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刚响过没多久,教学楼尽头的男厕所就被一股低气压笼罩。
瓷砖墙泛黄发潮,墙角堆着半袋没清走的垃圾,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潮湿混合的怪味,唯一的窗户被铁栏杆焊死,透进来的光昏暗又沉闷。
覃城就蹲在厕所门口那级磨得发亮的台阶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
他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止不住地发抖,平时总是张扬竖起的头发此刻软塌塌地贴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
没人见过这样的覃城——没有了平日里校霸的嚣张气焰,也听不到他暴躁的呵斥,只有压抑不住的、急促到几乎要断裂的喘息声。
他的手指死死抠着裤缝,指节泛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尖锐的疼痛,耳边嗡嗡作响。
眼前阵阵发黑,那些平日里被他用狂躁和戾气压下去的恐慌感,此刻正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城哥?”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覃城的身体猛地一僵。
安子木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远远绕开,而是快步走过来,轻轻在他身边蹲下,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覃城颤抖的肩上。
“没事了,我在呢。”安子木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旁人从未听过的耐心,“深呼吸,跟着我,一、二、三……”
覃城没有抬头,却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节奏调整呼吸。
走廊里偶尔有脚步声经过,都被安子木用眼神无声地驱赶走。
没人知道,这个在学校里横行霸道、脾气差到极点的校霸,会在这样肮脏简陋的厕所门口,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
上课铃早就响过了,走廊里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远处教室隐约传来老师讲课的声音,衬得这角落的厕所愈发死寂。
墙上的挂钟秒针滴答作响,一节课已经过去大半,覃城的喘息渐渐平稳了些,却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势,脸色苍白得像张被水浸透的纸。
安子木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温州捂着肚子从楼梯口拐过来,他刚跟老师请了假,眉头皱着想去厕所,可脚步在看到门口的两人时猛地顿住。
他下意识想转身溜走——谁都知道覃城的脾气,这个点堵在厕所门口,撞上了准没好果子吃。
可视线扫过那张埋在膝盖间、露出来的苍白下颌时,他像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原地。
记忆突然翻涌上来,高一开学第一天,他被几个校外的混混堵在巷子里,书包被扔在地上踩烂,是一个穿着黑色连帽衫的少年踹开了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只留下一句“滚远点”就转身离开。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背影挺拔、眼神冷戾的少年,就是学校里人人谈之色变的覃城。
流言里的覃城是无恶不作的校霸,可他忘不了那天少年把自己的外套扔给他、让他赶紧回家的背影。
原来这个被传得凶神恶煞的人,此刻正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发抖。
温州的目光和安子木对上了。
安子木眼神瞬间冷下来,抿紧嘴唇正要开口驱赶,覃城却突然动了动。
他缓缓抬起头,额前的碎发被冷汗黏住,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安子木…你先走。”
“城哥……” 安子木皱眉。
“你先走。”覃城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未散的颤抖,却硬撑着透出点平时的强硬,“上课呢,别在这耗着。”他的目光扫过温州,没什么焦距,却让温州莫名松了口气——那眼神里没有戾气,只有一种疲惫的脆弱。
安子木看了看覃城,又看了看一脸无措的温州,最终还是站起身,临走前深深看了温州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和恳求清晰可见。
走廊里只剩下两人,厕所的怪味似乎更浓了些,温州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
走廊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空旷里反复回响。
温州站在原地,手脚都有些僵硬,手心冒出细密的汗。
他能感觉到覃城的目光虽然没有聚焦,却像有重量似的落在他身上,让他喉咙发紧,刚才到了嘴边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对峙,更像是一种无人打破的僵局。
覃城依旧半蹲在台阶上,后背靠着墙,只是微微直起了些身子,校服外套滑落了一角,露出里面被冷汗浸湿的黑色T恤。
温州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安静里格外清晰,他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哪怕是一句干巴巴的“你没事吧”。
可就在这时,覃城缓缓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温州的呼吸猛地顿住。
他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楚地看到覃城的眼睛——没有平时的凶狠和戾气,也没有传闻里的嚣张跋扈,只有一片浓重的疲惫,和藏在红血丝底下的、近乎脆弱的恳求。
那眼神太可怜了,像被暴雨淋透后缩在角落的流浪狗,明明浑身发抖,却还要竖起满身尖刺假装强悍,看得温州心里莫名一揪。
到了嘴边的话瞬间被堵住,温州愣愣地站着,连手指都忘了动。
覃城看着他这副无措的样子,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却像羽毛扫过心尖,带着说不清的无奈。
他移开视线,重新低下头,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些,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没事……你不是要上厕所?去干你的事吧。”
语气里没有驱赶的意思,更像是一种不想被打扰的疏离。
温州看着他重新埋回膝盖的背影,那单薄的肩膀还在不易察觉地轻颤,刚才那一眼里的脆弱像烙印似的刻在脑子里。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放轻脚步走进了厕所。
关上门的瞬间,他仿佛还能听见门外那声压抑的、带着疼痛的呼吸。
厕所隔间里的空气同样沉闷,温州靠着冰冷的门板站着,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门外的动静。
覃城的喘息声已经很轻了,却像根细针似的扎在他心上,让他坐立难安。
他指尖抠着门板边缘,来来回回犹豫了不下十次。
每次悄悄拉开一条门缝,看到外面那个蜷缩在台阶上的身影,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咽回去。
他怕自己的贸然关心会触怒对方,更怕看到那双脆弱的眼睛时,自己会忍不住流露出同情——他见过太多人因为同情覃城而被他用更暴躁的态度怼回去。
可脑海里总挥之不去刚才那双眼睛,像被全世界抛弃的流浪狗,明明怕得发抖,却还要梗着脖子假装强硬。
温州的心又软了,高一那天少年把带着体温的外套扔给他的触感,和此刻门外压抑的沉默重叠在一起,让他怎么也没法心安理得地离开。
“人不能太善良。”孤儿院的阳光妈妈总这么叮嘱他,说善良要用对地方,不然只会被人欺负。
可他看着门缝里那个苍白的侧脸,怎么也没法把“校霸”“凶狠”这些标签和眼前的人重合。
不知过了多久,墙上的挂钟又滴答响了几声,温州深吸一口气,终于轻轻推开了隔间门。
他走到覃城身边时,对方似乎没察觉到,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
温州蹲下身,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他想了无数句开场白,从“要不要喝水”到“我帮你叫安子木回来”,可真正开口时,只干巴巴地蹦出一句,“你……你没事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覃城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有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了一下,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带着点笨拙的暖意。
“嗯”
温州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预想过无数种回应——可能是不耐烦的呵斥,可能是冰冷的瞪视,甚至可能是像对待其他人那样粗暴的驱赶,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声轻飘飘的“嗯”。
那声音很轻,带着未散的沙哑,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死水,在他心里漾开圈微小的涟漪。
他愣在原地,手指绞得更紧了些。
沉默在两人之间拉长,厕所里的怪味似乎都淡了些,只剩下挂钟不知疲倦的滴答声。
温州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心里有个声音在怂恿他问得再深入些,问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清楚覃城的脾气,更怕自己的冒昧会像火星点燃炸药桶,毕竟他从小就怕冲突,小时候被一群孩子堵在巷口推搡的记忆至今还会让他夜里惊醒,一想到可能被打的疼,他就忍不住呼吸发紧。
就在他反复犹豫,终于鼓起勇气想再开口时,覃城却先说话了。
“回去上课。”
四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像是终于找回了平日里的一点气势。
温州到了嘴边的话瞬间被堵得严严实实,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他看着覃城依旧埋在膝盖里的背影,那单薄的肩膀明明还在微微发颤,却偏要摆出拒人千里的姿态。
温州没动,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蹲在旁边,目光落在对方汗湿的发梢上。
他知道自己该听话离开,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安安稳稳的课堂,可心里某个角落却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让他怎么也迈不开脚步。
走廊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沉默里藏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执拗。
走廊里的沉默被一声极轻的叹息打破。覃城像是终于卸下了一点紧绷的力道,肩膀微微舒展,那声叹息混着潮湿的空气飘过来,轻得几乎要散开。
可在温州听来,这声音却像某种信号。
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过往被欺负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涌进脑海——推搡的力道、刻薄的嘲笑、落在背上的拳脚,还有那种孤立无援的窒息感。
他紧紧闭上眼睛,牙齿咬着下唇,呼吸猛地急促起来,胸口像被堵住一样发闷,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对疼痛的本能恐惧。
预想中的呵斥或推搡没有落下,反而是一阵急促的、带着点慌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喂!你特么干什么?”
温州的睫毛颤了颤,僵硬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彻底愣住了——覃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直起了身子,正微微倾着身看着他。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放在他单薄的背上,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拍着,另一只手则有些笨拙地碰着他的额头,似乎在试探什么。
覃城的眉头紧紧皱着,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刚才那种脆弱感褪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怎么回事?”覃城的声音依旧带着沙哑,却没了之前的强硬,反而透着点无奈的烦躁,“我还没怎么样呢,现在到底是谁在犯病?”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温州的额头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T恤渗过来,那点暖意驱散了不少冰冷的恐慌。
温州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半天没说出一个字,只能呆呆地看着覃城近在咫尺的脸,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只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
墙上的挂钟指针刚划过下课时间,急促的铃声就像被按下开关的警报,瞬间撕裂了走廊的死寂。
铃声还没完全散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慌张。
安子木几乎是跑着拐过楼梯口的,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课本。
他一路都在担心,生怕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覃城又出什么状况,更怕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奇怪的家伙惹得城哥烦躁。
可当他冲到厕所门口,习惯性地喊出“城哥!”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覃城已经从台阶上挪到了地上,背靠着墙壁坐着,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平静了许多,安子木那件校服外套被他搭在腿上。
而旁边的温州也一样坐在地上,脑袋微微低着,露出的耳尖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像是被热气蒸过似的。
听到声音,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向他。
覃城的眼神里带着点刚缓过来的疲惫,温州则是一脸茫然,像是还没从刚才的慌乱里完全回过神。
三个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
安子木举着课本的手停在半空,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全忘了,覃城看着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在奇怪他的慌张,温州则下意识地往旁边缩了缩,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脸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
走廊里还残留着下课铃的余音,厕所的怪味、少年们的呼吸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沉默。
安子木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闯入了一个不该被打扰的角落,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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