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苒柔与赵寻英实在是泛泛之交,无甚旧情可叙的。可若来一趟便匆匆告辞,又显得敷衍轻慢。孙苒柔望着赵寻英安然用膳的模样,思绪却飘回到去年宫宴结束之后。檐下廊回处,赵进与她并肩而立,他那投向赵寻英的眼神里翻涌着的炙热,曾让她心头狠狠一颤,那是一个男人对女人**裸的、不加掩饰的征服欲。
她一直以为赵进对情爱之事淡漠无心,无论是对她,还是后宫的其他女子,皆似浮云过眼。未曾想,那冰封之下,竟藏着如此的惊涛骇浪!这隐秘之事如巨石压顶,孙苒柔不敢去向赵进挑明,只能反复咀嚼着过往点滴,思索着究竟是否是自己会错了意?
所幸赵寻英多年来远离京都,倒让她暗自宽心几分。年节刚过,又听闻赵寻英欲远游,孙苒柔这才长舒一口气,只盼着是赵进一时鬼迷心窍,此番远走,能让赵进歇了心思。岂料不出数月,赵寻英竟又回到了这京都旋涡之中。
“听闻,仙蕙此次是随着宋小将军一道回京的?你们二人之间……是否……”孙苒柔试探的话尚未成形,便被门外的通禀声打断:“长公主殿下,陛下身边的苏公公求见。”
苏力入内,瞥见孙苒柔也在,微微一怔,旋即向两人恭敬行礼,而后禀道:“回长公主殿下,您昨日提及有所短缺,陛下今晨便遣人出宫去了别苑,又虑及您身边缺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伺候,特地将您身边的侍女带了来。”
赵寻英目光落到苏力身后的阿芸身上,眼底漾出一丝真切的笑意,道:“有劳陛下费心了。”
苏力笑着躬身道:“陛下吩咐了,长公主既已回宫,便安心在宫中住些时日,其余的无需操心,但凡短缺了的,都可告诉奴婢。”
赵寻英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思绪,心中暗暗想着:住些时日?这样大的阵仗,岂是三五日便能脱身了的?看来,赵进对自己防备之心不减啊!她默不作声,算是接受了这份名为关怀的囚禁。
孙苒柔冷眼瞧着,留长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刺痛的血痕,她竟浑然未觉。直到尖锐的痛感传来,才低头看去,连忙用帕子遮住那抹刺眼的红。她强自扯出一抹笑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道:“陛下说的是,仙蕙在宫中,本宫也好有个说话解闷的伴儿!”
早膳撤下,两人相对而坐,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孙苒柔终是打破沉默道:“皇妹回来的正是时候,前几日园中的花尽数都开了,这时开得正盛,姹紫嫣红热闹得很,咱们不妨同去赏玩一番?”
“皇后盛情,本不该辞,奈何我自幼不喜花香浓郁,恐难奉陪了。”赵寻英婉拒的干脆利落。
“这般啊……”孙苒柔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难掩尴尬之色。殿内又陷入一片沉寂。
赵寻英见她并无离去之意,略一思忖道:“昨日的戏听了一半便搁下了,皇后若不嫌无趣,不如今日再把戏台支起来的好?”
“也好!”孙苒柔如释重负道,“宫里的班子可是京中翘楚,宫中的姐妹们也都爱看的很,不如多叫些人,也热闹些?”
“但凭皇后安排!”
“那本宫先去张罗,皇妹稍后过来就是了。”孙苒柔起身离去,步子难得有几分急促。
赵寻英唤来阿芸伺候着梳妆,屏退了其他的宫人。
待四下无人,阿芸才压低了声音道:“楚锦姑娘回来,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儿都同我们说了。贺嬷嬷得知您被接到宫中,心知必是遇到了难处理的事儿。今晨宫里来人,嬷嬷便叫奴婢跟了来,除了您惯用的贴身衣物和日常药物,贺嬷嬷还特意叮嘱,让奴婢将您的凤簪带了过来。”阿芸小心翼翼地奉上锦盒。
赵寻英接过锦盒,指尖抚上盒中那只形制古朴的凤簪,眸色幽深,道:“贺嬷嬷有心了,只盼……不会用上它。”她将簪子仔细收好,见阿芸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立在门外的宫人,低声道,“稍后看戏,你不必随我同去。留在这儿,只说将房里陈设重新归置一番。”她需要一个机会,让阿芸探探这些眼线的深浅。
阿芸心领神会,肃然应道:“主子放心。”
乐华斋本也是为听戏所设,此刻台下桌椅罗列,一些位份较低的妃嫔早已静候在此。
孙苒柔端坐上首,温言道:“今日姐妹们自在些,无需太过拘谨。”
众人齐声应是,表面恭敬,却隐隐透着一股子疏离。
赵寻英步入其中,恰见这景,对孙苒柔笑道:“倒是我来迟了!”
孙苒柔起身,亲昵地挽住赵寻英的手,引她至主位旁并排的座位:“仙蕙挨着我坐吧!”待众人依序落座,孙苒柔才道:“那便开锣?仙蕙先点一出?”她将戏折子递过去。
“自然是皇后先请。”赵寻英推辞道。
两人正客套间,一道张扬凌人的声音骤然响起:“皇后娘娘在此设宴赏戏,怎地独独忘了臣妾?”
孙苒柔眉头紧蹙,道:“淑妃?你不是该在宫中闭门思过,怎的如今竟自己出来了?”
淑妃柳眉一挑,唇角勾起挑衅的弧度:“今日家兄入宫述职,已向陛下求情,解了臣妾的禁足。怎么,皇后娘娘……难道要越过陛下去?”她刻意加重了“陛下”二字。
赵寻英冷眼瞧着,心中厌恶渐生。她与这位淑妃有过几面之缘,只觉其性子张扬,却不料在皇后面前竟如此跋扈。她冷哼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道:“本宫倒是不知,区区嫔妃,见中宫皇后不先行大礼,反在此喧哗放肆!可是当初的教习嬷嬷未曾尽心,连这基本的宫规礼数都未曾教会你么?”
淑妃万没料到赵寻英会直接为皇后出头,一时语塞。她素来仗着家世显赫,对出身稍逊的皇后心存轻视,加之入宫后几次三番试探,皇后皆隐忍退让,更助长了她的气焰。此番被罚,她认定是皇后借刘婕妤之事构陷,心中憋着一股怨气,如何肯低头?
赵寻英目光如利剑,直刺淑妃,道:“怎么?淑妃是要让本宫与皇后,还有这满堂妃嫔,都等着你行礼不成?”
那目光中的压迫感如山岳倾来,淑妃心头一凛,不由自主地屈膝俯身:“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给长公主殿下请安。”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她姿态僵硬,透着不甘。
孙苒柔正欲开口让她起身,赵寻英已淡然截断:“既知错,便在此自省片刻。皇后,戏该开场了。”她径自转向戏台,不再看淑妃一眼。
“这……”孙苒柔看着烈日下罚站的淑妃,面露忧色,“是否……有些过了?”
“何处过了?”赵寻英目光扫过皇后身后垂首侍立、噤若寒蝉的老嬷嬷,“皇后身边,该有个经事明理的得力嬷嬷。知道的,道您心慈仁厚;不知道的,只当您软弱可欺,连个嫔妃都辖制不住。中宫若失威仪,何以服众?这深宫之中,最不缺的便是随风倒的墙头草。”语毕,她已凝神望向台上,仿佛方才只是处置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孙苒柔怔怔望着赵寻英沉静的侧脸,良久,才低低叹出一口气,声音几不可闻:“……多谢。”
烈日灼灼,淑妃咬牙硬挺着。
不知过了多久,赵进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今日倒是热闹,人都齐了?”
淑妃闻声,瞬间换上一副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望向赵进,声音含了万般委屈:“陛下~”她尾音拖得绵长,十足吸引了赵进的目光。
赵进目光掠过格格不入的淑妃,问道:“这是何故?”
淑妃抢着要开口诉苦,赵寻英已起身行至赵进面前,坦然道:“陛下,是臣妹逾矩了。淑妃方才对皇后失礼,臣妹便让她在此自省片刻。”
赵进摆摆手,目光在毫不避退的赵寻英和站起身来神情犹豫的皇后身上扫过,最终落在淑妃身上,带着审视道:“朕今日赦你禁足,是念及你兄长为你求情的情面上,并非你已无过。宽待宫人,敬重中宫,方是嫔妃本分。你今日行止,足见心性浮躁,不思悔改。”他声音转冷,“既如此,便去抄录《清心咒》十卷,供奉于法音殿,好好静心养性!无朕旨意,不得擅出宫门!”
“陛……陛下……”淑妃如遭雷击,方才的骄矜荡然无存,在众人或明或暗的目光下,羞愤得抬不起头,声音细若蚊呐,“臣妾……遵旨……”她几乎是被宫人搀扶着,踉跄退下。
一场风波暂歇,眼看已近午膳时分,众妃嫔纷纷告退。赵进见赵寻英亦有离去之意,开口道:“皇妹独自用膳未免清冷。朕已命人将几样小菜送至坤宁宫,皇妹便同朕与皇后一道用吧。”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赵寻英敛袖应下。
孙苒柔将一切尽收眼底。自赵进踏入乐华斋始,他的目光便总在不经意间掠过赵寻英,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专注。直到此刻,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孙苒柔心底那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粉碎殆尽,她这位九五之尊的夫君,竟当真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皇妹,怀着如此悖逆人伦的龌龊心思!
趁着赵寻英离席更衣的间隙,孙苒柔强抑心惊,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臣妾今日还与仙蕙提起,她与宋小将军似有几分缘分,此番又是结伴归京,加之幼时情谊……倒不失为一桩良缘佳话?”
“仙蕙与宋澜之事,日后休要再提。”赵进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硬。
“可……长公主殿下终究……总不能一直待字闺中?不如……在京中勋贵子弟中细细挑选一番……”孙苒柔硬着头皮继续。
“皇后!”赵进打断她,目光如实质般压来,隐含警告,“此事,朕自有主张。你身为六宫之主,还是多费心于后宫诸事!今日是仙蕙撞见淑妃无状,来日若让宗亲命妇瞧见你这皇后连妃嫔都约束不住,威严何在?体统何存?!”
“臣妾……”孙苒柔被他话中的寒意刺得心惊肉跳,这番话,是否意味着他对她这皇后已生不满?“臣妾……定当用心。”她垂下头,指甲再次深深掐入刚刚结痂的掌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