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散去,赵进瞧着赵寻英站在廊下,刚刚与她有过交谈的太师不知听她了何话,拱手行了个大礼,激动而去。赵进瞧着寒风中赵寻英随风摇曳的大衫霞披,明明是该被人珍而重之养在深宫中的娇花,现下却在风雪间傲然站立,那挺得笔直的腰背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任何人折服。
赵进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赵寻英身边,“多谢皇妹今日前来。”
赵寻英淡淡一笑,“陛下,我是为了自己而来的!不过,这桩婚事先帝确实是说过,你也不好驳斥,也是难为陛下了。只是陛下心思太过深沉,难免让人觉得不可靠近,朝臣恐惧防范也是当然的。”
赵进直言道:“皇妹是觉得我不是一个好皇帝?”
“好坏与否,不是我一个人可以说了算的。”
赵寻英瞧着赵进,她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太和殿,当时的赵进刚刚入朝为官,身上还带着让赵寻英都觉得可笑的傻气,面对着诸多大臣的质疑,都敢直言不讳,让一众大臣都黑了脸。她早就看腻了这些人虚伪的嘴脸,现下见到如此情形,躲在屏风后是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等众人走了,她问过父皇,才知这便是亲贵口中常说的父母俱失,无人庇护的恒王叔的独子。
真要论及起来,其实恒王与父皇不算亲近,也只是恒王当年狩猎时替父皇挡下了黑熊的一掌,更是因着这伤的缘故,恒王本就不足的身子到底是撑不下去,早早就病逝了,没过两年王妃也跟着去了,只剩赵进这么个独子,父皇也是愧疚才对赵进多了几分照顾的。只是最终坐上这帝位的竟然是他,也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
两人瞧着没什么变化的皇城,良久,赵寻英叹了口气,“陛下,民间百姓口口传颂的皇恩浩荡已是最好的功绩,实不必惶恐不安,朝中那些老臣虽有些迂腐固执,可心中还是为着朝廷的,还望您手下留情,给他们个善终。”
“皇妹又怎知,不是他们揪着朕不放?”
这话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赵寻英不在朝堂之内,对此事也不好多说,更不想因此将自己再卷入这无休止的斗争之中,淡笑道:“是我僭越了!”
赵进也不想将这些算计全都曝露在赵寻英面前,笑着试探道:“今日宫宴之上,朕瞧着宋澜对着皇妹很是不一样,是否你二人间有过何事?之前朕问他对此桩婚事如何想时,他似是并不抗拒。”
“若说全无情义也不尽然,可细论下来也只是少年玩伴情义,况且他早早便去了边关,便是那点旧日情分,怕也是消耗殆尽了,他不抗拒怕也是为着先帝的话。”
赵进细究赵寻英神情,没有看出任何异样,笑了笑,“可皇妹终究是到了年纪,就不想着找人作陪?朕瞧着你那宅子空空荡荡,着实是孤单了些,不若朕为皇妹做主,寻个良人,也好过无牵挂。”
赵进几次试探让赵寻英生厌,她在外数年习惯了与楚锦那般坦荡的人相处,早就不想与京都再有牵扯。“陛下,这京中真有胆量敢娶我的怕是也没有几个,我早已习惯了山野之间的闲趣,一个人也是自得其乐,实不必让陛下再过操心。若是陛下没有其他事,且容臣妹先行告辞吧!”
“这天寒地冻,皇妹不如在宫中留一宿歇息,等到明日再行回去也是不迟的,之前皇妹住的宫殿,朕早早就让人收拾出来了,还是同往日一般的摆设。”
“多谢陛下好意,只是时隔太久,我实在是对这宫中陌生,再说后宫是陛下的后宫,我现下住过去,怕也是不合适的。皇妹就先行告退了!”
赵寻英来去如风,任赵进挽留也不多做停顿,一身正红宫装在素白天地间慢慢变成了一点红墨。
“陛下,咱们回吧!”苏力有些琢磨不透赵进的心思,前两日陛下回宫后,就特意拨了人去到之前仙蕙长公主所住宫殿,将里外好好收拾了一番,端看用心程度,都不逊于对皇后娘娘。现下仙蕙长公主这般不留情面的拒绝,怕是陛下心中也要有怒火的。
“让人暗中跟着仙蕙长公主的马车,务必将其平安送回去。”
苏力愕然抬头看向赵进,不知道陛下这是何种意思,可看陛下转头看向自己,苏力忙连连应是,转身去安排了。
赵进瞧着那一抹红彻底消失在天地间,心头多了几分怅然,她说起少年玩伴时眼中不自觉带上的笑意,让赵进有些忌妒,那是赵进无法参与的时光,以至于他听到众人谈论赵寻英时还会砰砰乱跳的心慌。
他该是要知足的,若不是十年前赵寻英扶起自己走到众人面前,他如今也只是众多闲散宗室中的一个,更不要说入得赵寻英的眼,可现下看见赵寻英眼中的无谓,他还是不甘,为何她提及赵承、夏家、宋澜乃至朝中老臣时都会带上一分悲悯,唯独对着自己,是冷冰冰的敬而远之。
赵寻英从宫中出来,便半分没有耽搁,让人往京外驶去,阿芸不理解道:“现下还飘着雪,夜里路也不好走,为何不等明日一早再出城的好,即便您不愿住在宫中,咱们还可以去夏府暂住一晚啊?”
“我多留在京中一晚,陛下便要多一分疑心,为防生事,还是早早溜了的好!”
“在主子嘴里陛下就像是洪水猛兽一般,我看陛下对您还是不错的!每每有新奇玩意总是会送一份到宅中。”
赵寻英也说不上来为何,可每次靠近赵进,整个人总是绷紧的,对赵进说的话就不免多了些琢磨,十年前两人尚可联手稳固朝局,现下却是不可能的了。
赵寻英叹气道:“能避则避吧!”
赵寻英正想着今日宴席上的事,忽听马夫‘吁’的一声急忙停车,赵寻英隔着帘子问道:“外面出了何事?”
“主子,有人在前头拦马车!”
赵寻英停了会儿,见外面没有动静,这才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宋澜一身黑衣在马上,面色沉沉地看向自己。赵寻英叹了口气,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应付完赵进,却又碰上宋澜这个莽夫!她知道宋澜迟早会来找自己,可没想到就连一日的时长都等不及。
赵寻英跳下马车,走到宋澜面前,无奈问道:“在京都之中你便敢当街拦车,就不怕被人告到陛下面前?”
“我有何怕?大不了就是舍了这一身的军功!”
明明在别人面前也是个稳当的,偏偏对着自己耍横,赵寻英知晓今日若不给他个交代,怕是两个人就要僵在这里,说不定一会儿就引来了巡夜的人。
“你想要如何都行,只是这冰天雪地的,你确实要我站在这儿同你说话?怕是没一会儿我就要冻成了冰雕!”
赵寻英这话已是示弱,宋澜瞧着赵寻英袖子下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说道:“那就寻个避风的地方说话!”
“这么晚了哪还有能让你我避风的地方,你随我上马车去!”说完赵寻英转身朝着马车走去,宋澜翻身下马跟着她一起。
阿芸见他们两个先后进来,瞧着车厢内狭窄的空间,识相的出去了。赵寻英对着外面喊道:“继续往城门口走!”
而后才转过头来盯着宋澜,疲惫道:“我今日已然累了,你有何话抓紧说,你只有从此处到城门的工夫。”
“这么无情!”宋澜耍无赖道,“早知道我就该在宫门口堵你了!”
赵寻英今日是真的有些累了,就连同他耍嘴皮子的工夫都没有了,她闭着眼揉着眉头,心里却是想着今日这般行事虽是绝了与宋澜的婚事,又震慑了内阁那帮人,可终究引起赵进的防备,她不是没有察觉到赵进在宴席上对自己一瞬的杀意,即便只是一瞬,也够她头疼的了。
她现在只有庆幸,庆幸赵承在外游历,没有露面,不然那帮人还指不定打着他的旗号做出什么事来呢!
“你有没有认真在听我说话啊!”
赵寻英只觉事情发展像是一团麻绳,若是几个人再缠绕其中,怕是越缠越紧,直到最后几个人都不得脱身,现在最好的主意就是快刀斩乱麻,该断则断吧!
赵寻英睁开了眼,认真看向宋澜,“自你回来后,你我确实不曾好好坐下聊过此事,既然你想要个结果,有些话我们不妨说个清楚,也好过再这般纠缠下去!”
宋澜看着赵寻英神色,也知她要说的话必然不好,可话已至此,又不得不听,只见赵寻英笑着道:“你我幼时却是交情不错,可宋澜,那是幼时,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如何懂得情爱,你只说你从小就心悦于我,为了我的一句话远赴边关,可你从未问过我的意思,我要如何你当真知晓吗?”
宋澜喃喃道:“可你从未将我从你身边赶走!你要当真烦我……”
宋澜话未说完就被赵寻英打断:“那是因着无所谓,你在不在我身边,我从不在乎,我从小喜静,不喜出门,是你强行拉着我去逛园子,以至于我在园中发病,险些救不回来。你每次都是这般,在我不需要你的时候出现,然后胡搅蛮缠的将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还得说是为我好!宋澜,我今日告诉你,你若当真是想为我好,那就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我不再是皇帝的女儿,你也不用围在我身边讨我欢心,依你现在的功勋,足以在京中生存,不必再在我身边屈躬卑膝!”
这话说的着实严重了,别说宋澜,就连马车外的阿芸都有些不忍,宋澜又何尝听过这样的话,看着赵寻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是这般想的?”
“是,你年幼时丧父,要不是谭老将军和我舅舅时时记挂着你,怕是你家中产业都要被族中分割殆尽。如今你既加官进禄,不对家中老母和幼妹多上些心,反而来我这里说舍了一切又何妨?你当真能舍下?”
“那你当初与我说,只要我打了胜仗,得了嘉奖,你便嫁与我,这也不作数了吗?”
“因为我从来不信你能做到,说这话也只是希望你不要继续在我身边缠着我而已。”
“那这么多年,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是,你要说对你如何,可能怜悯有过几分,可要说真情,我与你半分都不曾有过。”
两人之间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话到此处,宋澜还有何不清楚的,他双眼通红,冷冰冰道:“停车!”未等车夫停稳,他便跳下马车,接过缰绳,想了想还是道,“既如此,就愿仙蕙长公主能得偿所愿吧,末将就告辞了。”
赵寻英并未应声,只是冷冷道:“继续走吧!”
阿芸从车头进了来,见赵寻英面无表情,小心翼翼试探道:“主子还好吗?”
赵寻英叹了口气,“我有何不好的?”
“我觉得主子不该怎么和宋将军说的,您明明知道宋将军介意的是何,偏偏要往他的痛处说,岂不是要让人伤透了心的!”阿芸是真的觉得宋澜一片真心被辜负,替宋澜有些心疼。
赵寻英听她静静说完,扯出一个苦笑,“是啊,你万万不要学我这样,将来若是碰上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便是天大的幸运,只是这份情于我于他都是拖累,忍痛割舍,方为上计。”
“奴婢不懂,既然两人有情,男未婚女未嫁,为何不能一起?”
赵寻英很早便知道的,“世上事有舍有得,我择了自在,这份情与我而言便是要舍弃的,对他而言,功名利禄与情爱只得其一,选了我,舍弃的不仅仅是功名利禄,还有更多,我有如何忍心他这般呢。”
“可您也说过,万般随心便是最好的,岂知宋将军不是更想选您?”
“就当我承受不起他的喜爱,自私的替他做了决断吧。”
赵寻英说完这话就闭口不言了,一路直到入了宅子,都未曾开口,守在门口的贺嬷嬷看她这般紧张道:“可是宫中有人为难小主子?”
赵寻英摇摇头,“我累了,贺嬷嬷我去歇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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