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姐,你今晚回家吃饭吗?”
陶梓佳看着周清玄的脸,失神片刻。
之前在火场里没仔细看,后来她才发现,这个周清玄长得非常周清玄——陶梓佳在画这个人设时推翻了很多稿,直到最后画正稿时才隐约摸出一点感觉来。
小说里对周清玄的描写并不多,只在男主初见他时给了他浓墨重彩的几笔。男主头一回进学堂,因是从偏远乡村来的无名之辈,备受打压冷眼。反观周清玄,祖上人才辈出,是名门望族的小公子,他本人长相俊美,气质清雅,修行天赋更是过人,在学堂中极受欢迎。
男主和周清玄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他原本对周清玄有不少先入为主的偏见,但没相处多久就逐渐改观。
男主原本很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但面对周清玄时,也有一些瞬间觉得自己像路边脏兮兮的石块,而他则是一块温润无暇的宝玉。
之后的故事便是男主视角的各种金手指操作和打脸爽文剧情,周清玄也开始对男主刮目相看,跟着他做事,成为男主逆袭路上的配饰。
看清这个活的周清玄后,陶梓佳确定,她想要画出来的人物就是这样的。他的五官排布、脸上的光影、嘴角微笑的弧度、高马尾上系着的发带……学堂里受人追捧、意气风发的少年周清玄就该是这样的。
美术生无法抵挡一个完美模特的诱惑。看着这个人物每天在眼前晃悠,陶梓佳心痒手更痒。晚上闲来无事,她时常在房间里偷偷画周清玄,可是总在画了几笔后才突然想起,她穿书了,她已经不是迫切想用代表作证明自己的年轻漫画家了,不需要再这样打磨人设了。
现在的周清玄不再是她画笔下的人物,而是她收养了半年的远房表弟。
半年前,火场里,陶梓佳拦下了周清玄。他摆脱心魔恢复神智后,询问她的身份。
小说里对周清玄的身世一笔带过,只说他被灭门后,有一个远房表姐收养了他。小时候,周清玄家与表姐家住在同一个巷子里,两家颇有交情,后来周家搬来千里外的此处,走动才少了。
对了,那个表姐好像也姓陶。跟自己同姓,所以陶梓佳有点印象。
“我是你的远房表姐,小时候你家住巷子头,我家在巷尾,家里人都叫我小名桃子,小时候咱俩还一起在巷子里玩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陶梓佳说,“我来这里做生意,刚落脚就听说了你家的事……你来跟我一起住吧,我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咱俩也好有个照应。”
说这些话时,陶梓佳心里发虚,她悄悄握紧自己的衣角,紧盯着周清玄的眼睛,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周清玄垂着眼睛,沉默了片刻。陶梓佳的心提了起来。
好在周清玄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答应下来。也许是刚刚遭遇人生剧变,又从心魔幻境死里逃生,面对也许是身边唯一熟悉的人,他卸下了不少防备。
陶梓佳在附近租了个小院子,等到添置好一应物品,她身上自带的钱也所剩无几。她给自己编的身份是来这里做生意,但她又不了解当地,更没有做生意经验。眼看着家里要揭不开锅,她又迟迟没找到回家的办法,陶梓佳只好先上街四处溜达,寻找工作机会。
穿书前她刚毕业不久,已被毕业季校招暴打一年,最后因为没找到满意的工作决定先全职画画。父母自然是不同意,觉得这样很不稳定,每天催她找个班上或考公考编考研。她跟父母吵了很多次,最终赌气离家,搬到了离家很远的小县城里租房独居,想安心画画。
没想到穿书后还是要找工作。
好在她也算有一技之长,没多久就在一家酒楼里谋了个画师的差事。有了住处,找到了工作,日子居然就这样稳定下来了。陶梓佳每天早出晚归去外头画画挣钱,周清玄在家准备半年后的某宗门入学考试。
周清玄简单介绍过那个考试,陶梓佳听了个大概,换算成自己那个世界的话,估计周清玄就是高中毕业后要考大学了,而且他要考的还是排名前三的名校,每年招一次,每次只录数人。
陶梓佳没有再见过那些刚穿书时的旁白框。她只能根据已有信息,尽可能收集有关画妖丹玉的线索。旁白框里只提示她丹玉能帮她回家,但是对于怎么帮、怎么回,她毫无思路。
丹玉就隐在周清玄身体内,已经认主,只有他能取出来。但这孩子刚经历创伤,有点应激,每当陶梓佳想要旁敲侧击丹玉的事情,周清玄的眼神立刻就警惕起来,三两句话把话题引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陶梓佳只能先稳住他,假装这事已经过去,转而在酒楼里打听消息。酒楼里食客往来,鱼龙混杂,常常还有说书人来讲几场,没几日她就得到了不少消息。她将许多真真假假来源不明的消息逐条整理,又跟几位消息灵通的客人闲谈比对,最终得出了一个可信度较高的结论。
该丹玉是画妖内丹所化,特性自然与画妖相关。画妖丹玉的持有者可以用画沟通另一个神秘位面。作画时须全情投入,以心神之力凝入笔端,方可发挥丹玉的力量。
也就是说,可以让周清玄给她画一幅画。内容不重要,但不能是随意涂鸦,必须是极认真地作画。说不定这就是她离开这里的方法。
然而,最初的三个月她找了不少借口让周清玄画画,得到了很多张画,有小院里的树木杂草、屋檐下筑巢的燕雀、风景迥异的山水画,显然都失败了。其实单从这些画上也能看出来,美则美矣,毫无情绪。看似画得认真精巧,但其实并未走心。
尽管在同一屋檐下住了半年,但陶梓佳时常觉得她和周清玄像关系一般的邻居。每天她出门打工,周清玄在家看书或练功,只有吃饭时能碰见。
陶梓佳很心急,但又怕弄巧成拙,万一让周清玄怀疑她图谋不轨,就更难办了。
况且,近三个月,周清玄每天练功到深夜。夜里陶梓佳偶尔醒来,总能看到门缝里透来的烛光。她也就不好总是打扰,毕竟孩子升学要紧,这是大事,不能耽误。
可是眼看着还有半个月他就要去千里之外的某座山上考试,万一考上了就直接进了宗门,跟她肯定就没什么联系了,那她还怎么回家?
“桃子姐?”
“啊……哦哦,”陶梓佳尴尬地挠挠脸,回神道,“今天晚点回,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说到这里,陶梓佳还有点小遗憾。因为周清玄做饭很好吃。她今晚只能在外啃个包子对付一下了。
起初,陶梓佳觉得自己好歹领了姐姐的头衔,而且目前还有求于人,自然要多照顾别人一些,于是大手一挥告诉周清玄,你学你的,考试要紧,啥都不用操心,全都包我身上。
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她本想早起做一顿丰盛营养的早饭,结果睁眼时已经日上三竿。她闻到一阵诱人的饭菜香味,肚子咕噜噜叫起来,她眯缝着眼睛爬起来打开门,只见周清玄刚把两盘菜端上桌。
“你醒了?刚好,来吃饭。”
陶梓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鸡窝头:“你说你,太客气了。本来都说好了包我身上的。”
“没事的桃子姐,你才太客气了,你还要出门赚钱,我这么大了,天天吃白饭也不好意思。”周清玄去盛了饭,拿了筷子递给她,“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好懂事一崽啊,陶梓佳心想,等她出去以后一定要给他画超级多精美同人图,让更多读者喜欢他。
……前提是能出得去。
她得再想想别的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这天陶梓佳打算去拜访郊外某村子里的一位老人,她最近听酒楼里的客人提到过几次,说这位老人是知名的百晓生,这片大陆上各类奇闻轶事、秘宝传说、门派野史……没有她不知道的。但这老人脾气也古怪,人们向她打听事情,她不收金银,只看眼缘。
陶梓佳想去碰碰运气。
她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赶去老人所在的村子,但人不在家。她等了一天,等到暮色四合也没见到人影,只好悻悻而归。
回到小院时已是深夜。立冬刚过,她虽然租了马车,也裹得严严实实,但手脚也早已冻得冰凉,寒气侵入骨髓。此时,她分外想念空调、暖气和出租车。
半年来无数次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她想回家的心思像一簇小火苗,在以为看到希望时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扑灭。
这个冬夜格外寒冷,可能她永远也回不了家了。不知道父母和姐姐现在在做什么。
她下了马车,走进院门,发现堂屋和周清玄房间的窗子还亮着。
陶梓佳走进堂屋,听见声响的周清玄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给她递了一个热水袋。
“怎么这么晚?”
“嗯,有点事。”陶梓佳垂着头低声应着,接过热水袋,暖意顺着掌心慢慢传递到全身,她舒服得打了个激灵。
周清玄没有追问,转身走出堂屋,进了厨房。
“不用不用,我自己烧水就行,你去睡吧。”陶梓佳追出去。
周清玄没阻止她,只是把柴火塞进灶膛里,点燃了火:“也行,你在旁边烤烤火,暖和一点。”
陶梓佳又冷又饿地在外奔波一天,此时坐在干燥暖和的稻草堆旁烤着火,困意渐渐猛烈。她打了个盹的工夫,睁开眼发现周清玄不仅烧好了水,还煮了碗面。
“晚上没吃饭吧,吃点?”他说,“长寿面,上个月你教我做的。”
陶梓佳忽然想起,这天是她的生日。
上个月周清玄过生日的时候,她给他做过长寿面,还送了他一幅画。周清玄近期很喜欢某本传奇小说里的人物,吃饭时偶尔提到过一次,书的内容很好,但插画难看,完全没有人物的神韵。
陶梓佳正愁不知道怎么送礼物,听了这话一寻思,老本行。于是她熬了两个大夜看完了书,摘取里面该人物最高光的一场戏,画了一张还算满意的图出来,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
送出礼物的隔天,陶梓佳回家吃饭时发现午饭由两个菜变成了五个菜。那幅画被挂在了周清玄房间里最显眼的位置。
周清玄做的面比她自己做的好吃多了,还加了酱牛肉和荷包蛋,香气扑鼻,勾得人直咽口水。
等陶梓佳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后,周清玄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一卷画来。
陶梓佳展开画卷,发现他画了一片灼灼的桃林。看到这幅画的瞬间,陶梓佳隐约感受到了一股奇妙的力量。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开始加速,目光完全无法从这张画上移开。当她用手轻轻抚摸画上正盛的桃花时,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眨眼间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纯白的空间内,前方有一扇门。
可是还没等她动作,又是一阵晕眩袭来,她重新回到了雪夜的堂屋的饭桌旁。她怔怔地看着这幅画,再次抚摸它,却没有再发生任何事。
“桃子姐,你怎么了?”周清玄凑过来问。
陶梓佳笑了笑,摇摇头:“没事,我很喜欢这幅画,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周清玄脸上的笑意渐浓,而后浅浅压下嘴角的弧度,目光移开,“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陶梓佳勉力维持正常的表情,直到抱着画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才忍不住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
她撸起袖子再次仔细观看那幅画,鸡皮疙瘩爬上双臂,爬遍全身。她的心脏微微战栗起来。
刚才的那一瞬太短,可陶梓佳确定那并不是幻觉。
她终于看到回家的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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