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的时候，那个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背影竟然毫无反应，这挺出乎艾沃尔的意料。
艾沃尔没有立刻开口呼唤，而是不紧不慢走到佝偻背影的旁边站定，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斯蒂比约恩似乎瘦了一些。
明明她每天都是山珍海味的往屋里送，从来不曾断了一顿。至于斯蒂比约恩自己闹脾气不好好吃饭那就不是艾沃尔的问题了。
斯蒂比约恩何止是绝世砸碗抗议呢，他还曾经用自己的手杖把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最后到了晚间他自己都受不了被自己破坏成半个废墟，又让门外奴隶进来把房间收拾了，还要求奴隶为他取来新的被褥和枕头，因为旧的被他扯烂了。
这次之后斯蒂比约恩再没干过故意搞破坏，也能做到顿顿乖乖吃饭，他变得越来越安静，甚至可以说死气沉沉。有人从外头进来他几乎是毫无反应，偶尔会拿那双阴沉至极饱含怨恨的眼睛瞪着来者，要瞪就从进门瞪到离开为止，始终一言不发，所以长屋里的奴隶都传开了——斯蒂比约恩由于长期的幽禁生活已经得了失心疯，只不过并非时时刻刻都在发狂罢了，这个流言传开后奴隶们进入斯蒂比约恩的房间都提心吊胆，也确实有奴隶被突然发作的斯蒂比约恩抓来拳打脚踢泄愤。
今天艾沃尔就是来终结这种状况的，或者说，部分终结。
艾沃尔都站到了身边斯蒂比约恩还是毫无反应，只是呆呆目视前方，艾沃尔其实也说不准斯蒂比约恩是真傻还是假疯，更加不能确定此刻的他到底察没察觉身边站的是谁。艾沃尔仍旧一声不吭挨着斯蒂比约恩在床沿坐下，她开腔前斯蒂比约恩终于有了反应，虽然还是直勾勾盯着面前空气：“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没必要在这个活棺材里浪费时间。”
看来人没疯嘛，艾沃尔暗想，她扯了扯嘴角说道：“你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高兴吗？”
斯蒂比约恩终于转过头来将震惊的眼神投向艾沃尔，如此近的距离艾沃尔也能看得出斯蒂比约恩确实消瘦许多，不如说暴瘦，他在被软禁前可是个大腹便便身宽体胖的老人，现在则面颊凹陷眼窝发青，脸上的皱纹也似乎多了一倍，整张脸看起来都皱巴巴的，形容枯槁这个形容在艾沃尔眼里第一次具象化了。
艾沃尔忍不住再次疑惑，她明明都按照领主的标准给吃给穿，短短一个月斯蒂比约恩怎么能憔悴成这样？
算了，这不重要。
“你……你终于下决心了吗？”斯蒂比约恩颤抖着嘴唇瞪大干涩的双眼看着艾沃尔问，“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我只是好奇，你打算如何向归来的西格德交代？直言不讳还是花言巧语？”
“你在说什么？”艾沃尔皱起眉反问，“我刚才不是说了让你离开这里么？难道你不想去更宽敞的地方住？”
斯蒂比约恩立刻瞪大了双眼，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愿意放我出去？这怎么可能……你难道……”
“等你出去自然就明白了。”艾沃尔说着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站起身来抱起胳膊俯视着斯蒂比约恩。后者仍然瞪着眼呆愣片刻，仍然有些不可置信又慢悠悠地直起身继续追问：“你真不打算杀我？说实在你没必要这种关头耍我，要杀要剐……”
“我说了不杀你！听不明白吗！”艾沃尔还是没忍住暴躁起来，“你到底走不走？不走算了，我就当你还挺喜欢这儿。”
说完艾沃尔翻个白眼转身就迈开步子，斯蒂比约恩赶忙上前揪住她的衣袖急道：“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给我个准话！”
“我说了出去就知道！”艾沃尔撒开斯蒂比约恩的爪子拧起眉头，“你现在要么坐回去放弃机会，要么跟上！”
斯蒂比约恩默默咬紧嘴唇，要是在以前艾沃尔再桀骜不驯也不敢这么和他说话，没办法，胜者王败者寇，哪怕胜的方式极不光彩那也是胜了，胜者对败者就是拥有随意践踏的特权。
“好，我跟你走。”斯蒂比约恩后退半步呼出口气说，“就算是出去就被你砍了头也比继续呆在这里强！”
这里可是斯蒂比约恩自己住了大半辈子，完全按照他本人喜好来布置和装饰的房间，艾沃尔如此心想着换股一圈室内，目光又落到斯蒂比约恩身上，虽说艾沃尔刚刚确认他没疯，但不得不说他真实的状态其实是平静中透着疯狂。
“走吧。”艾沃尔说着打头走出房间，斯蒂比约恩依言跟在后头。完全走出房间后斯蒂比约恩先是深吸口气，原地驻足片刻缓过来才快走几步跟上艾沃尔。
艾沃尔在前头一言不发地走着，斯蒂比约恩跟在身后也保持沉默。这种状态下他经过长屋被众人注视莫名心中感到强烈的耻辱，仿佛自己不单单只是穿过长屋而是游街示众，招摇过市，他恨不能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当他望到长屋外有全副武装的战士围在门口，心中的耻辱瞬间又被恐慌替代。艾沃尔死活不肯跟他说明白到底要怎么处置他，是不是表示稍后他要面对的惩罚超过自己最坏的想象？他会被流放吗？还是真的被赶去游街示众？又或者是让他承受什么不致死但十分痛苦的刑法？当众那种？甚至……把他弄残？弄傻？这样一来斯蒂比约恩就再也没有能力反扑了。
想到这许多可能斯蒂比约恩浑身冰凉，他硬着头皮跟艾沃尔来到长屋大门口，看清了聚在门外等待他们的战士领头是殷格夫。
一想到这殷格夫还是自己亲自招进狼卫的斯蒂比约恩就想冷笑，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狼卫应该死的没剩几个了吧，殷格夫对自己的困境又是什么态度呢？不如指节瞧瞧他接下来打算对自己做什么好了。
殷格夫见了斯蒂比约恩倒还像过去一半主动上前恭敬行礼，这让斯蒂比约恩产生了一丝得意又混着酸涩的情绪。
打过招呼后殷格夫看了眼艾沃尔，然后才对斯蒂比约恩开口道：“大人，我来接你去我的庄园。”
“你的庄园？”斯蒂比约恩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为什么？这是艾沃尔的命令吗？”
“是的。”殷格夫平静地回复，“请你跟我来，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坐骑。”
“等会儿，”斯蒂比约恩抬起手作阻止姿势问道，“我知道你有庄园，但你打算把我安排在哪？”
斯蒂比约恩当然不愿意在搬家后屈居仆人才配的住处，他完全不怀疑艾沃尔会命令殷格夫用这种方法折辱他。
“我会把你带到我的新庄园，”殷格夫说到这儿又瞟了眼面无表情的艾沃尔，“也就是原本马尔迪的住宅。”
“马尔迪？”斯蒂比约恩的脸立刻又皱了起来，“我没记错的话他有七个……还是八个孩子吧？他的老婆也不是好相与的，他能同意？”
“他同意不同意都不重要。”殷格夫似乎是无声地叹口气，“他跟我决斗败了，当场死亡，艾沃尔——把他的所有财产都赐给了我，至于他的家人，应该是已经跟着约尔离开伤心地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住哪个房间的问题，你去了那个庄子就是你的，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斯蒂比约恩嘴都合不上了。
什么？马尔迪跟殷格夫决斗被杀了？他妻儿跟着约尔离开又是怎么个事儿？约尔还来过？？他来佛恩伯格干什么？？
这些事斯蒂比约恩全然不知，他被禁足在房间时完全得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消息，他自己都感到脑子越发混沌迟缓了。
他缺席时佛恩伯格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巨变啊？
“走吧？”艾沃尔接近斯蒂比约恩身后侧将手轻轻放在他肩膀上，“有什么想知道的等到了地方，有的是时间和殷格夫慢慢了解。”
斯蒂比约恩当然明白此刻的艾沃尔，每句话都是命令而不是商量。他哀怨地瞪了艾沃尔一眼，又将复杂的眼神投向殷格夫，后者只是保持沉默，甚至还移开了眼神。
最后斯蒂比约恩也只能长叹一声，老实服从艾沃尔的安排带着满腹狐疑上了殷格夫给他准备的坐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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