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十三年,冬。
齐国亡了。
冰冷的雨雪混杂着血污,将刚刚经历过一场屠杀的晋阳城变成了泥泞的地狱。焦黑的断壁残垣矗立在铅灰色的天空下,空气里弥漫着血腥、硝烟和尸体的恶臭,熏得人阵阵作呕。
寒风卷过空旷的街道,带来零星的哭喊和周军士兵粗野的呼喝,像钝刀子一样刮着人心。
桓温,曾经是齐国的安德王,如今的头号“战利品”,被两个兵士像拖死狗一样粗鲁的扔进了周军的帅帐。
冰冷的手镣硌得他骨头生疼,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身上还套着不知从哪个死人堆里扒下来的粗布麻衣,还是个“杂户女子”的,又脏又臭,浸满了泥水和血污。老齐主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他曾经最喜爱的小儿子,为了在战乱中活命,竟然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最低贱的女奴。
齐国的女子大都长相平凡,但是男子多俊美。尤其是皇族子弟,个个玉树临风。桓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仅继承了皇室的俊美,更有着常年习武带来的挺拔身姿。还未成年就被老国主亲封“安德王”。
坊间甚至曾有戏言,若安德王着女装,怕是连后宫最受宠的妃子都要逊色三分。如今一语成谶,却是以如此不堪的方式。
齐国亡了,他那个昏聩无能、只知享乐的侄子皇帝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或许,他本可以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苟延残喘。
可笑的是,他最终还是在这破城之后的俘虏中,被揪了出来。
是那双手……习武之人的手暴露了他。桓温身形本就比一般女子高挑,双手骨节分明,掌心和指腹布满了常年练戟留下的厚茧。哪怕他用泥污涂抹,一身女子装束,也掩盖不了那份属于男性的力量感。
他轻易地就被一个眼尖的周军小校识破了。
曾经那个金冠束发、鲜衣怒马的安德王,那个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在演武场上挥斥方遒的天之骄子,如今……狼狈的匍匐在周军的帅帐里,乱糟糟的头发粘在额头上,像个疯子。
帐帘重重落下,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哭喊和喧嚣,周军正在清点俘虏,甄别“战利品”的价值。
帐内火盆烧的通红,空气温暖干燥,烘的桓温湿漉漉的衣裳蒸腾起一阵混杂着血腥和霉味的白汽,看起来像一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水鬼。
桓王容昭,也是这次攻破晋阳的主帅。正坐在主案后低头看一份军报,神情专注,仿佛帐内这个刚刚被扔进来的俘虏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他甚至没有立刻抬头看这个刚被扔进来的“战利品”。
他挥了挥手,帐内的几个亲卫也无声地退了出去。
转眼间,这宽敞的帅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主帅,一个是匍匐在地的俘虏。
桓温艰难地用手臂撑起身子,勉强调整成一个跪坐的姿势。低着头,任由散乱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他的脸。
是杀,是剐,他都认了。国破家亡。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看到倒戢干戈,天下太平的一天。他甚至有些后悔,为何当初不像那些忠烈之臣一样拔剑自刎,至少能保全最后的尊严。
“手。”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桓温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那人离开了主案,黑色的战靴停在了他面前。
桓温缓缓抬起沉重的双手,尽可能地让动作显得顺从,手腕上粗糙的铁镣随着动作“哗啦”作响,声音在这寂静的帐篷里显得格外刺耳。铁镣边缘已经深深嵌入皮肉,磨得血肉模糊。
阴影笼罩下来,那人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一双带着厚茧、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那双手很稳健,定是常年握持兵器,却意外地对桓温……并不粗鲁。
容昭似乎完全无视了他手上、镣铐上的污秽,手指灵活地拨弄着冰冷的锁扣。
他在亲手解开镣铐。
桓温的呼吸猛地一窒,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对方更有力地按住了手腕。
审问俘虏需要解开镣铐吗?还是……想用这种方式羞辱他?
容昭身上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尚未散去的铁甲微腥,与自己身上的恶臭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让他更加无地自容。
“哐当”一声。沉重的镣铐被解开扔在了地上。
失去束缚的手腕立刻传来一阵更加剧烈钻心的疼痛,仿佛伤口被再次撕裂。
这伤,是在晋阳城破的巷战中,他夺过一把断矛负隅顽抗时留下的,再加上连日来铁镣的摩擦,此刻皮肉早已翻卷开裂,混着脓水和黑色的血痂,露出了森森白骨,实在是惨不忍睹。
容昭是周国的桓王,更是以“用兵如神”、“杀伐果断”闻名天下,桓温早有耳闻。
这次破城,他就是主帅。
桓温本以为容昭会说些什么,比如嘲讽他这位“安德王”如今连自保之力都没有。毕竟,对于这位刚刚踏平了他故国的敌人来说,自己这个齐国“安德王”的身份,本身就是一种挑衅。
但他什么也没说。
容昭看了看他那骇人的伤口,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架子边,亲自端来了一盆还冒着热气的清水,旁边还放着一罐看起来颇为精致的伤药。
然后,他又一次在桓温面前蹲了下来
桓温的心沉了下去。他等来的不是严酷的审问,也不是极尽刻薄的羞辱。而是一块干净柔软的细棉布,浸透了温水,被一双温暖的手拿着,正极其小心地、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地擦拭他手腕上那些凝固的血污和脓水。
那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他擦拭的不是一个俘虏的伤口,而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太荒谬了!
桓温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了这位周国太子的脸。
容昭很年轻,或许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眉眼深邃,鼻梁挺直,嘴唇很薄,此刻正微微抿着,形成一条冷峻而专注的线条。
他低着头,神情异常专注地处理着桓温手腕上的伤口,昏黄的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那张本就冷硬的脸庞显得更加莫测。
这张脸的主人,刚刚才指挥大军,踏碎了他的国,俘虏了他的将士,包括他自己。
“你……”桓温的嗓子干哑得厉害,仿佛被砂纸磨过,几乎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艰难地挤出了一个不算清楚的音节,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别动。”容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他打断了桓温,手上擦拭的动作丝毫未停,甚至更加仔细了几分。
桓温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又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沸水,反复煎熬。这份突如其来的“礼遇”,这份来自宿敌莫名其妙的“温柔”,厚重得让他感到一阵荒谬和……匪夷所思。
这算什么?
胜利者故作姿态的慈悲?猫捉老鼠前虚伪的怜悯?还是……算计?
桓温宁愿容昭像对待其他俘虏一样,将他扔进牢狱,严刑拷打,甚至一刀活劈了他,也好过现在这样……被敌人用一种近乎“珍视”的方式对待。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感到无所适从和不安。
身体深处的求生本能,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而悄然复苏。
伤口被温水清洗的舒适,手腕被托举支撑的小心……这些细微的感觉,都在提醒着他:活着!比死了强。
“活着,真好!” 这个念头像野草一样,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宝子们,这次请放心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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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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