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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涟漪

“交通北虏……”她手中的笔再次停顿,指尖冰凉。一滴清泪,终于挣脱,滴落经文,纸张白得模糊。

北虏?心中冷笑,无尽讽刺。金国铁骑仍在淮河对岸虎视眈眈。“绍兴和议”,不过是鲜血屈辱写就的契约!巨额岁币,割让河山,步步退让……这难道不才是最大、最无耻的“交通北虏”?!父亲不过是恪尽职守,质疑可疑物资清单,忧虑边防调整,便触碰了崔相逆鳞!最终竟被罗织如此荒谬罪名。这便是公道?天理?皇帝都要自称“臣构”的朝廷里,何为忠?何为奸?坚守职责反是“通敌”,卖国求荣者却高踞庙堂。”

她重新蘸墨,笔尖悬空,却久久未落。胸中块垒难平,一股郁气直冲喉咙,让她几乎想要将这经文撕碎。

她猛地将笔掷在案上,墨点飞溅,如同点点血泪。她起身,走到窗前,双手用力推开那扇雕花木窗,任凭带着寒意的湿风吹拂着她苍白的脸颊。

她又想起了祖父灯下,那时的他,谈及学问国事,眼中便焕发灼人光彩。

他不仅教她诗词经史,更将毕生所研刑名之学倾囊相授,尤其是那本批注满心得的《洗冤集注》。

“漪儿,过来,看这里。”祖父声音温和,却带着严谨权威,“《洗冤集注》所载,皆前人呕心沥血。验尸察伤,务必心细如发,眼明如炬。你看这‘尸斑’一条,其色、其状、其位……皆能反映死时情状,不可不察……”

他会耐心讲解钝器利器伤痕不同,缢死勒死溺死毒杀尸体表征,如何在现场发现被掩盖的细节。“为刑名者,”祖父声音郑重,目光锐利,“不仅要有格物致知之能,更需有推己及人之心。要能体恤生者之痛,更要能为九泉之下死者代言伸冤!人命大于天,一丝之差,或令无辜冤沉海底,或令真凶逍遥法外!我辈读书人,食朝廷俸禄,享万民供养,若在其位,不能为民请命,见冤而不能伸,见曲直而不能辨,与沐猴而冠何异?!”

“漪儿,牢记!律法条文,固然是准绳。然,徒法不足以自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更要紧者,运用之人,其心是否存有天理公道,其行是否能不畏强权!世事纷繁,人心渊海,尤其当今……”他目光投向窗外,忧虑沉重,“朝局维艰,强敌环伺。欲在此时此境,秉持公心,直言敢谏,行浩然正气,难矣哉!然,纵万般艰难,亦不可不为!否则,读圣贤书何用?立天地心何存?我慕家世代清白,所凭恃者,唯此‘清白正直’四字!此乃吾家之根基,亦为人之根本。尔其勉之!切记!”

祖父的教诲犹在耳畔,可现实却是如此讽刺。“清白正直”换来的却是家破人亡。

她紧握双拳,指甲陷入掌心,那疼痛让她稍稍清醒。

她知道,祖父已经去世很久了。

可她仍会不自觉地想起他。

午后,连绵了多日的秋雨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歇,虽然天空依旧阴沉,但至少不再落下冰冷的雨滴。慕清漪放下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

她推开禅房那扇雕花木窗,一股湿冷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气立刻扑面而来,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后院那方小小的莲池,早已不见了盛夏时节“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只剩下几枝在秋风中瑟瑟摇曳的枯败残荷,叶片枯黄卷曲,茎秆低垂,如同垂暮的老人,在浑浊的池水中投下寂寥的倒影。

池水浑浊不堪,漂浮着些许落叶和断枝,映着铅灰色的、毫无生气的天空,更显一片萧瑟凄清。几片被前夜风雨无情打落的桂花瓣,零星地漂浮在水面上,那曾经馥郁的香气早已消散,只留下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即将融入污泥的残骸。

池上无风有落花。

慕清漪看了一会儿,便来到后药圃院,打理这里的药圃是她每日的功课。药圃不大,几丛枯败秋草在墙角瑟缩。只有些耐寒草药还透着绿意,散发淡淡苦涩香气

她蹲下身,仔细察看着一株刚移栽不久的草药,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叶片上的露珠,感受着那微凉的湿意。

“静宜师父,又在侍弄这些宝贝疙瘩呢?”一个苍老而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声音传来。

慕清漪抬起头,看见老花匠张伯正挑着两只空木桶,蹒跚着走过来。他穿着打满补丁的薄棉袄,脸上刻满风霜,一双粗糙的手却能将花草侍弄得极好。

“张伯。”慕清漪站起身,微微颔首。

张伯放下木桶,走到药圃边,也蹲了下来,看着那些草药,叹了口气:“唉,这鬼天气,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人都快发霉了,这些草药也蔫了吧唧的。还是北方的秋天好啊,天高气爽,那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张伯是北方流民,靖康之难时从汴京逃难而来,孑然一身。慕清漪见他年老孤苦,冬日衣单,常将自己省下的炭火素斋送去,偶尔听他絮叨北方的风物,南渡的艰辛,以及如今临安城里那些流民的生存状况。

“姑娘你是不知道,”张伯一边拔着药圃边的杂草,一边说道,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懑,“这临安城,看着是花团锦簇,可对咱们这些没根没底的北边人来说,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干最累的活,住最破的棚,拿最少的钱,还动不动就被人欺负,连官府都懒得管……前儿个,城南窝棚区又冻死了两个老乡,家里连口薄棺材都买不起,草席一卷就扔乱葬岗了……”

他顿了顿,抬起浑浊的眼睛看着慕清漪,眼神复杂:“静宜师父,你心善,平日里还顾着我这老骨头。可这世道……唉……好人没好报啊。”

张伯继续说着,“而且我昨日听别人说,那个开绸缎庄、茶叶行的李士诚李大官人,他可是咱们临安城有名的大财主,听说跟官府里的大人物都搭得上话呢。”他撇了撇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结果啊,这有钱人,心眼儿未必就好。听说他家的佃户日子也苦得很,租子收得比别家都高,还动不动就找由头克扣……”

慕清漪默默听着,只是叹道,李家,富甲一方,与官府关系密切,生意场上肯定并非清白。

她走到池边长满青苔的青石上坐下。石面冰凉,寒意透过僧衣直透肌骨。她从袖中小心翼翼取出一本用深蓝色粗布包裹的书册。布面磨损,边角起毛,却包裹得极为用心,仿佛内藏世间至宝。

解开系带,正是那本陪伴她无数不眠之夜的《洗冤集注》。书页泛黄变软,边缘卷曲。书页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一部分是祖父慕庭工整馆阁体的精辟批注,另一部分是她自己青涩却认真的心得、疑问、以及与父亲案件相关的零星推测。

她无意识翻动书页,指尖划过熟悉字迹,最终停在“验尸”一章,“缢死”与“勒死”辨析那段。祖父批注清晰:“凡缢死者,绳索多在喉上结系,压痕深陷,呈‘八’字形向上提起……而勒死者,绳索多系于颈项中部或喉下,压痕多呈水平环状……”这些冰冷精确的知识,是祖父最宝贵的遗产,但这些文字又有何用?

她不由得抓紧了纸张,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仿佛要将这书页捏碎。随即又猛地松开,用手轻轻将褶皱抚平。

“漪儿。”

温和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慕清漪心中一凛,迅速收敛心神,合上书册,用布包好,收入袖中,站起身,平静回首。

慧因师太悄然站在回廊下,端着青瓷茶盏,慈和地望着她。

“师太。”慕清漪双手合十,微躬行礼。

慧因师太缓步走近,将手中那盏尚冒着袅袅热气的茶盏递到她面前:“新沏的七宝擂茶,特意让静闻多加了些生姜和紫苏叶,趁热喝下,驱驱这恼人的秋寒湿气。”

茶汤色泽微黄,表面漂浮着细碎的芝麻、花生末和碧绿的茶叶碎,散发着一种复杂而温暖的独特香气——有谷物的醇厚,坚果的油润,茶叶的清冽,还有草药的微辛和生姜的辛辣。热气氤氲,拂在脸上,带来别样的暖意。

这是临安极为流行的一种茶饮,用料讲究,制作费时,既能解渴,亦能充饥、疗疾,在湿冷的江南尤其受欢迎。

“多谢师太费心。”慕清漪伸出双手,恭敬地接过茶盏。青瓷的釉面光滑微凉,但茶汤的热度却透过杯壁,缓缓传递到她的指尖。

她却没有立刻饮用,只是低头看着茶盏中那不断变幻形状的白色热气,仿佛在其中寻找着什么。

慧因师太目光落在她袖中蓝布包上,眼神平和了然:“还在看慕老太傅那部书?”

慕清漪心微紧,面上恭顺:“祖父遗物,不敢或忘。闲来翻阅,以慰思念。”

“慕老太傅学究天人,风骨令人敬佩。”慧因师太轻叹,目光望向池中残荷,“只是……世道艰险,人心叵测。懂得太多,看得太清,反而是苦。此书能辨生死冤屈,却未必能勘破权欲人心。”

慕清漪沉默,长睫垂下,掩盖复杂情绪。她知师太苦心告诫,感激庇护。只是,有些事,有些恨,早已融入骨血,岂能轻易放下?

“听说,城里那位叶知秋叶居士,近日常来庵里借阅经书?”慧因师太仿佛不经意转换话题。

叶知秋。父亲最器重的门生。性子耿介,触怒崔相,罢官免职,潦倒市井。父亲出事后,受牵连,斥为“慕党余孽”,门庭冷落。听说已心灰意冷,寄情山水,不谈时政。

“略有耳闻。”慕清漪语气淡淡,“听闻叶居士才学不凡,只可惜时运不济,明珠蒙尘。”

“时运……”慧因师太重复,眼神悠远,“时运固然重要。然则,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更难得的是,身处泥泞,依旧守住本心。譬如此池残荷,虽枯败,风骨犹存。”

她目光落回慕清漪脸上,带着隐隐的担忧,“漪儿,你天资聪慧,尽得真传。这份才智,若用之正途,或可成就事业。只是,世间事,并非都那般黑白分明。人心之险,胜于山川;权欲之毒,甚于鸩酒。过于执着‘是’与‘非’,过于追求绝对‘公道’,反会让你陷入万劫不复。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你要……好自思量。”

慕清漪捧着茶盏的手,在袖袍下紧了紧。

她如何不明白师太苦心?如何不知前路艰险?可难道就因艰险而放弃?因黑暗而闭眼?那死去的父亲,含恨的祖父,无数被冤屈牺牲的忠良,他们的血,难道白流?

“师太教诲,清漪……谨记在心。”她垂下眼帘,声音轻柔。

慧因师太看着她油盐不进、外柔内刚的模样,心中再叹。这孩子心中的火与恨,已成燎原之势,非几句话语可化解。

就在这时,庵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打破宁静。小尼姑静闻慌张喘息声远远传来:“师太!师太!不好了!出事了!”

慧因师太快步走出禅房,站在廊下,蹙眉扬声:“何事如此惊慌失措?!”

静闻一路小跑冲进庭院,跑到慧因师太面前,小脸涨红,上气不接下气:“师太……山下……山下李家……就是常来添香油的那个李员外家……方才派了个小厮,骑着快马,一路喊着上来的……说、说他家小姐李若兰,今儿一早,被发现……吊死在了自家绣楼上!而且……而且那小厮说……死状好像……好像有些蹊跷!李家乱成一团,请、请我们庵里赶紧派几位师父过去,为小姐……为小姐做一场往生超度的法事!”

上吊?死状蹊跷?

慕清漪手中的茶盏猛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手背上,带来一阵灼痛。但她仿佛毫无所觉,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瞬间像被火星点燃。

她缓缓抬头,望向那阴沉依旧的天空。雨,似乎真的又开始落下了,细细密密,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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