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煦去前台结了账,顺手从他买的零食中掏出两根棒棒糖,撕开了其中一个的包装,很自然的就递到了顾澜舟跟前。
顾澜舟愣了一下,从小他就被养成了个不爱吃零食的性子,更不习惯接受别人递过来的东西。
初中刚开学时,有同学分零食时给他送过几次,但他一个也没有接受,便很久没有人给送东西了。
顾澜舟看了汪煦一眼,一动不动,没有要接的意思。
汪煦的手立马悬在了半空中,眼神里透着点不知所措和尴尬。
顾澜舟意识到自己可能让汪煦难堪了,但他不在意这些。
他从来都不在意自己和同学的关系是好是坏,从来不主动惹事,也从来不主动去亲近谁。
因此,他和班上同学的关系不算差,大街上碰面能互相打声招呼,学校里能帮忙传个纸条,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唯一让顾澜舟有点纠结的是:汪煦刚刚毕竟刚刚才主动提出要帮他打伞,他不好拒绝的那么没礼貌。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对汪煦说:“对不起,我不爱吃糖。”
还好,汪煦好像接受了这个理由,转手就把那根的棒棒糖含在了自己的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行吧。”
汪煦撑开了伞,和顾澜舟并肩走在街上。
顾澜舟始终注意着和汪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因此他的一点肩膀就暴露在了雨中。
被淋湿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更不喜欢看别人因为他而吃亏。比如现在,他宁可自己多淋一点,也不想影响本不用淋雨的汪煦。
不过汪煦这人似乎热情过了头,顾澜舟每往旁边挪一点,他就撑着伞又往顾澜周那靠一点。
这个过程重复了几次后,汪煦便放弃了,就顺着顾澜舟的意思,不凑过去了。
顾澜舟用余光看了一眼汪煦,发现汪煦眉心一直微微皱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有一种直觉,汪煦好像误会他了。
但他懒得管,顾澜舟清楚自己的性子,没有人会愿意一直捂着一块冰的。
他想:过不了多久,汪煦就会和他的那些同学一样,自动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雨依然下得很大,这里的排水系统估计还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就过了这么一会儿,地上就产生了不少积水。
没有哪个闲的蛋疼的人会在这种天气出门闲逛,此时街上冷冷清清的,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俩。
期间汪煦会主动挑起几个话题,但得到的大多是顾澜舟“嗯”或者“哦”的终结式回答,对方估计也没见过这么冷的人,也没了聊天的兴趣,慢慢得话就越来越少,直到最后,两人便都不再说话了。
整条街上,除了雨水滴在伞上发出的“哒哒”声,就只剩下鞋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顾澜舟直视着前方,发现面前有个小水坑,他要么往汪煦那靠一会儿,要么就直接踩上去。
他短暂的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直接踩了上去。
好在,这样的倾盆大雨总是下不长的,两人刚走到弘毅学堂的楼下,雨就停了。
汪煦把伞收了起来,嚼碎了口里最后那一点点棒棒糖,走到一个垃圾桶旁,嘴巴一吹,糖棍就顺势精准落到了垃圾桶里。
顾澜舟撇了他一眼,指着扶手电梯说,“就是这里了,三楼,一下扶手电梯右手那家就是。”
汪煦现在的脸色有点难看,但还是笑着跟顾澜舟道了声谢,随后便踏上扶手电梯,一路跑了上去。
顾澜舟本想跟上去,突然觉得自己头有点晕,才注意到自己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便先在楼下买了碗三鲜豆皮对付了几口。
等他走到林叔辅导班门口时,汪煦已经和林泽伟聊了起来。
“我觉得,你这个成绩,考上江阳高中还是很有希望的,不过接下来两个月得好好努力一把,很多临界生就靠这最后一搏。”林泽伟端详着手里有些被浸湿了的表格,对汪煦说。
“真的吗,林老师?”汪煦看上去很兴奋,“那接下来几个月就拜托你了。”
“光拜托我是没用的,你自己得上心”林泽伟放下手里的纸,看到刚进门的顾澜舟,当即笑了出来,“小舟,你怎么来……”
看清了顾澜舟的样子后,林泽伟的眉毛又皱了起来,走到顾澜舟身旁,“小舟啊,你这怎么搞得?这么帅的小伙子,淋得跟个落汤鸡一样?”
汪煦扫了顾澜舟一眼,没有说话。
林叔不顾顾澜舟的反对,强行把顾澜舟拽到了卫生间的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要帮他洗头。
“林叔……我自己来就行……”顾澜舟依然在挣扎。
汪煦坐的位置正对着卫生间门口,看着有点狼狈的顾澜舟,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对了,你俩都是江阳初中的,”林叔一边蹂躏顾澜舟的头发,一边对汪煦说,“你听说过他没有?他今年可是保送到了江阳高中的致远班呢!”
顾澜舟的成绩很好,在年级内算得上顶尖的一党,只不过江阳初中是这个区最好的初中,群龙聚集,并没有出现某个人断层领先的情况,第一把交椅经常是几个大佬抢着坐。
细算起来,顾澜舟拿过的第一算多的,但对于汪煦这种还在江阳高中录取线上下挣扎的临界生,谁拿第一并不是他们关心的话题。
所以汪煦在便利店时虽然隐约觉得顾澜舟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一时没想起来也很正常。
在得知顾澜舟的情况后,他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好学生啊~,难怪。”
“难怪什么?”林泽伟关掉水龙头,从抽屉里拿了个吹风机递给顾澜舟,让他把头发和衣服都吹干,然后就朝汪煦那走去。
“没什么,林老师,那个我看时候不早了,先不打扰您休息了,我先走了,下周我再来上课!”
汪煦说完就起身要走,又被林泽伟拉住了,“你等等,来我这上课的规矩,第一次见面,都有见面礼。”
汪煦当即瞪大了眼,还没来得及笑着道谢,就看着林泽伟从一沓厚厚的卷子中,掏了一张出来。
“这张应该适合你,做完了再走。”
汪煦:“……”
后来,任凭汪煦再怎么撒泼打滚、求饶、胡搅蛮缠,林泽伟老师都充耳不闻。
他指着汪煦对顾澜舟说,“你看这小子,比你有意思多了。”林泽伟冲顾澜舟打趣道。
顾澜舟正拿着梳子对着镜子梳头,当场脸就木了。
他转过头看着林泽伟,林泽伟又笑着摆摆手,“算了,你这样呆呆的也挺好。”
听到这话,顾澜舟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生动的、满脸问号的表情,看着林叔,苦着脸笑了一下。
汪煦正卡在了卷子的第三道题,把这通对话听了个全,当即冷笑了一声。
林泽伟当老师这么多年,练就了一身的侦查本领,汪煦的笑自然逃不过他的耳朵,他将手里的卷子折成一个圈,朝汪煦的后脖子来了一下,“笑什么笑!好好做题!”
汪煦当即认怂,做出一副求饶的样子,乖乖的翘着二郎腿做题。
林泽伟收拾完汪煦,把顾澜舟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弘毅学堂的面积很大,教室不少,他挑了个房间做临时卧室,在这留了点生活用品,这样他偶尔加班加到太晚他也能在这将就一晚。
“资料先不急,你随时都能来取,我先给你点别的,”他坐在床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抽出一个厚厚的红包,“今天你爸的葬礼上我看你和你奶奶太忙,就没来打扰你,现在……”
顾澜舟见状,当即上前止住了林泽伟,“林叔,不行。”
“啧,你这孩子”林泽伟甩开顾澜舟的手,“在我面前还来这一套!听我的,收下!就当我庆祝你上了个好高中吧。”
“林叔……”顾澜舟坚持不从,“这太多了……我真不能收。”
林泽伟捏着眉心,看着顾澜舟,长叹了口气,平静的叫了他的名字,“顾澜舟。”
顾澜舟当即就安静了下来,身上的傲气和锋利一瞬间就收敛了不少,从小到大,林叔和顾志国都很少叫他全名。
他小心翼翼的在林泽伟的身边坐了下来,低声喊了句:“林叔……”
林志伟神情复杂,伸手拍了拍顾澜舟的背,“你爸爸,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俩打小就认识,过命的交情。没你爸,我这学堂就办不起来。”
“当年,你上初中时,你爸为什么敢放着你一个人拼事业?就是因为他相信,我能管好你。现在……现在他走了……”
林泽伟说着说着就有点哽咽,又随手从床头柜上拿了瓶啤酒,一口灌了下去。
林泽伟喉结滚了滚,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顾澜舟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舟,”林泽伟摸了摸嘴角的泡沫,“你爸走了,你别老想着这家就该轮到你来扛了,你才多大啊?有你林叔在,天还塌不下来。”
他把红包重重的拍到了顾澜舟的手心上,“听叔的,收下。你要实在过意不去,以后每周末都来我这一趟,帮我改改这帮初中生的卷子。”
顾澜舟闻言,终于没再拒绝,点了点头。
“谢谢林叔,”顾澜舟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再不回去,奶奶该着急了,我先走了。”
“哎哎哎,先等等”林泽伟又叫住了他。
“林叔?”顾澜舟转过头。
“到高中了,记得多交几个朋友,别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林泽伟说。
顾澜舟沉默了几秒后,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推开房门往外走。
他看见汪煦此时正做题做的抓耳挠腮,奋力把笔往地上一甩,大喊了一句,“这什么破题!”
顾澜舟皱了下眉,走上前去,把汪煦的笔捡了起来。
汪煦一时还有点惊喜,当即摆出一副笑脸。
他有一对开扇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上翘,笑起来时,脸的两侧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看上去永远充满了活力。
“谢谢”两个字都滚到了汪煦的喉咙口,他却先听到顾澜舟冷冷的声线,“题没做出来,不好好反思自己,拿笔撒气?”
说完,顾澜舟便扬长而去。
汪煦:“……”
嘁,学霸都一样没意思。
汪煦想。
*
顾澜舟的家在另一个小区,是一套还建房。顾志国这几年虽然赚了不少钱,却一直缺少时间买一套新房子。
去年过年时,他还在酒桌上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对李翠萍和顾澜舟说,“等明年,我设计的新建筑正式竣工,我就修个长假,到时候一定给你们换一套大大的房子!”
顾澜舟现在还能回想起那顿年夜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当时饭菜的味道、春晚的节目,他都能回想起来。
当时他很开心,不是因为他爸爸说要给他们换一套房子,而是他以为,他爸爸终于能常常回家了。
下过雨的空气总是散发着淡淡的泥土味,有点闷,让人透不过气,顾澜舟忽然觉得反胃,眼眶也开始发酸发胀。
他的鞋子之前被雨水浸湿了,每走一步都觉得脚底皱的发疼。
顾澜舟环顾了下四周,这个点很多窗户的灯还亮着,街上却没几个人影。
他正走在商场旁的那条老街上,角落有个小花坛,土壤里没几束花,杂草丛生,旁边立着根年久失修路灯,一闪一闪的,发出阵阵幽黄的灯光。
顾澜舟捂着肚子,一步一步的走到花坛旁,一只手死死抓着路灯的杆子,低下头,把晚上吃下去的东西朝垃圾桶里吐了出来,又干呕了几下,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爸”。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紧接着,顾澜舟弯下腰,眼泪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他试着克制住,可泪水就像决了堤一样,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止不住。
思念、悲痛、疲惫……各种各样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一瞬间迸发出来。
他索性放弃了挣扎,牙关紧锁,手指被攥的发白,身体微微颤抖,失声痛哭。
顾澜舟当了一天老师眼里好学生、顾志国的好儿子、奶奶的乖孙子、林泽伟的干儿子……
此刻,在这个无人的角落里,他终于,做回了顾澜舟。
不知过了多久,顾澜舟的心情终于慢慢平复下来,他摸了摸有些发肿的眼睛,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有点熟悉的声音:
“顾澜舟?”
顾澜舟转身看了过去。
是汪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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