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坐在卧室恢复体力，卢西卡脑中才涌现不久前的记忆。
她面露难色，不觉得自己能下狠手杀掉一个婴儿。
敏锐的光头警探看向她：“卢西卡小姐，你很不舒服？还是说准备坦白了？”
卢西卡摇头，伸手指向那名待产者：“布雷兹警探，你查验过她的证词吗？”
“当然，这种事我们不会疏忽。”光头布雷兹挥动警棍，黄沙重新聚集在灯光下，待产者的沙影正泡在池水里。
“克希拉女士没有说谎，目击你的时间和她泡汤的时间相同。”
克希拉放松靠在椅背上，轻柔抚摸肚子发出低低嗤笑：“尘民卢西卡小姐，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卢西卡瞪着血红的左眼一步步逼近那个女人：“你不是说我能把你吓流产吗，为什么还刻意出现在案发现场？
我记得前天那位死者被发现时你也在吧，作为第一目击者你就不怕孩子流产了吗？”
“你在说什么东西，想傢祸给我？我的魔法可是【记录】，我眼睛看到的东西可以为我作证！”女人丝毫不怯，坐直了身子。
“你急什么，”卢西卡神情缓和下来，“我不是没说什么吗？”
见她这样，对方反而更警惕：“你什么意思？”
卢西卡笑了：“我一个尘民还能做什么，不过就是想到有一样东西能够替死者说话罢了。”
光头布雷兹制止了其她警探的动作，靠在床尾杆上掏出烟斗嗅了嗅，饶有兴致观看二人交锋。
“克希拉女士，”卢西卡从怀中掏出一抔带血的泥土，“现场有警探的魔法能够还原它，不如让我们看看，第一案发现场除了我的脚印，还有谁的。”
这不是痕检科之前调查的泥土，是被待产者克希拉蓄破坏的部分。
她实在很聪明，边跑路还能边搜集自己的脚印扔进花圃和温泉，剩下的则会被大雨或前来调查的人覆盖。
“怎、怎么可能……”克希拉尴尬又震惊，“你在用这种方式构陷我？”
“你是不是想说，你明明把那些东西扔进温泉了，我怎么可能拿到？”卢西卡反客为主，露出志在必得的微笑。
虽然这不符合她的性格，耐不住路西法不断在她脑中念叨：“不是东风压到西风，就是西风压到你，你必须强势起来。”
她手中有证据，但不多，跳转到过去时域背着瓦坎娜跑时，鞋底不小心沾上了克希拉遗留的脚印边角。
卢西卡把土倒在布雷兹手上：“警探，剩下的我留在楼下墙角，你们可以着重调查一下，以及，克希拉身上应该有金粉和铅粉。”
凶器消失不奇怪，戈娅大陆绝大部分人都会魔法，做出类似的武器很正常。
但一定会留下一些证据，一定会。
果不其然，在医护接到消息进来的时候，克希拉拼命挣扎：“你们没有权力亵渎我的人权！我要求申诉！你们在污辱我的人格！”
布雷兹摸摸光头问：“克希拉女士，你似乎很爱看史前的小说？怎么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呢？”
她如数家珍拿出克希拉台词的出处，“这些书都是史前灭绝的「前尾生物」留下的著作，我们有理由怀疑你在模仿杀人。”
克希拉彻底慌了。
戈娅大陆的人没那么容易死，女人们的寿命很长，大家多少会一点魔法——不是天赋魔法就是物理魔法。
在布雷兹看来，如果想杀人，完全没必要那么麻烦，除非凶手想寻求刺激。
之前没怀疑到克希拉头上，完全因为她跟两位死者和那位伤者没有任何过节，甚至都不认识她们。
现在看来，克希拉慊疑很大。
就在她们无情的大手即将碰到克希拉的那一刻，她身下流出羊水染湿了沙发。
路西法开口：“来了，不能让祂活下来。”
卢西卡点点头，她很了解女人生产的过程，主动提出要协助医生。
警探们默许她的行动，并关上窗户将房间牢牢守住。
产妇的生命安全很重要，即使她是凶案慊疑人。
卢西卡看着那个包裹胎脂的孩子，伸手过去为她擦拭脸蛋，同时右手悄悄扣住她脆弱的脖子。
“哇——哇——哇——”吵闹又清脆的啼哭吓住了卢西卡，她开始颤抖。
十八年来她只接手过生命，没有伤害过生命。
“卢西卡，别犹豫，快啊！”路西法恨铁不成钢嘶吼道。
“路西法，你确定是这个孩子吗？”
奥术师卡壳了0.05秒：“这不是重点。”
卢西卡了然，路西法的意图是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但她没有再犹豫，强行收拢五指用力按压在孩子的颈动脉上。
克希拉沉浸在喜悦中，满头大汗地大笑：“哈哈哈哈，我成功了，这是我的孩子，祂是命运送给我的礼物，祂叫厄洛斯，厄洛斯！”
几位警探对视一眼，冲过来按住克希拉：“女士，孩子我们会替你照顾，你将受到逮捕。”
咔嚓——
伴随脐带剪断的动静，克希拉的身体开始剧烈消瘦，她的盆骨向两边延伸，脂肪迅速凹陷，成为一个挂着人皮的可怕骨架。
在场之人无不惊骇，除了克希拉本人，她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喜悦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快上强效营养针！”医生们手忙脚乱，这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
卢西卡无视周遭混乱，手继续用力，失去脐带供给营养的“邪神”脸色很快变成深紫色。
“你在做什么！”布雷兹发现了不对劲，冲过来拉住卢西卡。
“哈哈哈哈哈，”克希拉挺动身体大笑，“你以为你杀得了祂吗？祂是神！”
卢西卡用力一掰——咔哒——“邪神”的头软软歪向一边。
所有人都傻在原地，房间只剩下医疗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做得好，卢西卡！”路西法的夸赞拉回卢西卡的魂魄，她瘫坐在地，手仍保持着掐死“邪神”的姿势。
布雷兹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腕，像提着一只不听话的猫。
下一秒，婴儿的啼哭再次响彻房间，又一股寒意爬上卢西卡脊背，被暂停的房间重新恢复运转。
医生们抱起孩子放进温水中擦拭，为她验血检查心跳，随后露出欣慰的笑意：“一切正常，你很伟大，克希拉女士。”
没人在意卢西卡刚刚做出的不寻常举动，她们沉浸在迎接新生的喜悦中，连克希拉那副快被吸干的躯壳也无人在意。
除了卢西卡和布雷兹。
几位警探动作自然地推开窗，又上前来拍拍布雷兹的肩膀：“姐们儿，我们迎来了新生。”
她们在笑，与克希拉的笑一样，那笑容十分刺眼，随后看向卢西卡，“你刚刚在做什么？”
卢西卡想抬手拨弄怀表，却被人拉住了另一只手，回头一看，是其中一个医生。
沉默许久的路西法在脑中开口：“失败了，但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房间的人都成了污染者。卢西卡，不要暴露自己。”
卢西卡艰难吞咽口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长官们，我刚刚手滑了，自愿接受调查。”
同时她被提着的手用力反握住布雷兹的手腕。
布雷兹从短暂震惊中回过神来，深深看了眼卢西卡，为她戴上了手铐，接着冲同事们露出满分演技：“是啊，我一直在等待新生命的到来。”
同事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医生们也上来轮流拍拍她的肩膀，无数带血的手印印在布雷兹宽厚的肩上。
她忍住反胃感，把卢西卡拉起来：“快走，别打扰她们！”
当她们走出庄园主楼时，无数扇窗户一同打开，伸出密密麻麻的脑袋，用同一个弧度的微笑盯着她们的背影。
卢西卡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照顾者赫卡特嬷嬷冲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瓦坎娜的死带来的阴霾完全消失不见。
七楼，克希拉抱着那个叫厄洛斯的婴儿，冲渺小的她们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卢西卡担心过往熟悉的人下一秒纷纷从上面跳下，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走向治安署的飞行器时，她瞟到茂密树杈上站着的熟悉身影，是索莱尔老师！
躲在阴影中的老师冲她摆摆手，挥动手中海蓝色的水晶笛子，示意她不要害怕。
卢西卡不想把老师扯入危险境地中，在脑中询问路西法：“遭到邪神污染会怎样？邪神为什么要污染我们？”
“被污染者认知会被严重扭曲，白天会好一些，晚上的污染会更严重。”
路西法顿了顿，“是我太轻敌了，七百年前我把祂封印进时空裂缝，没想到祂还会卷土重来。”
纵然她是大奥术师，也不知道邪神厄洛斯是怎样做到的。
七百年前她凭借【时空缝合】强行撕开裂缝封印了邪神，阻止了祂降临的目的，为戈娅大陆争取了七百年的安宁。
而路西法自己则灵魂撕裂，永远陷入沉睡，直到今天感受到邪神降临的气息再次苏醒。
沧海桑田，她早已失去自己的身体，只能依靠卢西卡来达成目的。
可卢西卡只是一个刚满18岁的少年，又怎能短时间学会那么多奥术与邪神匹敌？
所以路西法决定冒险，厄洛斯的人类母亲即将分娩时，也是祂最脆弱的时刻，抓住时机杀了祂，应该能规避接下来的所有危险。
可惜这次她失败了，厄洛斯没有如愿死亡。
“我不知道祂降临大陆进行污染的目的是什么，但绝对是个阴谋，卢西卡，我需要你帮我找到真相。”
卢西卡苦笑：“你不说我也会去找的，我的朋友亲人都遭受了污染，我要救她们。”
“好，我会帮你。至于厄洛斯的污染途径，既然是认知污染，就是改变认知。你还记得那两只箭吗？”路西法循循善诱。
“记得。”
“它们来自史前‘爱神厄洛斯’的传说，现在这个厄洛斯很可能是由史前传说演化而来。
七百年前我研究的结果是：祂的箭朝向谁，谁就会向祂臣服，金箭诱发癫狂情爱，铅箭滋生厌恶。
很可能是让祂的供养者母亲用不同箭矢尝试污染一小部分人，等她们的死引起恐慌，污染就会变得更容易。
猜疑、悸殬、怯懦、贪惏、傲慢、暴怒……都是人的正常情绪，更是滋生污染的最佳温床。
你必须不遗余力去抵抗这些情绪带来的诱惑，不要让它们成为支配你的主人。”
卢西卡问：“这样就能像从前一样活着吗？”
路西法答：“从前已经逝去，你该接受新的挑战了。”
“为什么是我？”卢西卡问出心底深藏的疑问。
路西法答：“我睁眼就是你，或许是巧合，或许是缘分。但你没有暴露自己觉醒天赋魔法的事情很正确，否则邪神会第一个杀你。”
她们在众污染者的簇拥下踏上飞行器，布雷兹在她耳边轻声道：“卢西卡，别露出那种思考的表情，你被发现了。”
卢西卡抬起眼帘，昏暗的飞行舱内，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自己的方向，无喜无悲。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是准备捕食的野兽看到猎物的眼睛！
铛——铛——铛——
飞行器掠过落日广场的钟楼，巨大的钟摆敲响，午夜12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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