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认准了李北青,冤鬼索命一样。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北青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批发市场、碟片店、公园……更多的是KTV台球室还有网吧这一类鱼龙混杂的堕落场所。
距一中几百米远的华阳路就是混子流氓的大本营,娱乐放纵一条街,卖片儿的,吸粉的,捞偏门干灰产的,应有尽有。
小孩儿胆蛮大,什么地方都敢去,只要李北青出现,他就不声不响随在附近,明晃晃地跟踪。
李北青独来独往惯了,起先没当回事,寻思这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在所难免,不冷不热赶过他几次。
可惜李昭不知好赖,耳朵也有缺陷,听不懂人话。
甭管刮风下雨,哪怕天上落刀子,李昭跟定了李北青,上厕所都如影随形。
李北青尿到一半转头瞅,手一抖差点撒鞋子上,皱了皱眉,憋了两秒钟侧开身些,不给看。
那小崽子目不转睛盯着,着实够怪异瘆人的。
尿完单手把人拎出去,李北青忍无可忍,径直问:“你想怎么样,有事?”
没有事。
李昭三脚踹不出一个屁,嘴巴缝上了,问什么都不出声。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找李明华去。”李北青说,怀疑他不大正常,抬抬下巴示意方向,为之指路,“他这个点应该在麻将馆,这条街尽头左转,过红绿灯直走,门口有花坛那家。”
李昭由他拎着往外走,不抵抗。
不去找李明华。
“我没空和你耗,你找谁都行,随便,只要不是我。”李北青又说,“我又不是你爸,找爹都找不对人。”
李昭站直了,双手贴身体两侧,惯常畏缩驼着背,从头到尾不看人。
他听得懂,不是傻子。
李北青有正事,没那个美国功夫陪小孩儿过家家,无暇顾及多余的累赘。
甩不掉就变着法儿甩,李北青一本地土著,打小熟悉这一片,真不想让李昭有的是办法。倒进七转八拐的老胡同绕两周,快速穿过小竹林,接着爬楼梯进到林立密集的居民楼。
小孩儿别说跟了,撵都撵不上。
总算甩开李昭,李北青松了一口气,谁料折回华阳路不久,对方又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
经过这些天的经验,李昭摸清了李北青的日常轨迹,李北青每天的活动路线很固定,家里、学校,以及华阳路。
找李北青很容易,白天到校门口堵,放了学就到华阳路,这人绝对在,只要堵在必经之路就成,迟早可以堵到他。
一大一小走街上实在招眼,主要是李昭潦草怪异的外形引人注目,任谁看到了都会忍不住多打量两眼。
当年拐卖猖獗,李昭一头杂毛比好些女孩子都长,年纪小又没发育,干柴的搓衣板身材乍一看挺难分出性别,时不时他就被一些徘徊再巷口望风的盯上。
有的人上来就拉他,拽他,甚至有开着面包车的,将他往车里拖。
李昭躲得快,身形灵活,拔腿撒丫子就跑。
有一次还是被抓住了,对面车上下来两个三大五粗的汉子,李昭没跑过,汉子一个巴掌重重甩下来,他趔趄双眼发黑,只觉天旋地转。
小孩儿使劲挣扎,双腿朝下三路踢,逮着人胳膊就下口啃,尖牙利齿誓要将对方连皮带肉撕下一块。
汉子吃痛,反手又是粗暴的一记耳刮子。
李昭半边脸瞬间肿起,可照旧死命反抗,咬得更深更用力。
汉子的哀嚎响彻整条巷子,一会儿他的同伴发觉了不对劲。
“操,是个带把儿的。”
不过带把儿的也能卖,价格没那么高而已。
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李昭被拽上了车,好在他命大,又被救了下来。
响动引来了一群无关人等的围观,没人敢上前拦着,是走远的李北青重新折返,攥握一根半米长的钢管对着那俩照头就削,那样子比煞神还阴鸷凶猛。
许是脑子被打懵了,有那么一瞬间,李昭听到了骨头断裂的脆响,李北青把他拉下车,他抓起边上散落的碎砖头有样学样,也要干人家。
行动还未付诸实际,下一刻,李北青大声骂了句:“蠢货,还不跑!”
李北青拉着李昭串街钻巷地跑,躲了几条路才甩开人贩子。
期间大气不换一口,冷风灌进喉咙,累脱力了,李北青瘫软背抵住墙,脸都白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扭曲,迟迟消不下去。
“下回找死别连累我,要死死远点。”李北青说,脸色难看。
李昭不知道后怕,耷着双目,明显没听进去。
这个年纪的男孩儿能记事,太大了,要是被人贩子抓走,小一些的命好还可以卖到偏僻大山里给人当儿子,他这种的不是拆了按零件出售,就是打断手脚丢街上干乞讨,再倒霉点,卖不掉当场打死都有可能。
李北青懒得废话,说再多都是徒劳,勒令:“自己回去,别来这儿了,不然弄你。”边讲,边扬起右手,作势要打人,吓唬李昭。
李昭迟钝杵那里,分明瞧见了,可不避开,晃都没晃一下。
任由他打。
李北青不打小孩儿,手停在半空中,僵了片刻讥道:
“能耐,不是很会躲,现在又不会了。”
一中补课只补白天,下午五点半放学。
李北青找了份兼职,晚上到网吧看场子。
李明华不给钱供他读书,再不加紧自食其力,只怕过阵子学都没得上了。
当年高中学费没几个钱,即便读到高三,一年下来的学杂费都要不了多少。学校补课也免费,老师们都是自愿劳动,只有偶尔印卷子练习册需要交几块钱,不超过十块。
最贵的是饭钱,还有半年后的大学学费。
一中食堂一顿午饭两块钱左右,等开学了,加上杂七杂八的,就算拼命节省,一个月所有开销至少百八十块钱是要的。
而大学学费,千禧年开始,学生基本就得全自费不包分配了,一学年读下来不比二十几年后少,普遍也得四五千。
李北青成绩中上,但不拔尖,这年头等着资助的穷学生遍地都是,他还排不上号,再等八百年都等不来这个机遇。
当务之急是先解决饭钱,学费的事之后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况且考上哪个大学还不一定,去不去上更没准。
网吧工资日结,守一晚十块,外加包一顿饭。
那对李北青算得上是一份非常适配且待遇颇高的兼职,以前的网吧活儿少,不实名制,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讲究,一块钱一小时不带任何附加服务,上班要做的就是帮客人定位子开机,卖卖方便面零食香烟什么的。
网吧本来不招临时工,李北青拖了关系才找到的这个工作。网吧老板是他发小江成义的表哥,江成义人如其名,仗义靠谱,得知李北青有困难,二话不说帮他搞到了兼职。
江成义,大家都叫他江子,李北青也那么叫。
上兼职第一晚,李北青到网吧,盒饭已经摆收银台了,江子叼着烟给新来的客人开机子,抬头不忘招呼他一声。
“来了。”
夜班得两个人值,通常有一个是江子,接下来一阵子他俩搭配。
江子前两年也是一中的学生,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他不是读书的料,走不了知识分子的康庄大道。李北青一来就要接活儿,江子抵开他,取下烟摁桌角捻灭,半眯着眼吐了口白气。
“看你的书先,这儿有我守着,晚点再换你。”
李昭跟来了网吧,江子忙着接待没注意,等发现收银台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江子瞪大眼,恍然出现幻觉般脱口而出:“哪家的破孩子,谁啊这是?”
彼时李北青坐小桌子上吃饭,江子嗷的一嗓子十分有震慑力,李昭的视线蓦地从盒饭上移开,飞快闪到李北青身后。
看清李昭的破烂打扮,江子咂舌:“靠,还是个疯子。”
网吧是营业场所,哪能让疯孩子闯进来捣乱,耽搁做生意。
江子起身赶人:“去去去,别搁这儿闹,外边去。”
李昭麻利钻小桌子下面,左避右蹿,江子抓不到他,衣角都摸不到。逮不到人就喊李北青帮忙,江子招架不住,一个成年人不是小孩儿的对手。
李北青没帮,盒饭两荤一素一鸡腿,饭鼓鼓满大盒,吃饱了也没吃完。他站起来,到台上拿水喝,李昭立马从桌子下爬出来,迅速接上,将鸡腿塞进嘴里。
等被江子逮住,李昭顾不上跑了,三两下啃完腿,筷子在这过程中被扒落掉地,他顾不上捡起来,饿死鬼投胎用手抓起剩的饭菜就往嘴里塞。
江子瞠目结舌,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不敢抓人了,怕小孩儿吃急了能把自个儿活活噎死,赶忙定那里不动。
“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哎哟我的天,你真是我的活祖宗……”
盒饭见底了,李昭才停下来,李北青刚喝了几口的矿泉水也归他了。
约莫是前些日子每天半个馒头的捡漏无意驯服了他的狗性,他现在有着极强的秩序意识——李北青嘴里剩出来的,都是他的。
江子早听说了李家的破事,得知面前的小疯子正是那位野种正主,他登时目光复杂,眼神里夹杂两分一言难尽。
望望李北青,再望向李昭,光看样貌,他们没一处相像,江子讶然:“你确定,他是你……你家的?”
江子想说是不是他弟,可察觉到他多半不是很能接受这个事实,生硬改口转弯。
李北青拉椅子坐下,漫不经心回:“谁清楚。”
这也过于扯淡了,江子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现实,搜肠刮肚片刻,喟叹:“他大爷的,这都什么破事儿。”
二人讲话的间隙,李昭又不动声色退到了李北青后面,自觉不挨着人,拉开了半步。
可能是喂熟了,这下完全认主了,江子中途走开,小孩儿直愣愣看着李北青的后背,嘴巴翕动,喉咙随着上下滑了滑,破天荒说出这么久以来的头一句话,艰难张合几下,对着李北青小声喊他。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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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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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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