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陆桉叶被手机震动吵醒。他只在办公室沙发上囫囵睡了不到四个小时，眼底的血丝尚未褪去。
“陆哥，有发现！”陈朔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我们筛查了近二十五年的失踪人口档案，发现一个高度疑似‘画眉’的对象。”
陆桉叶瞬间清醒，坐直身体：“说。”
“秦婉，女，二十二年前失踪，时年十九岁。档案记录显示，她失踪前在市艺术学院就读，主修声乐，性格内向敏感，但极具艺术天赋，尤其擅长捕捉和表达细腻情感。她的导师对她的评价是‘共情能力异于常人’。”
共情能力异于常人——这与沈青玉提到的“独特共情天赋”吻合。
“失踪原因？”
“记录模糊，只说是离校后未归，家属报案。当时调查方向偏向于自行离家或遭遇意外，因为没有勒索、没有目击者、没有发现尸体，最终成为悬案。”陈朔顿了顿，“更重要的是，秦婉的父亲，秦明远，当年是第三化工厂的高级工程师，参与过部分厂区地下结构的设计工作。”
陆桉叶眼神一凛。父亲是化工厂工程师，女儿是具有特殊共情天赋的艺术生，在“蝶蛹计划”初期失踪……这绝不是巧合！
“秦明远现在人在哪里？”
“已经去世了，就在秦婉失踪后第三年，死于一场意外车祸。”
线索似乎断了，但又指向了更明确的阴谋。秦婉的失踪，秦明远的“意外”，都与那个地下实验室脱不开干系。
“继续深挖秦家所有社会关系，尤其是秦婉失踪前后的接触者。另外，查一下秦明远在化工厂的工作记录，看看他是否接触过‘蝶蛹计划’相关项目。”
“明白！”
刚挂断陈朔的电话，技术中心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陆队，对境外基金会的追踪有了突破。资金最终通过多层复杂的洗钱渠道，流入了一个设在开曼群岛的私人信托。这个信托的实际控制人……指向一个叫‘赵元恒’的人。”
“赵元恒？”陆桉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是的，本市著名的慈善家、元恒集团董事长，也是……昨晚星河大厦慈善晚宴的主要发起人之一。”
陆桉叶的心猛地一沉。星河大厦！苏尧选择的“舞台”！赵元恒是晚宴发起人，而他的资金流向与“蝶蛹计划”的境外支持者关联！
这绝不是巧合。苏尧选择那里，不仅仅是因为那里名流云集，更可能是因为那里有他的“合作者”或者“掩护者”！
“立刻申请对赵元恒及其名下集团的全部资产和往来账目进行秘密调查！注意，不要打草惊蛇！”陆桉叶立刻下令。赵元恒是知名企业家，关系网盘根错节，没有确凿证据前，必须谨慎。
放下电话，陆桉叶感到一阵寒意。案件的牵扯范围越来越广，从疯狂的科学家、堕落的富豪之子，到现在知名的慈善企业家……“蝶蛹计划”这张网，比想象中更深、更黑暗。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拼凑全貌。那个打不开的“潘多拉”，秦婉的下落，赵元恒的真实角色……
他下意识想去找沈青玉，但强行忍住了。那家伙需要休息。
然而，就在他准备召集队员开会时，他收到了沈青玉的信息。
内容依旧简短：查赵元恒与林教授早期学术资助关系，‘画眉’可能涉及早期‘共鸣器’原型人体测试。
陆桉叶看着屏幕，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家伙是在他脑子里装了监控吗？怎么他刚拿到什么线索，那边就立刻补上了关键的一环？
赵元恒和林教授有早期学术资助关系？这解释了赵元恒为何会后期通过境外基金会注资“蝶蛹”。而“共鸣器”……是那种情绪控制技术的设备原型？秦婉是它的测试者？
他立刻回复：你怎么知道我在查这些？还有，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过了一会儿，回复来了，只有四个字：
猜的。醒了。
陆桉叶几乎能想象出沈青玉躺在病床上，面无表情打下这几个字的样子。那种洞悉一切般的冷静，和这种近乎敷衍的简短回复，形成一种奇特的反差，让陆桉叶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无可奈何。
他忍不住低笑一声，摇了摇头。算了，跟这家伙计较不了。
他立刻将沈青玉提供的新线索部署下去，要求并案调查赵元恒与林教授的早期关联，并着重寻找与“共鸣器”原型相关的任何资料或实物。
忙碌的上午在紧张的调查中度过。中午时分，陆桉叶抽空去了趟医院。
推开病房门，沈青玉正靠在床头，腿上放着平板，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着，似乎在查阅什么资料。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浅金，连那清冷的轮廓都显得柔和了几分。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陆桉叶，手指顿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将平板锁屏，放到一旁。
“哟，看来沈队恢复得不错，都能处理公务了？”陆桉叶挑眉，走过去很自然地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动作熟练得像做过无数次。
沈青玉微微偏头想躲，但没完全躲开，只能由着他。温度正常。
“只是看看资料。”沈青玉语气平淡。
陆桉叶也没戳穿他，把带来的营养餐放在桌上：“吃饭。吃完再工作。”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青玉看了他一眼，没反驳，默默拿起勺子。
陆桉叶坐在旁边，看着他安静吃饭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案件带来的焦躁奇异地平复了不少。他状似随意地开口：“赵元恒和林教授的关系，还有‘共鸣器’的事，谢了。”
沈青玉头也没抬：“嗯。”
“不过下次，‘猜’得这么准的时候，记得提前打个报告。”陆桉叶勾起嘴角，带着点戏谑，“不然总让我觉得，我这个刑侦队长在你面前，像个透明人。”
沈青玉握着勺子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紧，但声音依旧平稳：“你想多了。”
陆桉叶看他这幅样子心情大好，也不再逗他。他知道沈青玉脸皮薄，再逗下去估计真要恼了。
等沈青玉吃完，陆桉叶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那个银色箱子，”沈青玉忽然开口，叫住了他，“如果打不开，可能不是技术问题。”
陆桉叶回头：“什么意思？”
“苏尧喜欢象征和仪式感。”沈青玉抬眼看他，目光清冽，“‘潘多拉’需要‘钥匙’，可能不是物理意义上的。”
陆桉叶若有所思。不是物理钥匙……那会是什么？特定的声波？光频？还是……某种生物特征？比如，苏尧本人的，或者……“画眉”的？
他深深看了沈青玉一眼：“知道了。”
离开医院，陆桉叶一边开车一边思索。沈青玉的话再次为他打开了新的思路。案件的拼图正在一块块凑齐，但最关键的核心——“潘多拉”以及苏尧最终的“归巢”仪式，仍笼罩在迷雾中。
沈青玉总能在关键时候补上一片空缺，沈青玉也是这个案子关键的一部分。
只是现在，他得先想办法，让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好好养伤。
回到市局，陆桉叶立刻召集核心队员开会，将沈青玉提供的新线索与现有调查结果整合。
“赵元恒与林教授的早期关联已经确认。”情报组的负责人调出资料，“大约二十五年前，赵元恒以个人名义向林教授当时所在的生物神经学研究项目提供了大笔‘无偿资助’，名义是支持前沿科学研究。那个项目，就是‘蝶蛹计划’的前身。”
“也就是说，赵元恒是‘蝶蛹’最早的幕后金主之一。”陆桉叶手指敲着桌面，“他看中了这项技术的潜力，或者……他本人就对操控人心有某种兴趣。”
“关于‘共鸣器’，”蓝怜怜接话，“我们在恢复的硬盘数据里找到了更详细的描述。它是一种利用特定声波频率，结合弱电磁场，与人脑特定频率产生‘共振’，从而干扰甚至引导情绪的原型设备。实验日志提到，‘画眉’秦婉因其独特的共情天赋，对‘共鸣器’的刺激反应最为显著和……稳定，被认为是完美的‘载体’。”
“载体？”
“日志里隐晦地提到，他们试图利用秦婉这种特殊的‘共鸣’体质，作为情绪放大和传输的中介，甚至设想将她‘改造’成一个**的、可移动的‘情绪场域发射器’。”
**发射器，这个概念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恶心和寒意。将活生生的人改造成工具，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秦婉后来失控失踪，很可能与这种非人道的实验有关。”陆桉叶沉声道，“找到她，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关键。陈朔，秦婉社会关系的排查怎么样了？”
“还在跟进。她母亲在她失踪后精神崩溃，几年前病逝了。其他亲戚联系不多。我们正在尝试寻找她当年的同学、朋友，尤其是艺术学院的。”
会议结束后，陆桉叶独自站在白板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关系网。
苏尧的“归巢”，是要回到这个循环的起点？还是说，秦婉的失踪本身也是这个循环的一部分？
那个银色箱子……“潘多拉”……如果钥匙不是物理的，那会是什么？秦婉的声音？还是需要秦婉这个“载体”本身来触发？
他总感觉自己离真相很近了，但总隔着一层薄纱。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个加密号码。他接起，对面传来一个爽利又带着点焦急的女声。
“陆大队长，忙着呢？”
是沈璃，她回来后重新任职了缉毒支队的技术顾问。
“璃姐？什么事？”陆桉叶揉了揉眉心。沈璃一般不会直接打他加密电话。
“我刚在做一批新缴获毒品的成分分析，发现了一点……不太对劲的东西。”沈璃的语气严肃起来，“你还记得‘海燕’吗？”
陆桉叶眼神一凝。
“记得。怎么了？”
“这次缴获的‘海燕’，纯度更高，而且……我在里面检测到了一种极其微量的、以前从未见过的化合物残留。结构很复杂，初步分析……似乎与神经系统，特别是情绪调节相关的受体有高度亲和性。”沈璃顿了顿，“更奇怪的是，这种化合物的合成路径，和我之前帮青玉分析‘蝶蛹计划’部分药物资料时，看到的某种未完成的理论结构，有相似之处！”
陆桉叶的心猛地一跳！“海燕”和“蝶蛹计划”有关联？
“你确定？”
“数据比对高度吻合。虽然只是微量残留，但绝不是偶然。”沈璃肯定道，“我怀疑，要么是‘蝶蛹’的研究成果被泄露出去用于制毒，要么……制造‘海燕’的人，本身就和‘蝶蛹’有联系，这可能是条新线索。”
“把详细分析报告发我加密邮箱！”陆桉叶立刻道。这绝对是重大突破，“海燕”的幕后黑手，很可能与赵元恒和苏尧有关。毒品带来的巨额利润，完全可以支撑“蝶蛹”这种烧钱的研究！
他立刻将这个情况通报给缉毒支队那边，并要求并案侦查。
放下电话，陆桉叶感到血液在加速流动。原本看似两条平行线的案件——“蝶蛹计划”和“海燕”毒品案，在此刻交汇了！
他需要立刻去找沈青玉，“海燕”是他一直在追的案子，他肯定掌握更多信息。
陆桉叶几乎是冲进了医院病房。
沈青玉似乎刚结束一个视频通话，平板还亮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未褪去的凝重。看到陆桉叶急匆匆进来，他抬眼望去，带着询问。
陆桉叶关上门，直接走到床边，将沈璃的发现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
听到‘海燕’与‘蝶蛹’可能存在关联时，沈青玉的瞳孔微微收缩，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这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陆桉叶的眼睛。
“你知道些什么，对不对？”陆桉叶俯身，双手撑在沈青玉身体两侧的床沿，将他半圈在自己和床之间，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关于‘海燕’，关于它的来源，你一直没放弃追查，哪怕现在躺在病床上，是不是？”
这个姿势极具压迫感，沈青玉甚至能感受到陆桉叶身上带来的、带着外面清冷空气的气息。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背后就是床头，无处可退。他微微蹙眉，偏开视线，不与陆桉叶对视，但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他情绪的波动。
“说话。”陆桉叶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沈青玉沉默了几秒，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冷：“‘海燕’的配方，可能源自林教授早期一份关于‘感官极致化’的废弃研究手稿。线索指向一个境外实验室，但背后资金……很模糊。”
“现在不模糊了，”陆桉叶盯着他，“资金很可能来自赵元恒。他用毒品利润反哺‘蝶蛹’研究，苏尧、赵元恒、林教授、‘海燕’、‘蝶蛹’……他们根本就是一体的。”
沈青玉猛地转回头，对上陆桉叶的视线，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了然，还有一丝……深藏的痛楚与愤怒。他追查“海燕”多年，深知其害，无数家庭因其破碎，他的队员也曾为此流血牺牲。如今得知这一切的源头，可能与他早年接触过的那个疯狂计划有关，他无法平静。
“所以，秦婉……”沈青玉的声音有些发紧，“她可能不仅仅是‘共鸣器’的测试者……她可能也是早期‘海燕’类似药物的……实验体？”
这个推测让陆桉叶倒吸一口凉气。如果真是这样，秦婉承受的痛苦简直无法想象。
看着沈青玉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的痛苦神色，陆桉叶心头那点因被隐瞒而产生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他松开撑在床沿的手，直起身，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安抚：“好了，这些交给我。你现在要做的，是把你知道的关于‘海燕’和那个境外实验室的所有信息，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沈青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丝冰寒。“资料在我加密云端，权限给你。”
“这才对嘛。”陆桉叶松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沈青玉的头发，“合作愉快，沈队长。”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沈青玉整个人都僵住了，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他猛地拍开陆桉叶的手，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去，语气冰寒：“陆桉叶！”
“欸，在呢。”陆桉叶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脸上却带着得逞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逼问的人不是他。“你好好休息，我去干活了。”
他转身离开，步伐轻快。虽然案件更加错综复杂，但得到了沈青玉的全面配合，并且意外地将两条大案并线，他感觉前方的迷雾正在加速散去。
而身后，沈青玉看着被他关上的房门，抬手碰了碰自己还在发烫的耳尖，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浅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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