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现实……?”兰蒂芙皱起眉慢慢站起身问,“那是什么意思?”
桑尼瓦将手往腰上一岔,呼出口气说:“意思就是,艾沃尔只坚持跟着雷金霍斯学了一年半就被逼得离家出走了,这不是正合了英格薇的心意吗?”
“等会儿,我没听明白。”兰蒂芙压了压手掌打住了桑尼瓦的话头,“艾沃尔离家出走?具体原因是什么?”
“那可有得说了。”桑尼瓦说着自顾自扭头走开,兰蒂芙执着地跟在她身后,没走两步前头桑尼瓦又用那种掩不住嘲讽的调调开口道:“就在艾沃尔在饭桌上跟家里人吵崩后没几天,她就已经失去了进入长屋的资格,靠近长屋就会被守卫严厉阻拦。”
兰蒂芙拎紧了眉头问:“谁下的命令?确定是英格薇?她连个名分和头衔都没有,有资格给长屋守卫下命令?”
“你这不是思路很清晰吗?”桑尼瓦扭头瞥了眼兰蒂芙冷笑道,“是谁有这种权力还用说?”
对答案心知肚明的兰蒂芙沉默了。就在这个当儿桑尼瓦拐进厨房径直来到角落的酒桶,边舀酒边开口问道:“你能想象这之后是什么在等待艾沃尔吗?”
不等兰蒂芙回复桑尼瓦就拿着装满的木酒杯绕开她往客厅去,兰蒂芙迟钝地迈开脚步,自己给了自己答案——斯蒂比约恩一家将艾沃尔扫地出门,相当于是告诉领地内所有百姓:此人是雅尔的弃子,家族的仇敌。
想到此处,一股寒意窜上她的脊背。她不敢深想若自己遭家族驱逐将会如何,即便斯蒂比约恩未曾公开宣称与养女恩断义绝,但他禁止艾沃尔踏入长屋,已与表态无异。
正当兰蒂芙心神不宁之际,桑尼瓦又若无其事地走回厨房。兰蒂芙赶忙侧身让路,看着她一瘸一拐地经过自己,费力地俯身去搬角落的柴堆,眉头因吃力而紧拧。兰蒂芙见状上前道:“我来吧。”随即利落地抱起一小捆柴火。
“谢谢。”桑尼瓦道谢时笑容苍白,她没有多话又从兰蒂芙身后经过去往客厅。兰蒂芙抱着柴跟在她身后终于想起自己可以问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死寂:“我——我不明白,斯蒂比约恩都驱逐了艾沃尔,后面艾沃尔是怎么成功劝说义父建立斯万格佛的?又是怎么把被掳掠绑架的义父救回来的?”
“没什么难懂的,”桑尼瓦提着裙子绕过火塘朝兰蒂芙伸出手说道,“救父和斯万格佛,都是艾沃尔被找回来之后发生的事,她看在我的面上勉强答应回家,不过要先看看情况,所以先在斯塔万格隐居了一段时间,后来她突然听说义父被阿格德尔人掳走了,这才抄起长枪赶去营救,接下来,就不需要我细说了吧。”
兰蒂芙知道桑尼瓦是跟自己要柴火,于是又笑道:“我帮你吧。”然后就自作主张动手添柴,桑尼瓦见状也不多言只安静坐着。兰蒂芙不由得回想起不久前在长屋门口撞见艾沃尔她那回望斯蒂比约恩所在的骇人眼神,她很确信这父女俩关系好不了。
“那……”兰蒂芙边打火边谨慎地引起话题,“是斯蒂比约恩派你去找艾沃尔的吧?”
“你想多了,”桑尼瓦言辞间都透出讥讽,“是我听说艾沃尔跑了,连夜收拾行囊赶去追她的。好在我也算略通追猎之术,从我出发到找到艾沃尔到跟她一起回去佛恩伯格,总共过去了八个月,斯蒂比约恩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把她找回来。”
然而兰蒂芙在意的不是艾沃尔营救义父两人和好的详细始末,她抓住的重点是——
“艾沃尔‘跑’了?”兰蒂芙抬头揪起眉看向桑尼瓦,“她跑什么?”
桑尼瓦嘴角抽了抽,脸色迅速变得阴沉,沉得让兰蒂芙心里都打鼓,她看着桑尼瓦又像无奈又像烦躁地叹口气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也是抱着刨根究底的目的来的,我干脆就把人所共知但没人敢跟你提的事儿,都说明白了吧。”
正好兰蒂芙成功点起了火,桑尼瓦将小锅架上,把冷酒倒上,这就开始了平静却冰冷的讲述:“艾沃尔能不跑吗?她一夜连杀四人,又是失势的王女,不跑等着呗义父通缉抓起来示众吗?”
“一夜……杀四人??”刚坐下的兰蒂芙立刻瞪圆了双眼,“她……她把谁杀了?”
要不是兰蒂芙很清楚现在英格薇,芙蕾迪丝活得好好的,她真的会立刻猜测艾沃尔要刀首先刀她们。
“你大概是一个都没听说过,”桑尼瓦边慢条斯理地搅锅子边说,“一个叫斯卡尔德,以前是这里的地头蛇,就在艾沃尔被驱逐出长屋后,他越来越频繁聚众造谣,而且全都奔着下三路去,编得越发离奇荒诞。除却那些污蔑艾沃尔与义父、导师有染的腌臜事,就数他捏造的与艾沃尔同属一个战团的‘往事’最为人津津乐道。”
“艾沃尔……真的跟那个斯卡尔德混过同个战团?”
“混过是混过,也只有这事儿是真的,”顿了顿桑尼瓦绷紧了皱纹交错的脸,“斯卡尔德借题发挥,说……他说艾沃尔跟战团里每个男人都干过,甚至还报出不少人名让听众自己去问以辨真假。可笑,男人这种东西,你问那样问题,十之**会罔顾事实认下,况且艾沃尔并非寻常女子,自称睡过她对那些男人而言怕是格外有面儿。斯卡尔德哪里是让人去求证啊,这纯粹就是怂恿听众散播谣言,手段可真是毒辣又凑效。”
兰蒂芙默默咬紧嘴唇,她早就隐隐猜到这样的攻讦是少不了的。
“就在斯卡尔德大肆造谣的那段时间,艾沃尔越发频繁地被男人骚扰,有的甚至是陌生人,”桑尼瓦说到这儿重重呼出口气才继续道,“连我都偶然撞见一次,那个找上艾沃尔的男人张口就让她和他走去爽一爽,被艾沃尔打翻后他一边逃一边骂艾沃尔臭俵子假清高,自己去讨口酒都能碰到五个上过她的男人。”
说到这里桑尼瓦搅锅的动作都停止了,她紧紧攥着长柄勺,胳膊甚至都在微微发抖,就像她的声音。
深吸口气后桑尼瓦主动打破安静又说道:“还有一个死者,叫做尼亚尔,她是斯卡尔德的妻子,在本地还算人缘不错,交际范围很广。正因为如此,她有能耐呼吁商贩们不要卖给艾沃尔任何东西,声称谁跟艾沃尔有来往——包括帮助和交易,谁就和她是同一类人,就应该被一起排挤和打击,并声称这是为了阻止不良风气增长的必要做法。”说到这儿桑尼瓦用力吸了吸鼻子,炉边开始酒香四溢,“当然,下三路的谣言她也没少造,毕竟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她就更有意思了,说得仿佛斯卡尔德才是被艾沃尔强行玷污了似的,还警告女人们特别防备艾沃尔,因为她对已婚男人的老二特别感兴趣。最后,艾沃尔把斯卡尔德的命根子剁下来塞进他喉咙使他窒息而亡,尼亚尔被迫目睹这一切后,被艾沃尔砍下了头颅塞进丈夫的□□里,嘴朝内塞的。他俩的死法最是难看。”
听到这儿兰蒂芙已经头皮发麻,浑身冰凉,冷汗直冒,然而这才到第二个死者。果然不用她催,桑尼瓦继续说道:“第三个死者,哦,他可是现在的长屋总管,奥斯利耶夫的前任呢,也就是说,若非艾沃尔痛下杀手,奥斯利耶夫还未必能坐上这位子。”
“长屋总管?”兰蒂芙终于忍不住打断桑尼瓦开口问道,“你确定……是长屋总管?”
“不信你去问别人呗,这些事本就是公开的秘密。”火光在桑尼瓦饱经风霜的脸上跳跃,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她的表情难以捉摸,“我记得他叫谢伦西德,艾沃尔如何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具体事迹,还有西格德被艾沃尔‘背叛’后,如何萎靡痛苦之类几乎都是从他嘴里传出去的,甚至连艾沃尔小时候如何欺负西格德他都讲的头头是道。毕竟他那时长屋总管的身份,说话格外有分量,基本上他说什么旁人便信什么。他竟敢假传雅尔之令,对外宣称欺辱艾沃尔非但不会被追究,反会得赏金。说出来你或许不信,他当真自掏腰包给过斯卡尔德赏钱。他是在落单时被艾沃尔从背后用弓弦勒死。”
说到这儿桑尼瓦终于把酒杯舀满,然后撤下了锅子,双手捧着热酒慢条斯理吹吹热气,继续讲述:“第四个死者,名叫格威登,是当时客居此地的一个外地雇佣兵团长,事实上,他身边也就是跟着六七个小弟罢了。此人集结起手下光天化日围堵艾沃尔,被艾沃尔当场杀了个兄弟后他自己掉头就跑,事后又实在气不过,还想集结起来埋伏艾沃尔,计划再次破产后他仍不放弃,就趁着艾沃尔不在或者夜深人静往院子里扔屎撒尿,砸烂菜叶子臭鸡蛋,反正什么臭他们就朝艾沃尔的宅子丢什么,哦,他们还把艾沃尔刚修好的栅栏再次破坏,将无人看管的牛羊之类赶进院子去,要不是艾沃尔的家门修的够结实,他们肯定更想把畜生赶进屋里去。”
兰蒂芙已经不想听格威登是怎么死的了,她实在无法再保持平静——哪怕是虚假的平静听下去,她在桑尼瓦跟前问出的最后一个有关那段黑暗往事的问题就是:“雷金霍斯呢?他不是天下第一高手吗?艾沃尔不是罕见的好苗子吗?他对这些事不管不问吗?”
“他拒绝西格德,不就是因为怕麻烦吗,”桑尼瓦喝了口温酒,表情是一种看透一切的麻木,“既然如此他又怎会把自己卷入泥潭之中?而且他真这么干了,反倒‘坐实’师徒俩关系不纯。我得提醒一下,我说的这四个死人只是四个蹦的最高最显眼的,事实上完全没针对艾沃尔的人,整个佛恩伯格恐怕找不出几个。总之,艾沃尔在他身边学习了一年四个月,已然是受益匪浅,大有长进,这也算是……间接帮了艾沃尔吧。”
兰蒂芙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桑尼瓦家出来的,走到街上凉风一吹她才略清醒了些。
她依稀记得自己似是随口编了个蹩脚的借口,说什么逗留过久英格薇会不悦云云,便匆匆辞别桑尼瓦奔至屋外。桑尼瓦只是默然目送她离去,如此也好,省得彼此间更多尴尬。
虽说人清明了,但稍一想起自己刚才的听闻,兰蒂芙还是感到头晕目眩。
她很确信如果是自己在佛恩伯格遭受了艾沃尔忍受一年四个月的事,她很可能会一头撞死。
所以她真的没办法谴责艾沃尔是丧心病狂的谋杀犯,恐怕她决定杀人那会儿,已经没剩下多少理智和善意了。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义父,义兄这本该对艾沃尔有再造之恩的家人们竟能与她反目成仇到那种地步……!
那种地步,说是往死里迫害都不为过了吧。哪怕只是稍稍回想起桑尼瓦对艾沃尔曾经遭遇的复述兰蒂芙都会感到喘不上气来,肺里好像有火在烧。
没错,是的,她不仅丝毫不会责怪艾沃尔丧心病狂,只会觉得那几人死的好。
拖着脚步走在街上的兰蒂芙,突然抬头看向长屋好像突然找到了方向似的,眼神都变得犀利起来。
桑尼瓦不是说过吗?英格薇对艾沃尔的诅咒和谩骂之后都变成了现实!她还说西格德很清楚有人会替他出气,这个“有人”是谁根本不难猜!英格薇这个没有名分从未生育过的主母,为了不断巩固自己没有根基的地位,当然会为了讨好情夫父子俩做任何事情,擅自臆测行为过激也没什么奇怪的!艾沃尔之所以没杀她,只是因为英格薇足够聪明,懂得借刀杀人。即便没有王后名分,她唆使他人亦非难事。别的不提,谢伦西德绝对受她暗中指使,甚至犒赏斯卡尔德之流的钱财,恐怕也出自英格薇!
这么想来,在收徒风波之前她肯定也没少挑拨父女和兄妹关系!斯蒂比约恩将艾沃尔从长屋驱逐出去导致事态急剧恶化,肯定也是英格薇吹的枕头风!
没错,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相通这些后兰蒂芙心头立刻燃起熊熊怒火,英格薇的脸庞在她脑海中变得前所未有的可憎。
回过神来兰蒂芙已经快步走到了长屋门口,她放慢脚步深吸口气,心中暗下决心不能再对英格薇退让容忍了。
然而让兰蒂芙意外的是,她迈进长屋门槛走进自己房间后首先见到的不是英格薇,或者英格薇的狗腿子。
艾沃尔就侧身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两条长腿交叠着从床沿边耷拉到地上,她金色的发辫有些松散,几缕发丝蜿蜒在枕头上,肩甲上的金属纹饰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看到她脑后自己亲手给她编扎的发辫,兰蒂芙心头蓦地涌起一阵酸涩。
虽然她很清楚艾沃尔不需要同情。
伊薇特主动凑近兰蒂芙身边低声道:“艾沃尔突然走进房间里,把我吓一大跳,结果她下一刻就直接躺倒在床上了,说是太累了借床一用,我也不敢说不……”
兰蒂芙轻轻摆摆手示意她安静,然后自己蹑手蹑脚来到艾沃尔跟前弯下腰来拖过被褥来盖到她身上,动作小心谨慎得像是对待某种易碎物。
即便自己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但兰蒂芙给艾沃尔盖好棉被后发现后者毫无醒转迹象,她还是忍不住悄悄感慨,睡这么死,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那个警惕十足常怀戒备的艾沃尔。
这到底是有多累才能倒头就睡死过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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