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泽一边旁听，一边走神。
鱼玥汐的经历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以至于让他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
送鱼玥汐回病房的路上，原泽仍有些心不在焉。一个不留神，鱼玥汐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非常迅速地跑走了，从她的爆发力和速度来看，她体育应该挺好的。
等原泽追上她时，她已经跑到了院子角落里一株大榕树下，然后窜上去了。
原泽：“……hello？”
鱼玥汐已经在树上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坐下，冲他招呼道：“bye bye”
还挺有礼貌的。
可是原泽的工作出问题了。现在他负责护送至病房的病人逃走，跑到了树上不下来。
他打电话给闻珊，但对方忙线。他想回护士站找人询问如何处理，但又担心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病人出事，那就更麻烦了。
原泽回忆着今天的工作见闻，他所在的楼栋是A栋，这栋楼好像是属于轻症病区，病人自由度挺高的，在特定时间范围内可以在楼下院子内活动。
所以，鱼玥汐忽然跑下来应该不会有事吧。也不会从树上跳下来吧。跳下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吧。应该……吧？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原泽飞扑而来，又在他面前十几公分堪堪站稳。
“原泽！你来了！”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响起。
是陶梓佳，他的邻居。
看清来人后，原泽松了口气，在精神病院这种地方有熟悉的人让人安心……等下，也不能安心。
原泽忽然想起之前与陶梓佳的几次接触，赶紧把气提起，预防着陶梓佳再有什么怪异的举动。
陶梓佳在原泽面前站稳后，又以他为圆心绕了两圈，仔细观察了一番，只是拍拍他的肩：“真的是你啊，你来当义工？”
“对。”
“吃饭团吗？”陶梓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饭团并展示。
“谢谢，不吃了。你知道怎么联系到这边的医护人员吗，有个病人上树了。”原泽说，“或者你可以在这看一下吗，我回去叫人。”
陶梓佳抬头一看：“哦，问题不大。你回去吧，我在这就行。”
说着，她把饭团放回口袋，两手抱住树干，蹭蹭蹭地窜上了树。
原泽：“……”
他开始怀疑爬树是人类必备技能，并莫名产生了一种落后的危机感。
陶梓佳打算找到之前常坐的那根大树杈子，但上面已经有人了。
鱼玥汐也发现了陶梓佳，不悦地叫道：“你干嘛？你别过来，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陶梓佳只好退而求其次，爬到了另一边结实的树杈上坐着。
“树又不是你栽的，这里风景好，我也想来坐一会儿。”陶梓佳说，“你别过来打扰我。”
陶梓佳举起手里热乎乎的饭团，问树干另一侧的鱼玥汐：“吃吗？”
饭团是陶梓荣做好送过来的，但陶梓佳没见到她，陶梓荣把东西送到护士台就走了。
鱼玥汐气冲冲地扭过头：“我不吃！”
“爱吃不吃。”陶梓佳拨开饭团外层的包装纸，香气四溢。她坐着树上晃着腿，边看风景边吃饭团。
薄薄的海苔片咬下去时发出脆响，饭团里包裹着鸡排和蛋黄酱。掺杂着芝麻的形状饱满的白米粒被蛋黄酱和肉汁浸透，显得晶莹油润。
此时夕阳斜照，云霞瑰丽。风景很好，但鱼玥汐无心欣赏。
鱼玥汐的五感全都被那一个小小的饭团牵动了。
她在隔离病房里闹绝食未遂，三天一共吃了两顿饭，出来后又躁动难耐，直奔树上。此时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没办法把注意力从饭团上移开。
偏偏陶梓佳还坐在上风向，风把饭团的香气带过来，像一大块迎面而来的绸布不由分说地蒙住她的头脸。
陶梓佳一边吃饭团，一边安静地看天上的云彩。
鱼玥汐咽了咽口水，想说话，但又想到上一次和陶梓佳说话还是前几天在食堂的时候。她发作了，被带走了。她想拖延着，回病房晚一点，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陶梓佳。
过了好一会儿，鱼玥汐问：“你不怕我吗？”
陶梓佳反问：“你不怕我吗？”
鱼玥汐：“你有什么好怕的？”
“我能看见怪物。”陶梓佳把手举在脸旁，手指呈九阴白骨爪状。
鱼玥汐对这种吓唬小学生的招数嗤之以鼻：“哪里？”
“很多，”陶梓佳眺望远方，抬起手臂画了一个大圈，“也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怪物。或者，其实我们都是怪物，怪物的眼睛会看到怪物。”
鱼玥汐：“那你确实有病。”
陶梓佳：“……”你了不起，你清高。
陶梓佳皮笑肉不笑：“猜猜这里是哪里，我们又如何会相遇。”
鱼玥汐哼笑了一声。
她学着刚才陶梓佳那样，伸出手臂画了一个大圈，然后两只手在空气中轻快地摆动着：“行吧，我跟你差不多。但我感觉这个世界是一片海洋，我从出生起就要一直游一直游，直到上岸才能停下来稍稍休息一会儿。可是后来我发现上了岸之后，还有岸要上，还有很多个岸要上，还没喘过气，就要继续游啊游……总有快要溺水的感觉。”
“那你确实有病。”陶梓佳说，“你本来不就在岸上么。”
鱼玥汐的双手停止摆动。她整个人静止了。
陶梓佳拍了拍坚实的大树干：“海里会长出大树吗？”
夏日傍晚的风吹过树梢，树叶轻轻摇晃。陶梓佳晃着腿，歪头看鱼玥汐：“不游了？”
鱼玥汐动了。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的，吓得停在不远处枝头的两只麻雀受惊飞远。
陶梓佳面色微变：“你抓紧点，别掉下去了。”
鱼玥汐还在笑，但不晃动了，她伸出一只手臂扶住树干，然后拍了拍。
“你还有饭团吗？”
陶梓佳得意一笑，火速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个饭团，怼到她面前：“我姐做的，尝尝！”
风吹过榕树，有树叶轻轻落下来，落在原泽肩上。
原泽心想，他和鱼玥汐还是很不一样的。鱼玥汐可以肆意发泄不满，直接发疯爆发，甚至爬上高高的树——而且还有人会去陪着她。
原泽抬头看着坐在树上的两个人，不知看了多久。陶梓佳似有所感，忽然转头看向他。
隔着层层树叶和枝丫，他们视线相撞。
陶梓佳看到他后眼睛一亮，粲然一笑，朝他挥动手臂打招呼。
夕阳的光倾洒在她身上，她的发丝仿佛也在发光。
原泽心里一慌，赶忙垂下眼。
——可能是光线太强，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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