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桑尼瓦开口却欲言又止，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寻找遥远的答案，“她还能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反问让兰蒂芙始料未及，她正微张着嘴怔忡时，桑尼瓦已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纹：“我的意思是，她当时确实不知所措。有个好心的邻人，在西格德抡起战斧劈砍艾沃尔家栅栏时，跑来给我报信。周遭人家个个门窗紧闭，生怕沾染半点祸事。我赶到现场时栅栏已经成了稀巴烂，西格德正在疯狂劈砍屋门，艾沃尔家里当时只有一个从长屋带来的奴隶，躲在旁边一声不敢吭瑟瑟发抖。谁敢拦呢？”说到这儿桑尼瓦把之前跷起的二郎腿放下，换了个身体前倾的坐姿叹口气说道：“当时我虽然很震惊，但说实话，看到西格德挥舞战斧那副模样我连喊都不敢喊，只能在门外干着急。没过多久艾沃尔也接到消息赶来了，她……她能做的其实没比我多多少，现在的你可能很难想象。”说到这儿桑尼瓦抬眸看向兰蒂芙，眼神透着些自嘲，“十七岁的艾沃尔体格子远不如现在，更不能和当时人高马大的西格德比，我能看出她看到西格德时眼里的害怕，手指都扣进我的胳膊里，然而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看着西格德砸烂她的家具，撕毁她的被褥衣物，听着屋里不断传来碎裂声响和低声咆哮，再眼看着撒完火的西格德离开，走过她跟前时还朝她脚下吐唾沫。”
兰蒂芙望着桑尼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清楚桑尼瓦和艾沃尔的母亲罗斯塔关系匪浅，这是一种单纯和女儿关系好更深的渊源，话题进行到这个地步，已然有种似有若无的敌意在两个女人之间悄然滋生。兰蒂芙越来越感到尴尬，桑尼瓦神态也越来越冷硬，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此刻像结了一层薄冰。
但沉默有时比争吵更让人难受，兰蒂芙默默咬了咬嘴唇打破了寂静又问：“那事情最后到底是如何解决的？不会是就那么等着西格德发泄完吧？斯蒂比约恩呢？英格薇呢？他们知道西格德在破坏艾沃尔的家吗？”
这回桑尼瓦更是毫不掩饰冷笑一声道：“他们怎么能不知道？我本想拉着艾沃尔去找她义父，但艾沃尔死活不肯走，我只好独自前去报告斯蒂比约恩，你猜斯蒂比约恩什么反应？”
“他……他无所谓？不在乎？”
桑尼瓦扯扯嘴角笑得十分尴尬：“他让我体谅西格德，说让他发泄完自然会平静。毕竟——在西格德眼里雷金霍斯板上钉钉是他的老师，只是被艾沃尔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抢走了，雷金霍斯最后的选择——用西格德自己的话说——是‘毁了我的未来和人生’。好大的罪名啊，听得我哑口无言。”
桑尼瓦把兰蒂芙也说沉默了，斯蒂比约恩的反应倒不算太出乎兰蒂芙的意料，只是她将自己代入桑尼瓦的情况，无力感瞬间就把她包围，仿佛任何举措皆徒劳无功，甚至可能使情况恶化。
虽说和西格德相处至今兰蒂芙还未和他发生激烈冲突，但她早已看出他自尊受创会失控发狂的苗头来了。
突如其来的静默中，屋外寒风掠过屋顶的呜咽和远处铁匠铺传来的敲击声格外清晰。兰蒂芙突然感到桑尼瓦灼人视线赶忙抬起头来，果然桑尼瓦瞅着她的眼神更加戒备了。
思来想去，兰蒂芙只能再把话题转回斯蒂比约恩身上结巴问道：“那斯蒂比约恩就这么……什么也不做？任由事态发展？最后西格德真的冷静下来了吗？艾沃尔……艾沃尔能原谅他吗？”
“你说对了，他甚至告诉我他虽身为领主却无法强迫一个动动手指就杀掉他的人做任何事，意思就是他不会去劝说雷金霍斯，”桑尼瓦挪开视线嘴角弧度很是讽刺，“我猜他也是这么对西格德说的，说自己也无能为力，没人能改变雷金霍斯的想法，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西格德不就是直接跳过了这一步么。至于艾沃尔能不能原谅西格德……难道你看不出来？艾沃尔差点被砸毁的房子可是用她母亲留给她的遗产加上自己刀尖舔血赚的环币买的。”
虽然话说得委婉，但兰蒂芙还是听出了桑尼瓦话语中浓浓的怨气，这之前她的眼神就是时而因愤怒而锐利，时而因回忆的沉重而变得遥远。兰蒂芙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现在她们两人各自代表的立场来看，她们注定不可能心平气和聊完这个话题。
“那……”兰蒂芙舔了舔嘴唇仍旧尝试挽回话题，她真心还想知道更多内幕，“英格薇呢？她可是个精明伶俐的人，难道她也无计可施？”
“好问题，”桑尼瓦说着直起身把几乎喝空的酒杯放到手边的矮几上，嘴角的冷笑意味更深了，“事实上，全家里反应最大的是英格薇，”
兰蒂芙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怎么说？”
“英格薇确实比她男人有作为，她好歹在西格德砸完艾沃尔的家后，组织了一场家宴，让西格德和艾沃尔都来。”
“我猜——这顿饭吃得不怎么愉快吧。”
“那必然是愉快不了的，英格薇把艾沃尔请到长屋来就是为了说服她主动放弃当雷金霍斯学生的机会，毕竟如果是艾沃尔自己不想学，雷金霍斯也无法勉强，哪怕他仍然不肯教西格德，那也比只教艾沃尔强。”
懂了，双输好过单赢。
“聚餐一开始——我猜氛围还是比较温馨的，”桑尼瓦苦笑着继续说，“但艾沃尔听出了英格薇拐弯抹角的言外之意，坚决地拒绝了她，无论英格薇怎么劝，怎么强调家庭和美，手足和睦，受人尊敬的重要，艾沃尔就是不改口。连斯蒂比约恩都配合表示会再给艾沃尔找个厉害的老师，艾沃尔——依旧不肯松口。”
说到这儿桑尼瓦的神情仿佛是回到了当时变得十分凝重，甚至可以说是愁眉苦脸，兰蒂芙也莫名感到呼吸滞重，开口时嗓音压抑：“我能想象英格薇如何暴怒了。”
“那真是省事儿了，”桑尼瓦扯扯嘴角干笑一声说，“艾沃尔也没告诉我当时英格薇神态多狰狞，她只告诉我英格薇确信自己无法说服她后，气到站起来指着她破口大骂，说艾沃尔对西格德作出了有史以来最可耻的背叛，说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是自私自利的冷血怪物，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渣滓，丧尽良心的畜生，不配得到任何善意和宽容，说西格德当年随手捞条狗都比救艾沃尔强，说她还败坏了所有孤女的名声，害得以后没人敢收留失去家人的女孩……还有什么，我也不记得了，记得太过清楚对我来说也是种折磨。”
兰蒂芙已经感到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她稍微想象一下如果是自己置身于那样的餐桌上，哪怕被骂的不是自己，那种氛围依然令人窒息。
“斯蒂比约恩呢……”兰蒂芙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小声问，“除了配合英格薇，他怎么也得说几句主持局面吧？”
“艾沃尔没提，”桑尼瓦撇撇嘴耸耸肩，此刻已经毫不掩饰嘲讽神情，“我猜帮英格薇说两句以外，其他时候我们腼腆的王就只是着闷头吃饭吧。”
兰蒂芙感到一阵阵发冷，仿佛英格薇的诅咒穿透了时空，直接砸在她身上。她重重呼出口气，这才察觉自己紧攥着双手已不知多久，手心里都是汗。
“现在你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桑尼瓦说着伸手去够自己的空酒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得去再给自己弄点儿喝的。”
“西格德呢？”兰蒂芙盯着地板轻声发问，然后才抬头看向桑尼瓦一字一字咬字，“我不信西格德也和他父亲一样，就算他对艾沃尔有怨，那种时候他也不该毫无表示。”
起身到一半的桑尼瓦愣了一愣，然后从鼻孔里挤出哧声才站直身子道：“西格德倒是体面人啊，他不仅在席上祝贺艾沃尔喜得名师，还劝她别把刚刚英格薇的疯狂辱骂放心上，那不过是为人母的天性使然。”
“为人母的天性？”兰蒂芙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话说岔了吧，他可以说英格薇是他母亲，但毕竟不是生身母亲，天性从何而来？英格薇有过孩子吗？”
“没听说，”桑尼瓦摇摇头表情淡漠，“如果她生下过斯蒂比约恩的孩子大概地位远不止如今这样吧。”
“真是奇怪……”兰蒂芙捏着下巴皱眉思索起来，“明明在海于格松的接亲宴上西格德挺护着妹妹的……”
“海于格松的接亲宴？”桑尼瓦立刻揪紧眉头反问，“你说的是你叔叔雷尔德当众侮辱艾沃尔的事吗？我听说艾沃尔毫不客气反击，让对方出了大洋相，可没听说西格德替她出头啊。”
兰蒂芙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西格德揪紧雷尔德衣袖，警告他自己不会任他欺侮妹妹的画面，紧跟着她又想起来了，这是在艾沃尔教训完雷尔德扬长而去之后。
所以那次所谓的维护，其实更像是事后逞英雄。
“看来你根本就不了解你那好丈夫，”见兰蒂芙还在发愣桑尼瓦冷笑着说道，“他在席上还说了一切只能怪自己实力不济呢，一个刚刚为了发泄而打砸妹妹家的人第二天就有了这种觉悟？他只不过是清楚有的是人替他出气其他报‘仇’而已！而事实就是，在接下来的两年里，英格薇在饭桌上对艾沃尔的攻讦，全都变成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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