黑色轿车,顾澜舟快步走到车旁,拉开车门,跟司机打了声招呼,便在后排落了座。
引擎发出轰鸣声,轿车迅速启动,在这所省会城市里的快速路上穿行,顾澜舟面无表情的靠在椅背上,默默看着车窗外的高楼大厦从眼前掠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太阳慢慢被云层遮住了,整座城市慢慢变得灰蒙蒙的。
顾澜舟没再看向车窗外,他扭过头,视线往下扫,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所殡仪馆旁,顾澜舟捏了捏鼻尖,和司机道了声谢,背上书包,朝着他爸爸顾志国的灵堂走去。
灵堂的中央是一条长直的白色地毯,两侧各摆了一长条整齐的花圈,这三条线几乎贯穿了整个灵堂。
顺着地毯望去,尽头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顾志国的遗像,后面的墙壁上是一个大大的“奠”字,两侧挂着挽联。
顾澜舟先走向侧边的房间,把书包放在那里,然后独自一人朝他爸的遗像走去。
灵堂内已经来了不少人,难免会有人注意到顾澜舟的到来,不约而同的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着顾澜舟。
顾澜舟并不想理会这些目光,他一路走到那张铺着白布的桌子前,盯着他爸的遗像。
照片里的人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戴着圆框眼镜,嘴角噙着温和的笑,脸上的皱纹还并不明显,约莫只有四十出头的年纪。
从此以后,他爸的相貌,就这样永远的被定格在了这个正正方方的相框里。
顾澜舟有过一瞬间的恍惚,他叫了声“爸”,又迅速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独自一人侧身站在桌子旁。
顾志国是一位建筑设计师,这几年间,名气越来越大,又是名牌大学的教授,来参加他葬礼的人络绎不绝。
那些来宾有些顾澜舟认识,有的他见过几面,有些则根本没有印象,但他们都毫不例外的会跟他说上几句:
“小顾,你父亲的死,我们都很遗憾。”
“小顾,节哀顺变。”
“小顾,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
自从他爸爸在工地上巡视时因事故意外死亡的消息传出去后,这些类似的话语就没断过,有些人真心的,有些人客套。
不过顾澜舟都没打心里过,他只是清晰的认识到:
他爸爸永远不会回来了。
从此以后,他的家就只剩他和他奶奶了。
他并不想埋怨自己的命运有多么的悲惨,更不愿意接受别人对他施舍的怜悯。
他不需要。
不过他脸上还是挤着淡淡的微笑,一个接一个的对那些向他释放善意的人表达感谢。
当中唯一的例外是一个高瘦的中年人,他只在顾志国的遗像前献了一束花,没和顾澜舟说上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顾澜舟的奶奶李翠萍已经忙的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找了个空隙能休息一会儿,一转眼就看到了顾澜舟被人围着关心的样子。
她垂下眼,刚想上前去找他,却又被一组新来的客人打断了。
直到顾志国的葬礼正式开始时,祖孙俩都没顾得上说句话。
葬礼的每项步骤在司仪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默哀、致悼词……
顾澜舟和他的奶奶站队伍前列,向他们共同的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所有仪式结束后,顾澜舟才趁着机会找到了奶奶,把她扶到了一个小房间,让她坐在椅子上休息。
“奶奶,我去帮你倒杯水。”顾澜舟轻声细语的说着,起身要走,又被奶奶抓住了手腕。
“舟舟”奶奶说着地道的江城话,声音里带着颤抖,“你莫担心,你奶奶我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再抗二十年,一点问题都冇得!”
顾澜舟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奶奶,“嗯”了一声后,便去打水了。
从奶奶休息的房间去往有温水的地方要穿过灵堂,路上难免会遇到过来寒暄的人。
顾澜舟其实很讨厌这种毫无意义的交流,简直是浪费时间,但为了他的爸爸,他也只能强撑着应付几句,草草的结束对了话。
几经波折后他终于来到了饮水机旁,拿着杯子将半杯热水和半杯冷水兑在一起,倒了一点在另一个杯子里尝了尝,确认温度合适后便捏着杯子折返了回去。
等到顾澜舟走到门口时,却听到房间里正爆发着争吵。
“老子跟你讲!只要老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你就莫想把舟舟带到你那去!”
“我怎么就跟你说不通呢?我不是只带舟儿一个,我可以接你们两个一起过去。”
“你莫跟老子扯这一套,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意思?你丈夫有这么好?把舟舟弄过去后,下一步就该要志国留下来的钱了吧!你这是把我们当芍哄!”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要是图顾志国的钱,我当年和他离婚时就要到了,怎么可能特意等到现在!”
……
这座城市的人们说话声音普遍很大,听起来并不是很友好,朋友之间打个招呼都恨不得让十米外的人听到,更别说两个正在吵架的人了。
顾澜舟站在虚掩的房门外,朝周围扫视了一眼,看到周围没什么人后,稍微松了口气。
里面的争吵仍在继续,音量越来越大,在听到奶奶猛咳了几声后,顾澜舟就立即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里面刚刚还吵的急赤白脸的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一齐向面前那个少年看去。
顾澜舟没有说话,只是把杯子送到了奶奶的身旁,“奶奶,您喝口水。”
把水杯放下后,他在奶奶身旁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抬眼默默看着他的妈妈王琳。
“妈,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会跟你走的。”顾澜舟说。
王琳显然没料到她的儿子会这么直接,她脸色尴尬的站在这个房间里,看着她的儿子。
她张了张嘴,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可他了解自己的儿子,脾气和顾志国一样倔。
王琳抹了抹眼角的泪,走出了这个房间。
葬礼结束,顾澜舟叫了辆车送他奶奶回家,在家换了套衣服后,又独自步行去了某条老街。
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觉得心乱如麻、思绪烦躁的时候,他都会来这条街转一转。
这条街很旧,人间烟火气却很浓,每到这个点,各种各样的饭菜香就会溢出窗户,混合成一股复合的味道。
他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耳朵里同时传来街上人们的喧闹声、电瓶车的喇叭声、还有摊贩们的推车轧过马路的轰隆声……
明明很乱很嘈杂,但他却能从中感受到难得的安宁。
只是没走多久,顾澜舟就突然感受到有水滴落在了他的头上。
不到一秒后,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雨水从天空泼了下来。
这个季节这样大的雨并不常见,顾澜舟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够背包,结果扑了个空。
周围的人纷纷撑起了伞,原本还蹲在马路牙子旁玩卡牌的孩子们发现下雨了,连忙跑回了自己的家。
原本的热闹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切断,取而代之的是雨水坠在各处发出的“哒哒”声。
顾澜舟的头发已经快湿透了,他一边跑一边将贴在额头上的刘海往两侧扒开,顺着自己的记忆跑到了一家便利店。
“欢迎光临”感应器自动叫了一声,顾澜舟推开门,扫视了一圈货架,扫过卖伞的那处时,目光落在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身上。
他顶着一头蓬松的碎发,一双眼睛显得清亮又周正,皮肤很白,身上穿着他们学校初三年级的校服,脚上的球鞋则是当时最火的联名款。
那少年一只手里拿着一些零食,另一只手拿着把雨伞,水还在不断的往地板上滴。
那少年看到顾澜舟时明显愣了一下。
顾澜舟并不认识面前这个少年,便没怎么在意,他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呼吸,走到卖伞的货架前,打算随意挑一把伞,结账,然后回家。
他伸出手从货架上随意捡了一把伞,却听到身后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兄弟……你……淋成这样不要紧吧?”
顾澜舟皱着眉转过头,显然是没料到他会主动跟他搭话,出于礼貌,他应付着回了一句“嗯”。
那人歪着头,表情更疑惑了,好像在想:“嗯”是什么意思?
顾澜舟以为这场有点尴尬的对话会立即结束,没想到那少年又开了口:“那个……你应该也是学生吧。请问你知道弘毅学堂往哪走吗?我这手机的步行导航好像不是很准。”
弘毅学堂这个名字一出来,顾澜舟步子便停了下来,向面前那个少年又确认了一遍:“林泽伟老师开的?”
“对对对!”那少年猛地点点头,好像找到了救星一样,指着他的手机,“我跟着这破导航转了几圈了,愣是没找到位置!你也是那儿的学生吗?”
这附近有名的补习班只有一个弘毅学堂,位置确实不怎么好找,在一个露天商场里面,容易和旁边的商业写字楼弄混。
顾澜舟在林泽伟老师那里上了不少课,林泽伟和顾志国关系一直都很好,顾志国的事业起步后,一直都很忙,很长一段时间不着家,学习上的事便一直是林泽伟在管。
顾澜舟点点头,那少年又继续说:“我是新来的,那我们说不定以后就上一个班了!”
顾澜舟没跟他解释自己已经不用去上初中的课了,因为觉得没必要,他只默默在脑子里构思了一下从这到补习班的路线,然后开口道:
“出这个门,向前走一百米左右,看到一家卖衣服的,右转,经过两个路口,有个菜市场,在左转,走100米……”
顾澜舟说完,只看到面前那个少年正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过了几秒,他讪讪的拿出手机,笑嘻嘻的递到顾澜舟跟前,“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再说一遍,我录下来。”
顾澜舟:“……”
顾澜舟仔细想了想,刚好前不久林泽伟说他给自己留了份高中的教辅,他可以顺道去一趟。
“算了,我正好也有点事要去林老师那一趟,你跟我走吧。”顾澜舟说。
“真的?!”那少年的眉眼舒展起来,弯着眼冲顾澜舟笑,“太感谢你了,那我俩打一把伞吧,你就别破费了。”
没等顾澜舟说出拒绝的话,汪煦就自作主张的把顾澜舟手上的伞夺了过来,放回了货架。
少年站起身,又转过头问,“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汪煦,你呢?”
顾澜舟看着被放回货架的伞,抿了抿下唇,淡声回道:
“顾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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