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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血雨

绍兴十五年,岁在乙丑,已是深秋。

江南的秋雨,连绵了半月,将天地都浸泡在一片湿冷的灰色之中。寒意如同无形的蛇,顺着临安城郊静慈庵斑驳的墙瓦、枯败的草木,一直钻入骨髓深处。

雨声淅沥,敲打着黛青琉璃瓦,溅落在生苔的石阶上,单调而持久,像一曲无尽的哀歌。大殿香烟缭绕,佛像低眉,金身在晦暗天光下泛着冷寂的光,仿佛也沉默地承受着人间的苦难。偶有穿着华服珠翠的贵眷前来,带来的除了香油供品,便是外面那个喧嚣尘世的零星消息——崔相又宴何人,淮河再起烽烟,官家龙体安否,金使欲壑难填……这些低语,如同蚊蚋,搅动着庵堂隔绝的空气。

暮鼓三通,声音悠远而麻木。晚课散了,尼僧们的身影消失在廊庑间。

慕清漪,如今人称“静宜”,并未随众。她独自走向庵西那处独立小院——“静思居”。这是主持慧因师太的特意安排,一间陋室,一方荒芜药圃,隔绝了僧众,也隔绝了……或许是她自己。

残光透过松隙,在她月白的僧袍上投下明明灭灭。她身形清癯,步履沉静。十九岁,本该是花的年纪,在她身上,只余秋叶的沉静与易碎,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像两口被遗忘的古井。

无人知晓,这冰冷之下是一颗被血海深仇日夜灼烧的心。

六年。整整六年。自慕氏倾覆,父亲大理寺卿慕延嗣蒙冤下狱,家破人亡,她被忠仆救出,辗转托庇于此。六年的青灯,六年的隐忍,六年的卧薪尝胆。

“静宜”。她确实安静,少言寡语。她也恪守“清规”,至少表面如此。每日课诵,从不缺席,口念《金刚经》、《心经》,声如止水。

旁人道她虔诚,谁知那“色即是空”、“无无明”,于她,不过是刺入她心房的匕首,刀刀见血,刻入魂魄。

仇恨的火焰太烈,足以焚毁一切,包括她自己。

她必须用这近乎自虐的修行,隐藏悲伤,隐藏愤怒,隐藏恐惧,隐藏那撕心裂肺的渴望。她的脸,就像是冰封的湖面,任凭湖底暗流如何汹涌,湖面,只能映出云淡风轻。

她知道,很多人也许还在关注着她。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不敢赌那个可能。

她进入房门,垂下眼睑,房中空无一人,只有从窗子里隐约传来的风声。

毕竟,她已经没有家了。

禅房内,梨木旧案,徽产茧纸。她端坐,执笔,抄写《妙法莲华经》。乌木簪松松绾着长发,几缕碎发垂落额前,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窗外雨意又浓,天光晦暗。她垂着眼帘,神情专注,指尖紫毫小楷从容游走,墨迹娟秀,字字端楷,透着与其柔弱外表不符的坚韧。

细看,握笔的指节,偶尔会因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捏紧了无形的枷锁;长睫低垂的眼底,并非佛法的澄明,而是一片化不开的墨色,是秋夜寒潭,深不见底,寒气逼人。

抄经,非为礼佛,非为修心。每一次落笔,都像是在冰冷的纸上,用墨迹一遍遍描摹那夜的血色。

那墨色,是血凝固后的暗沉。

而握笔人心中的悲凉,如窗外秋雨,无声,却能穿透血肉,让她遍体生寒。

六年。

从汴京钟鸣鼎食,到南渡流离失所,再到如今临安青灯古佛。天翻地覆,恍如一梦。梦醒,只有满地狼藉。

雨声,总将她的思绪拖回那个同样雨夜——改变她一生的夜晚。那声音,单调而执着,如同鬼魂的鼓点,敲打着她记忆的坟茔。

那夜临安,西湖画舫笙歌,秦楼楚馆灯火,暖风熏醉,纸醉金迷。人们似乎忘了北方的冰雪,忘了故国的尘埃。

而城外慕府,书香门第,却被另一种“灯火”笼罩——禁军手中冰冷跳跃的火把。那火光如同地狱业火,映照着一张张贪婪、麻木、扭曲的脸。庭院如白昼,却又鬼影幢幢。

雨下得很大,很大,砸在广玉兰和芭蕉叶上,发出沉闷绝望的“噗噗”声。

雨声里,混杂着兵士的呼喝叫骂,器物的破碎脆响,箱笼的撬裂嘎吱,仆婢的惊叫哭泣。空气中,是雨水腥气,泥土湿气,火把松油味……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十五岁,蜷缩在假山缝隙里,像根被狂风暴雨蹂躏的芦苇。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单薄衣衫,寒意刺骨,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着,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用疼痛压制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尖叫。那石头的粗糙冰冷,紧贴着她的脸颊。

透过朦胧雨幕和摇曳火光,她看见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铁甲沾泥,钢刀出鞘,如同恶鬼。他们用沉重的军靴,践踏光洁的地板,留下肮脏的脚印。用刀鞘枪柄,敲打紫檀黄花梨,发出沉闷钝响,敲在她心上,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在颤抖。每一次撞击,都让她浑身一缩,仿佛那棍棒是打在自己身上。

箱笼被撬开踢翻,母亲亲手缝制的绫罗绸缎,带着阳光皂角香的衣物,被抓扯出来,扔进泥水,践踏。她仿佛能闻到那皂角的清香在污泥中消散,转而被血腥和恶臭取代,如同母亲此刻无声的泪和那破碎的尊严。

博古架上的定窑白瓷,龙泉青瓷,汝窑天青釉……母亲视若珍宝,此刻被随手挥落,“哐当”、“噼啪”,碎了一地,如同她的心,也碎成了无数片。那清脆的破碎声,至今仍在她耳边回响,尖锐刺耳。

父亲的书房,曾是她的乐园,弥漫着松烟墨香和古卷沉静。此刻,成了重灾之地。红木书架被推倒,“轰隆”巨响,书籍散落,被泥泞践踏,撕裂,浸泡。那些圣贤的书籍,此刻如同敝履,任人糟践。她仿佛看到那些墨字在泥水中晕开、消失。

她看见了父亲,慕延嗣。

靛蓝素服,未佩官阶,却站得笔直,如风雨青松。雨水打湿灰白发丝,贴在额角。他紧抿嘴唇,眼神古井无波,只有宁折不弯的清傲。他静静看着,看着家被毁,被掠夺。听着那尖细内侍宣读的荒谬罪名——“交通北虏,图谋不轨”。

他没有辩解,没有怒骂,没有悲愤惊恐。只是缓缓闭上眼,长睫投下疲惫阴影。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信念、希望、对朝廷最后眷恋在他体内彻底碎裂的声音,无声,却震耳欲聋。“爹……”她无声地用口型呼唤,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冰冷而苦涩。

那是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寒冷。

那时的她还不明白,父亲遭受的是怎样的绝望。

忠直之臣,呕心沥血,却被扣上“通敌”罪名,被他效忠的君王、付出的朝廷,亲手打入地狱。

她只能攥紧拳头,目送着父亲被戴上冰冷铁镣,“哗啦”声刺耳如鬼魅狞笑。那声音仿佛直接锁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然后又注视者父亲踉跄前行,却努力挺直脊梁,走向那黑色囚车。

这么多年后,她仍然难忘父亲最后的笑容。即使被士兵推搡着前行,他仍然回头刻意地冲她笑着,但雨很大,她只看见父亲张了张嘴,却听不见什么声音。

现在的她时常想着,父亲最后准备说一句什么话,“好好活着?”“快跑?”,但是想了两千个日出月落,她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父亲,你能亲口告诉我,多好。”她站在门边,心里默念,迟迟没有迈出进门的脚步。

那时的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世界崩塌,冰冷的雨水灌满四肢百骸,窒息般的寒冷与无力。她想冲出去,想抓住父亲的衣角,想问一句为什么,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囚车如同移动的坟墓,吞噬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支柱。

那背影,挺直而孤绝。

她还看见了祖父,慕庭。

太傅之尊,士林砥柱,此刻须发皆白如霜。雨水打湿稀疏白发,贴在苍老额头。深褐杭绸儒袍被浸透,更显单薄。他拄着紫檀木拐杖,脚步蹒跚却坚定,停在廊檐下。昏黄灯笼摇曳,映照着布满刻痕却坚毅的面庞。

他没有哭天抢地,没有瑟瑟发抖。只用那双浑浊却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冷冷扫视着庭院中的蝗虫,看着慕家百年清誉心血,付之一炬。

当圣旨宣读完毕,当父亲背影消失,当兵士的“查抄”变成疯狂吞噬,祖父猛地抬臂,用尽全力,将拐杖狠狠一顿!

“咚——!”

清脆,沉重,如法槌,似暮鼓,穿透嘈杂,炸响耳边!无形力量让兵士动作一滞,愕然回望。

“尔等——”祖父的声音响起,初始嘶哑颤抖,很快稳定,如洪钟大吕,清晰洪亮,充满浩然正气与威严,“奉何人之旨意?行此抄掠灭门之事?!圣旨只言‘下狱勘问’,何曾提及‘抄家籍没’!煌煌《宋刑统》!昭昭天日!岂容尔等如此目无法纪,践踏国法?”

枯瘦手指剧烈颤抖,直指带队军官,眼神锐利如刀:“本朝律例,查抄罪臣家产,需有三司会审定罪文书!需有朝廷御史在场监督盘点!尔等既无三司文书,又无监察御史,如此明火执仗,闯入大臣府邸,毁物掠财,与白昼劫舍之强盗何异?!!”

苍老,却字字铿锵!千钧之力,凛然威严!骄横兵士也感畏惧,后退半步,面面相觑。庭院中,除了雨声、火把声,竟出现一瞬间诡异死寂。

然而,那刀疤脸军官,眼神冰冷贪婪如秃鹫,短暂一愣,嘴角勾起轻蔑残忍的冷笑。他懒得回答,上下打量祖父,如同看蝼蚁,挥挥手,从牙缝挤出两个字:“继续!”

冷酷命令,如数九寒冬冰水浇头,打破寂静。兵士们爆发出更肆无忌惮的哄笑污笑。汝窑笔洗被扔出,砸碎假山,青色碎片如破碎星光。范宽《溪山行旅图》被扯下,撕成两半,扔进泥水,画下的兰花被连盆踹翻,踩踏成泥。

祖父身体剧烈颤抖,脸迅速褪去血色,惨白如死。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却被无形巨石堵住喉咙。他猛地抬头,望向漆黑暴雨夜空。浑浊老泪夺眶而出,与冰冷雨水混在一起。

他张嘴长啸,声音不再洪亮,而是无尽嘶哑、悲怆、凄厉,如受伤孤狼在荒野的最后哀鸣:“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忠良罹难!奸佞当道!国祚倾颓!人心沦丧……这便是……这便是尔等所谓的南渡气象!这便是尔等粉饰的中兴之兆!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悲愤呼号,穿透雨幕,传出很远。

那一刻,慕清漪的心也碎了。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想扑过去抓住祖父的手臂,告诉他她还在,她不怕!

但一只冰凉颤抖的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更深地按入假山的阴影。那手冰冷得像铁,却又带着母亲独有的、绝望的温柔。

是母亲。

素色寝衣,长发散乱,泪痕未干,杏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哀求。她紧紧抱着她,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身体剧烈颤抖,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在她耳边反复、急促地低语:“漪儿……我的漪儿……别动……求你别动……他们会杀了你的……娘不能没有你……不能……活着……一定要活着……为了娘……为了你爹……活着……”

母亲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泪,带着一个母亲在绝境中最后的、卑微的祈求。

这祈求如同沉重的锁链,将慕清漪牢牢地锁在了原地。

她能感受到母亲怀抱的颤抖,闻到母亲身上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气息,看到母亲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恐惧。怀抱温暖,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和窒息。看着祖父在风雨中如同枯叶般飘零的身影,听着他那泣血的悲鸣,再感受着身边母亲那绝望的乞求,巨大的悲哀与愤怒在她胸中冲撞、撕扯,几乎要将她撕成两半。

她想挣脱,想呐喊,却只能在母亲的禁锢下,无声地流泪,任凭那泪水如同岩浆般灼烧着她的脸颊和心脏。

她瞥见兄长慕清河。脸色惨白,眼神涣散,死死盯着后墙,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他的畏缩,与父亲的沉静、祖父的刚烈,形成如此刺眼的对比。

那一刻,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对兄长的依赖。

最终,祖父因替子辩诬,触怒官家,被斥“老悖昏聩”,罢黜软禁。不久,在空宅废墟中,忧愤而逝。

兄长慕清河,选择了独自逃亡,那晚她瞥见他狼狈攀爬后墙,脸上满是泪水和惊惶。

而她,慕清漪,慧因师太将她扮作小沙弥,混入逃散仆役,从侧门带出,表面上皈依了佛门。幸得祖父旧友在朝堂力争,才免了堕入教坊司的厄运。

但那一夜的雨水,冰冷刺骨;那一夜的火光,灼烧灵魂;那一夜的破碎声、狞笑声、哭喊声、祖父的悲鸣……如同梦魇烙印。那之后,她每一次呼吸,都能闻到那晚混杂着血腥和泥土的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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