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这两日里闭口不言，只说要见赵寻英，倒是时升坊的管家交代，时升坊的银子大多存到了昌盛和钱庄里，至于账本，全部都是由李笑一人经手的。
陆尧带着人去到钱庄，严查之下，果然查到以方铮的名义存在钱庄的大量银钱。
“表姐是不知道，陆尧看见那数额时有多惊讶，怕是他自己都没想到，方铮这小小巡抚，竟然比自己家里还要富有。”
赵寻英摇头，“与这些年时升坊的收入相比，怕也是九牛一毛。”
“那表姐可是猜错了！李笑名下钱财并无多少。约摸着大多都用来打点官府了，便是时升坊里的摆件器具，都是不小的开支呢，更何况还要养着那么多的人。我可听说，陆尧正让人去查她家里的事，看这个样子，像是要置人于死地呢。”
一旁看热闹的楚锦哼道：“要严查的不是方铮这个做官的嘛，何必揪着李笑不放，要我说，这女子也是个可怜人呢！本来好好的生活，结果被酒鬼爹爹卖到了花楼，走上了这条路，便是她爹爹真是她谋害的，我也觉得是罪有应得！”
楚锦也只见过李笑一面，可看着面相，着实不像是狠辣之人，再加上这般凄惨的经历，楚锦对这个女子多了几分同情，她转头看向赵寻英，问道：“依着你看，李笑最后会如何？”
赵寻英沉吟道：“新修律法不过两年，如今抓了个典型，怕是难逃一死了，若有人照应，还能死的轻松些，不然一女子在狱中……怕是比死还可怕。”
楚锦有些唏嘘，轻声道：“当真……”措词良久，楚锦也没说下去，她是觉着可惜，可又觉着理应如此，思来想去也只有一声长叹。
方铮这些日子在狱中的滋味不算好，他原以为陛下同仙蕙长公主不对付，就算自己动手，即便不成，最差也不过是罢官回乡而已，谁知陛下竟直接下令斩杀自己，现下更是将自己收受贿赂一事翻了个彻底，不仅自己难逃一死，怕是还要牵连妻儿。
今次又被提审完后，他阴沉看向陆尧，问道：“我何时被押解回京？”
陆尧听这话，觉着有些可笑，慢悠悠道：“方大人是觉着还能见到陛下不成？我劝大人还是省省吧，此到京都路程遥远，陛下体恤，特意交代了不用这般麻烦！”
“我看是陛下没把我放在眼里吧！”方铮凄然笑道，“我几次科举，终得高中，没想到在这些贵人眼里，也还仅仅是不入流随时可以扔弃的棋子，早知如此，我何必如此处心积虑！”
“方大人，至少您的死，能让陛下宽心许多！您放心，定然不会让大人多受苦楚的。”陆尧挥一挥手，“来人，将人带下去！”
宋澜来时，赵寻英的脚伤已然好了，只是赵承还在一旁扶着，不让赵寻英快走，小心翼翼道：“阿姐还是多歇几日，这伤筋动骨，少说也得百日！”
“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我只是崴了下脚，第二日便已大好了，偏在你嘴里说的这么严重，到底是你看的医书多，还是我懂得的医理多！”
见宋澜进院子，问道：“怎么了？”
“看守方铮的侍卫来报，说他吵着要见你。”
“这可真是稀奇，当初抓了他时，他一句话也不说，如今人赃并获，他倒是想要开口了，是不是太晚了些？要我说，阿姐不必理会他，只等他过几日问斩便是了！”
赵寻英瞪了他一眼，“你呀，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着赵寻英就要跟着宋澜往外走，被赵承拉住了胳膊，“阿姐！这事也算有个了结，后面如何处理就由着他们去吧！咱们就不要再插手了。”
宋澜看向赵寻英姐弟，赵承皱着眉头，固执地拉着赵寻英的胳膊不松手，赵寻英则微垂着眼，不知道再想着什么，而后轻轻将赵承的手拍下，道：“我倒是有几分好奇方铮会同我说何话，我去去就回。”
赵寻英走到宋澜面前，平静道：“走吧。”然后抬脚往外走去，宋澜留在原地看向欲言又止的赵承，叹口气道：“放心，我会护好她的。”
赵承眼中闪过无奈，摇头道：“你左右不了阿姐的。”赵承太清楚赵寻英是个如何的性子，他自己可以抛下所谓的责任，从此逍遥自在，可阿姐不会，她与其说是要强，不如说是心软，尤其此事背后不仅仅是方铮一人那么简单。
宋澜快跑几步追上赵寻英，“你不好奇方铮为何找你？”
“去了不就知晓了吗？”赵寻英这般说，可到了牢房，却只让宋澜守在门口，自己往里走去。
宋澜不放心道：“还是我陪着长公主进去吧！”
“不用，他现在也不敢对我如何。”
宋澜看见赵寻英嘴角嘲讽的笑，耳边传来她毫无波澜的说话声，她转身向阴影处走去的身影游刃有余，似乎晓得方铮的意图。宋澜忽的想起当初听闻先帝驾崩时，舅舅同自己说的话，“我还怕陛下一心要将皇位传给咱们的这位公主，如今选了位宗室子倒也是个不错的抉择！”
他当时没做他想，那时京中无稽的传言顺着西风传到了边关，都说当朝要出位女皇，他以为舅舅只是听到这些后随口的感叹，现下看来，赵寻英身上那股不容置喙的气势与先帝一模一样。就是赵寻英这般的女子，让见过她的人对当年的谣言添了几分真实。
“长公主还是一如既往的从容，倒是我小瞧了您一个女子了。”隔着栏杆，方铮望向赵寻英的眼神满是怨恨，若不是她，自己现下还是说一不二的大同巡抚，怎会落到这么落魄的下场。
种因得果，在赵寻英看来，这完全是方铮自己作死，可见方铮的样子，多说无益，她蹙眉看向四周，大牢里潮湿的很，这处更是除了方铮没有其他人，牢房内也只铺盖被褥这些基本的，除了一盏烛灯，就只有天窗打下的光，忽明忽暗下，衬得方铮越发狰狞，“你要是找本宫前来，只是为了说几句泄愤之语，倒是不必耽误时辰了，我也没那么多的工夫听一个将死之人的咒骂。”说完，赵寻英转身就要走。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长公主就不好奇，我为何胆敢行刺于您？”
赵寻英转过身来，“哦？不是因着你的自大？”
“长公主未免太看得起微臣了，即便再借我几个胆子，我也是不敢轻易对长公主动手的！可臣背后的靠山，可就说不得了。”
“你背后的靠山？”赵寻英笑道，“你背后的人不就是户部尚书卫轲？就凭他，也可以称得上是靠山了？”
方铮一愣，“你怎么知道？”
“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本宫可比你见得多了！”赵寻英盯着方铮，“你难不成想说，是卫轲想要本宫的命？”
“自然不是！”方铮看向赵寻英，他坐在杂草之中，看向赵寻英的神情透露着几分得意，夹杂着一丝兴奋，“这世上想除掉长公主的，自然只有陛下了！您可是先皇之女，在朝中威望不小，留着您，陛下怕是每日都寝食不安啊！”
“方铮，你倒是高看你自己了！若是陛下要派人杀我，也不该派你这么个蠢货动手，即便是派你，在你杀我不成反被抓的时候，你就活不成了。你现下还能在这儿同我说话，就说明你不是陛下的人。”
方铮狡辩道：“那为何，陛下要这么快将我斩杀！不正是怕我说出真相吗？”
“真相？那我倒是好奇，你以为的真相究竟是何？难不成你这些年在大同为祸百姓，也是陛下的授意？”
“我要是说了，长公主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你要如何？若是让本宫饶你一命，怕是做不到，国法在那儿放着，谁也救不得你！”
“我不求活命，只求押解回京，再行处置！”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横竖都是一死，死在京都和死在这里有何不同？死在这儿，你还少些奔波。”
“与我而言，区别甚大！”
“好，若你说的是真的，我便应你。”
“臣家中贫寒，往上三代皆是农户，靠得父母兄长资助，方得读书，一路从乡野走至京都，京都是真的繁华，入眼之处无不奢靡，就连普通百姓都比我穿的好，我当时便暗下决心，要留在那里。幸得老天不负，会试得中，传信家中，十里八乡相贺，我们家一时间门庭若市。”
赵寻英皱眉，看着陷入回忆中的方铮，嗤笑一声。方铮陷在往昔中，自顾自道：“可我等啊等啊，始终没有等到吏部的任命，我往吏部跑了那么多回，一次都未进去，每次都被门口看门的打发了！看着身边一个个同科都有了官职，只有我还孑然一身，我心中怒火升起，明明我也不差，为何始终轮不到我？他们那些人里有些才学甚至不如我的！”
方铮愤然起身，走到栏杆前，扒着栏杆愤愤道：“你们这些出身就高贵的，永远不会知道，我们这些人为了追上你们，要付出多少努力，才能与你们一般，可到最后，还是比不得一句家世出身！”
方铮有些失常，隔着栏杆仰头大笑，“可惜天无绝人之路，我本想着去宫门口堵人问个清楚，却也碰到了我的伯乐。”
“卫轲？”
“是啊！卫大人认出了我这个同乡，非但没有嫌弃我，还邀我上轿子避风，得知我的境遇之后，不仅没有奚落，更是帮着四处奔波，这才让我当了一知县，一步步走到现在。”
“时升坊也是他让你护着的？”
“是啊！卫大人与我说，这时升坊背后可是宫里面贵人的生意，如今到处都缺银子，这许多的政令颁行，要是没有银子在前，可是寸步难行。他说是信任我，才将这么大的事交给我办的。”
“你觉着此事是陛下交代给你的？你既自认是替陛下做事，为何还克扣军饷，私下养兵，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称不上是良善！”
“我没有！我从不曾克扣军饷，钱庄里面的钱，也只是时升坊给的，还有一些下面人的孝敬。”
赵寻英盯着他的神情，看他话中到底是几分真假，而后笑道：“你想入京，为何？”
“死也要做个明白鬼，我要问个清楚！”
“好，我让人押你回京，只是在路上能否活下来，全看你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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