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寻英和宋澜不过出发不过一日，便被后来的楚锦追了上来，“师姐等等我，我同你一道回去！”
“倒是稀奇，你老说想要出门远游，如今给了你机会，你到要随着我一同回去，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楚锦撇撇嘴，“赵承他们无趣的很，我想了想还是和你回去的好，算着时日，家中父母该是回来，为人子女的，还是得尽尽孝道！”
也是，年节里楚锦父母在外经商，来不及赶回，若这次错过，怕又得半年一年的。
赵寻英嘴上嫌弃道：“带上你，一路上又要慢上了许多。”
楚锦不善骑术，自来都是马车出行，今次赵寻英和宋澜想着早早赶回，两人便轻装简行，骑马赶路，如今也只好跟着慢了下来。
来时悠悠，回时匆匆，心中所思自是不同。三人偶有风餐露宿，幸而附近山林不少，能打得野味，加之备下的干粮，也算是别有滋味。
只是这么些日子来，楚锦对上宋澜还是心有戚戚，时常目光闪躲，言语怯怯。
这日傍晚路遇大雨，几人寻得一处荒庙躲雨，宋澜孤身去寻柴火吃食，留赵寻英和楚锦在荒庙中收拾，赵寻英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叹道：“看来今日得在此栖身了。这庙看起来倒没有荒废太久，遮风避雨也是够了的。”
楚锦怏怏不乐，平常没赶上进城，大不了还能在马车上将就一晚，现下想想要和宋澜共处一室，就觉着浑身不自在。
赵寻英看了出来，好奇道：“宋澜对你从来都是端的一副谦逊有加的样子，你何必这么怕他？”
楚锦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对上他，总觉得他看着我的目光冷冰冰的，怪让人害怕的。”楚锦想了想，“像是小时候在野外晚上遇见的狼，感觉随时会扑上来将我撕咬分食。”
“这如何能作比？”赵寻英细想想，若只是习武，夏溪启也是武将世家，可许是年幼不曾历事，楚锦与他倒也相处的来，“宋澜于军营长起，若不能震慑他人，如何做得到现下位置，军营之人身上肃杀多了几分也是正常，只是他现在如离鞘之刀，锋芒毕露，让人敬而远之。”
楚锦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像是……”楚锦想想道，“像是我头次见你时，你也是这般样子。你是不知道，当时老头说让我跟着你学习时，我心中也是十二分的不愿，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你冷淡的样子！”
赵寻英摇摇头，“要我说，你还是怕上我几分的好，我也能落个清净。”
宋澜回来时抓了两只野兔，楚锦看见他面不改色地拔毛，割开胸腹取出内脏，然后清洗一番，插上树枝递给了赵寻英。楚锦说道：“我去看看附近还有没用得上的。”说着便跑了老远。
赵寻英摇摇头，将兔子放在火上烤着，笑道：“幸好这次出来带够了干粮，不然光是这些野味吃得也是要腻了的，只是没有汤水，到底还是不行。”
宋澜摇头，“出来时，殿下说要轻装简行，要是早早便说坐马车，倒是可以备口小锅和些米，实在不信明日入城看看。”
“倒也不用，我还不至于这么麻烦。”赵寻英看着烛光幽幽，听着外面雨声淅淅，难得有了几分听雨坐谈的闲心，“你在军中这么多年，怕是这般风雨已是稀松平常了吧？我是不是还没问过你，这些年过得如何？”
赵寻英记得，他们再次相遇的那日，他冒着风雪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望向自己的眼中满含欣喜，他当时一定有许多的话想对自己说，可最终被自己的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
“我刚进军营的时候还小，跟着舅舅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光是去的一路上就哭闹了好几回，可还是被押着硬生生被带了过去。”
赵寻英轻笑，想起他当初送来的前几封信中确实都是抱怨，当时宋潇拿给自己看时，还同自己说道：“阿娘初时心疼，还写信给舅舅，说实在不行让人把哥哥送回来，可舅舅怎么也不同意，说男子汉该是历练一番，不然将来如何撑起一片天地，阿娘想了想也有道理，这才止了打算。”
“到了军中，倒是没了赶路辛劳，初时军中人见我是个小孩子，对我也是多有照顾，偏偏舅舅觉着这般下去，我何时才能成材，便鞭挞着我和其他人一样操练。军中吃住怎比京中，可在军中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跟着坚持了下来，后来也就习惯了。”
“你当初去军中，当真只是为了我的一句气话？”
说来也是好笑，当初人人都以为父皇当年的话便是定下了他们两人的姻缘，却没人知晓后半段。众人散去后父皇将自己叫到了跟前，问她是如何的看法，她当时想了想，当着父皇，谭将军和宋澜的面说道：“父皇，女儿觉得此举不妥，我与宋澜不过两幼童，十年后还不知是何模样，这样草草定下岂不是太过草率！”
因着这话，父皇摆摆手道：“好好好！英儿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你的婚事将来你自己做主如何？”
此事说过便也散了，赵寻英在园子里赏花的时候被宋澜给堵住了，还没等赵寻英发火，宋澜开口便怒气冲冲：“你刚刚为何没有应下，你是对我有何不满吗？”
赵寻英觉得莫名其妙，皱眉道：“我为何要应下，你是想让我应下不成？”
宋澜颇有些无理取闹的架势，“那你说，我哪里配不上你？”
赵寻英和人约好了时辰，眼见着要误了，与宋澜好说歹说都不肯让自己走，心中也是怒了，“我将来的夫婿需得是个顶天立地的英豪，怎么也得像我舅舅那般人人敬仰的大将军才好！”
“你说的可是真的？若我成了将军，你便答应嫁我！”
赵寻英敷衍道：“一言为定！”
那时的他尚且贪玩，赵寻英想不到的是没过多久，他就当真跟着谭将军去了边关，这一去就是十三年。
当时她站在城楼上看着队伍许久，尚且年幼的宋澜被谭将军提留着坐到了身前，就这般一行人慢慢走远了。
宋澜苦笑一声：“太久了，久到我都快忘了缘由了。没有你说的那话，我也是要去的，你也知道我爹没的早，家中叔伯再是扶持，可也不能一直如此，我需得早些撑起我家。”
赵寻英不知道的是，当时自己求着舅舅带自己去边关，软磨硬泡了好些功夫，才让母亲和舅舅松口，可他到底是低估了边关的辛苦，加之身边再无一亲近熟识之人，怎么挨得过一日复一日的枯燥，可每逢这个时候，支撑他继续下去的不仅仅是家中母亲和幼妹，还有对赵寻英的承诺。
“要烤焦了。”宋澜轻声提醒着赵寻英。赵寻英这才发现手中的兔子许久没有翻面，已经有些地方变得焦黑了。
“我来吧。”宋澜接过赵寻英手中的兔子，将烤黑的地方拿刀割去，接着考另一面。赵寻英看着他娴熟的动作，盯着他看了许久。
两个人都清楚，过去的这么些年无论怎样，都不可追回，等到了京都，两个人便不能像现在这般坐在一处了。
“你现下是任五城兵马司？”
“是啊！刚上任没多长时候，这次回去指不定是怎么个样子了。”
这事说来也是自己将他卷入其中，她想了想道：“你没想过再回边关，你这般的性子，还是去边关更自在些。”
宋澜小声嘀咕道：“我这般的性子……”他叹了口气，“你是觉着我的性子鲁莽，在京都群狼环伺中，怕是存活不下来吧！”
赵寻英撇撇嘴，没想到宋澜说的这么直白，“我可没那么说，你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该如何明哲保身，可如今这般情形，明哲保身也意味着不会有所作为，你大好年华，不该蹉跎在这里。”
她倒是为自己思量的周全，宋澜看着火光下赵寻英的侧颜，有些愣了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将所有人的顾虑全都考虑彻底，却完全没想过自己的将来。
“你想过你的将来吗？”
“我？”她自己怎么会没有想过，这十年里想了无数遍，可最后牵绊住自己的，还是父皇临终前的那番话，太过沉重的嘱托让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将来会与整个家国天下紧紧绑定，所以我一刻也不敢放松。”
宋澜追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倒是不知如何了。”赵寻英看着外面雨水聚集成瀷，倒映着微微月光，“阿承从小志向周游四方，广交好友，那些太傅教授的权谋制衡，他从来都无甚兴致，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那你呢？先帝在时，你是才学谋智远胜他人的公主，先帝和太傅将你视为明珠，先帝驾崩，你为避祸，又当了十年无欲无求的仙蕙长公主，你这前二十年，可有为自己尽兴活过一回？”
“要如何才称得上是尽兴？”赵寻英皱眉思索，“你该知我从小染病，到如今才堪堪与常人一样，与我相伴的只有书卷，我无甚喜好，在宫中也好，在别苑也罢，清清静静的一方天地便足以，我无甚委屈，你更不必替我愤懑。”
是啊！自己凭何替她叫屈，宋澜看着手中滋滋冒油的兔子，轻声道：“兔子好了，你们先分食了，我把另一只烤了。”
赵寻英从宋澜声音中听出了未尽之意，欲言又止，终还是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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