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的梅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白砚站在乌菲兹美术馆的拱廊下，看着顾沉举着伞在雨幕里狂奔。三年前他们初到这里时，顾沉还会装模作样地用蹩脚意大利语问路，现在却熟门熟路地钻进小巷，手里拎着刚买的牛肚包——油纸袋上还沾着摊主画的笑脸，和白砚初中课本涂鸦里的太阳几乎一模一样。
"快尝尝，加了佩科里诺奶酪的。"顾沉把温热的牛肚包塞进白砚手里，自己头发上还滴着水。白砚咬了一口，番茄酱汁混着奶酪香在舌尖化开，突然想起第一次来佛罗伦萨时，他们在领主广场躲雨，顾沉偷偷用面包屑在石板上画大卫像，被巡逻的宪兵追着跑了三条街。
"还记得我们住的第一个民宿吗？"顾沉擦着伞上的水珠，指向街角那栋米黄色小楼，"房东老太太总说我们把画室搞得比颜料厂还乱。"白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二楼阳台上挂着的薰衣草花盆还是当年那个陶土罐，只是盆沿多了道新的裂纹，像极了顾沉某次修画框时砸出来的痕迹。
他们决定去看看老房子。按响门铃时，开门的是个抱着猫的金发女孩，听说他们是三年前的住客，立刻笑着把他们迎进去。楼梯间的墙壁还是熟悉的赭石色，扶手上刻着不知名旅客的留言，白砚在转角处停住——墙根那道深褐色的印记还在，是当年他打翻松节油留下的，顾沉曾用炭笔在旁边画了只叼着颜料管的鸽子。
"老太太去西西里岛了，留我看房子。"女孩抱着猫跟上来，"她说有两个中国艺术家住过，走的时候留了幅画在阁楼。"顾沉和白砚对视一眼，跟着女孩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阁楼的天窗漏着雨，光线里浮动着尘埃，角落的画架上蒙着防尘布，顾沉伸手揭开的瞬间，白砚突然屏住了呼吸——
画布上是三年前的他们。白砚蹲在地板上调颜料，顾沉站在身后给他编脏辫，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极了暗巷里那盏孤灯下的剪影。画的右下角用意大利语写着："致来自暗巷的星光"，旁边还钉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钥匙链上挂着枚佛罗伦萨铜章，背面刻着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
"老太太说，这把钥匙能打开阁楼的旧木箱。"女孩把钥匙递给白砚，猫突然跳上画架，爪子碰掉了画布背面的纸条。顾沉捡起纸条，上面是老太太的笔迹："你们走后，我在地板缝里找到这个，大概是你们掉的。"纸条里包着半块干硬的油彩，颜色是很特别的灰蓝色，白砚突然想起——那是他调了三天，想画出暗巷砖墙在暴雨后的颜色。
木箱打开时发出"吱呀"声，里面堆着各种旧物：缺了角的画框、褪色的速写本、还有个装着颜料管的铁盒。顾沉翻出本泛黄的素描本，第一页画着他们初遇时的暗巷，墙角蹲着只瘦猫，远处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这是你第一天来我画室画的。"白砚摸着纸页上模糊的铅笔印，想起那时顾沉总说他的画里藏着太多阴影。
铁盒里滚出枚纽扣，上面还缠着黑色棉线。"看，这是你在敦煌弄坏的那件夹克上的。"顾沉把纽扣放在白砚掌心，"当时你非要用矿物颜料染成石绿色，结果洗了三次都掉色。"白砚捏着纽扣，突然闻到盒底残留的颜料味——是松节油混着敦煌土的气息，和当年画室里的味道分毫不差。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阁楼天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顾沉拿起那幅三年前的画，发现背面还有行极小的字："当佛罗伦萨的雨遇见暗巷的砖，所有影子都会长出翅膀。"他转头看向白砚，对方正拿着那半块灰蓝色油彩，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
"在画什么？"顾沉凑过去，看见纸页上是刚画好的钥匙素描，钥匙孔里渗出金色的光，光里浮着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苗寨的吊脚楼、纳木错的冰川，还有最核心的那个，暗巷里永远亮着的灯。白砚放下铅笔，指尖蹭到顾沉手背上的颜料痕迹——那是刚才翻画具时沾上的石绿色，和当年那枚纽扣的颜色一模一样。
"老太太说，这把钥匙以后就留给你们了。"金发女孩抱着猫站在楼梯口，"她说佛罗伦萨的老房子，都需要星光来照亮。"顾沉把钥匙挂在脖子上，金属贴着皮肤，带着阁楼特有的温凉。白砚望着窗外被雨水洗过的圣母百花大教堂，穹顶在夕阳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突然想起数据库里那个巴西女孩的留言："原来钥匙孔里，真的能看见整个星河。"
离开佛罗伦萨前，他们把那幅画挂回了阁楼。临走时，白砚回头望了眼，阳光正照在画中两人的影子上，顾沉当年画的那只叼着颜料管的鸽子，不知何时被谁用金粉描了边，翅膀上还沾着点灰蓝色的油彩——像极了他们走过的所有地方，从暗巷到星河，每一步都留下了发光的痕迹。
而那把锈钥匙，此刻正躺在白砚的画具盒里，钥匙链上的铜章映着火车窗外的晚霞，把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照成了暗巷里那盏永不熄灭的灯的颜色。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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