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光者号是艘三桅大帆船,拥有三层甲板,从高度和体积上就已经碾压了特里同港里其他的商船一头。但它并不是商船,所以没有去主港口区和商船抢位子,而是停在临时补给区做日常维护。
安珀在招工处排队的时候,发现这条队伍格外长,其中有不少人还是因为莫里斯伯爵府垮了,下属的各处工坊借故停发薪水,因此连夜过来碰运气的。
站在她前面那个年轻人脸上挂着深深的黑眼圈,只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和同伴抱怨:
“……管事的跑了,我家还有债务,尽管我真的特别讨厌海,但也只有这个工作给的钱多一点……”
“比别的船安全,毕竟是黄金家族维沙格的船——都灵帝国的传统,黄金家族,白银皇帝,铁打的教会,流水的贵族。”
“……据他们船员说是半路糟了海盗,所以昨晚才临时进港补人……”
“谁家海盗疯了抢这种船,看看那帆,那甲板高度和撞角,这可是帝国战船……”
“据说这船要去塔兰托,我是想靠岸后去那边找活儿做。”
“喔,那个工艺之城,克罗德里王国的塔兰托!”
安珀竖着耳朵听前后左右的人聊天,听得津津有味。
太阳升起的时候,负责招工的人搬了桌椅下船,开始逐一询问——但他们非常干脆的淘汰了几乎所有不识字的,除非看起来真的特别健壮。
因此队伍挪动得相当快,不一会儿安珀就看见了一老一少穿着海员制服的面试官。桌后坐着的白发老人脸庞棱角分明,眼神锐利,他旁边站着个顶着一头乱草样头发的年轻水手。
轮到安珀的时候,老人愣了愣,估计是没料到一群劳工中会混进来个小女孩。
“小姑娘你能做什么?”
安珀提着裙子行了贵族家女仆的礼仪,抬头就看见两人眼睛都亮了。
“尊敬的大人,我识字,会做下午茶点心,以前在贵族家里做三等女仆。我想去塔兰托找家父,可以帮佣换船票么?”
长桌后两人对视了一眼,站着的年轻水手笑嘻嘻地问:
“小妹妹,虽然我们是去塔兰托没错,这可不是商船,是不载客的物资战船哦,可没有那么多需要准备下午茶的少爷小姐,你还能做什么?”
安珀愣了愣,一脸认真地回答:“还会针线活儿可以修补衣服,打扫清洁也没有问题,要不是昨天轮休的时候府上出了事,本来是要提我做二等的。”
贵族家里一等贴身女仆是要看得顺眼才行,安珀早就琢磨过记忆碎片里的各种细节,伯爵这个等级的贵族日常少说也有好几十个家仆,由于分工过于明确,仆人和仆人之间还未必认识。她告诉别人自己是可以轮休回家的三等女仆基本死无对证。
“哈,”年轻水手挑了挑眉毛,对老人说,“大副,是昨儿那个倒霉糟了杀手,闹得哈达德出来封城的莫里斯伯爵府。”
老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帕罗你继续挑人,”他说,“我把这个小姑娘带上去试试看。”
安珀安静跟着这位身形干瘦,走路看似还有些瘸的大副上船,从底层甲板一直走到最上层头等舱门口。大副用力敲了敲门,大声说:
“洛山达公爵夫人,我带了个女仆过来。”
“影月之主在上,”门里有个哭得沙哑的声音说,“门没锁,让她快进来。”
大副转身对安珀点点头,就放重脚步离开了。
安珀小心的开门进去,发现房间里乱成一团,衣帽架、立柜和椅子东倒西歪。卧室门半开着,上面有一道几乎将薄木门砸了个通透的劈痕,不但门锁碎了,连把手都只剩一半。
洛山达公爵夫人这会儿坐在她卧室的床边,带着哭音催促着。
“噢,别管那些了,你快过来!”
“好的夫人。”
安珀将鞋子脱了放在门口,才快步走进铺着华丽地毯的卧室。洛山达公爵夫人转过身去,闷闷地说:
“帮我系好——别太紧。”
这是背后系带的贵族常礼服,倒真难不倒安珀。她动作轻快的解决完带子,再接过贝壳梳子给公爵夫人的粉紫色长卷发挽了个简单花型。然后淡定的离开卧室,掩上门,开始收拾客厅。
——行了,我信你船百分百半路糟了海盗。这柜子上镶嵌的东西都被撬走了。
安珀没用多大力气就把家具摆放妥当,主要是它们不但被洗劫一空,本身也比较轻,而且多数原本就设计成用挂钩固定在墙壁或地板上,以免海上风浪颠簸。
等到整理好心情的公爵夫人走出卧室,外面已经基本恢复到了可以见人的样子。茶几上连热茶都备上了,旁边摆着一碟子奶白色的可爱小点心。
“这是?”
“这是刚烤好的蛋白糖,适合搭配偏苦的茶。”
实际上是安珀觉得这位公爵夫人哭成这样估计不想吃饭了,烘个蛋白糖免得她低血糖了又添新麻烦,而且做蛋白糖十分省心省力:蛋白加糖加香草汁打发,低温烘干就能上桌。剩下的蛋黄被泡进了盐水,下午烤一烤就会变成美味的咸蛋黄。
当然,打发蛋白需要专门的打蛋器,否则就是自虐。
头等舱有单独的厨房,而且食材、工具、烤炉和木炭都不缺,简直太方便了。安珀用这种烤箱的技能全都得益于记忆碎片,她自己没有温度计是必然不行的。
洛山达公爵夫人默默的试吃了一个——然后又掉了一串眼泪珠子。她偷瞄了一眼发现安珀完全没看着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
安珀若无其事的站在旁边,盯着打蜡之后光可鉴人的黑褐色地板。凭着地板反光,她早把旁边动静看明白了。
这位公爵夫人原本就看起来很年轻,做出这动作显得更有点孩子气了。
“……你叫什么名字?”
“阿娜丝塔夏(Anastasia)。”安珀报出上辈子的半个网名,憋回后面半截布里塔尼亚。这个世界里除非祖上有个贵族,否则没有姓氏。
——当初我到底犯了什么中二病才拿A·B填了这么一串?真说出口感觉好奇怪。
“阿娜丝塔夏,你看起来很小,玛瑟斯大副从哪儿把你找来的?原来的主家对你不好么?这个手艺即便是在我公爵府也算得上很出众了。”
——那我可真是同情你们的饮食文化,不,零食文化。
安珀一面在心里吐槽,一面把编出来的理由又解释了一遍。
公爵夫人看起来若有所思。
这时候外面传来格外尖细嘹亮的哨音,隐约有人在高喊:“雷霆之主教会巡查临检!停船!”
她们两个从窗户望出去,只见几艘银蓝色闪着鱼鳞光泽的小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了出去,拦住了正在掉头离港的两艘商船。
公爵夫人摇了摇头。
“影月之主在上,只有教会管理的地方就是容易出事,我也觉得阿娜丝塔夏你更合适去安全稳定的塔兰托工作——这个点心再给我准备一些,然后你去旁边仆人房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好的夫人。”
“等等,”公爵夫人皱眉又想了想,补充,“仆人间里如果还有衣服,在船上我准许你穿着带洛山达家徽的衣服。”
然而等安珀推开厨房旁边仆人房的门时,她看到了更糟糕的画面——这里狭小得只有一张双层床和一个柜子,柜子的门大开着,里面只剩两件印着脏脚印的围裙,床上地上还有不少血迹。
她撇了撇嘴,开始有点明白为啥船上会刚好缺女仆。
厨房里淡水和海水是分开安设的管道阀门。安珀提桶接了些海水,把房间里的血迹擦洗干净。正当她将脏围裙拎起来准备摁进水桶时,一节断指从围裙下滚了出来。
安珀盯着这玩意儿,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身后就有人用满是茧子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别叫别叫,”有个声音带点糯软的姑娘在她身后着急地低声说,“会吓到夫人的。”
安珀点点头,身后的姑娘才松手。
她回头看见是个皮肤晒成深小麦色的短发姑娘,穿着水手制服,灰蓝色的眼睛格外好看。
——就是眼神很飘忽,像是不太敢看地上的手指。
“我叫艾丽卡,你是新来的么?玛瑟斯大副让我带你认个路,”艾丽卡指了指她进来的时候开的另一个门,“这边通往下面大厨房。你不想住这个房间的话可以下来跟我们几个一起睡吊床,很舒服的。”
安珀摇了摇头。
“公爵夫人叫我的时候,在下面会听不到。”
她淡定的用最脏的一块抹布包住那截指头拿起来,团了个球,从窗口扔了出去。
——那个窗子外面是海面,不是下层甲板。
——虽然这种生物垃圾得贴标签进专门的“生物污染”桶,但现在这大环境计较不了垃圾分类也是没办法的。
艾丽卡看她的眼神从“你敢碰它”的惊悚变成了“你敢扔它”的敬佩。
“我叫阿娜丝塔夏。走吧,艾丽卡姐姐,”安珀拉着艾丽卡的手说,“你得先告诉我,我们用的盥洗室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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