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问?”
傅燎意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喻舟舟泛红的鼻尖上。
少年正无意识地揪住衣角,“舅舅的面店门口...曾经有一只小狗...”
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在向傅燎意描摹那只小狗的样子:“是灰色的小狗狗,个头很小,总是乖乖地缩在墙角,不叫也不闹...可是舅舅和来吃面的客人都很讨厌它...”
傅燎意的手掌不知何时覆上了他的发顶,指尖在细软的发丝拂动,缓缓向下。
喻舟舟却像是陷入了回忆,对此浑然不觉,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他们看到它就会绕路走,用扫把打它...还用热水泼它...”
“后来呢?”
傅燎意的拇指轻轻蹭过他湿漉漉的眼尾。
“后来,小狗被大货车给撞扁啦!舟舟想要救它!但是来不及了!大货车开得好快好快,舟舟只能眼睁睁地看它被撞死!可是,那些人并不在乎,他们指着小狗狗的尸体,一直在笑…”
喻舟舟突然提高声音,又猛地捂住嘴,像是被自己的音量吓到,放低了声音,“小狗狗不讨人喜欢!舟舟也不讨人喜欢!”
傅燎意的手顿住了。
喻舟舟虽然痴傻,但并非什么都不懂。
他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就像那只被压死的流浪狗一样,无人在意怜惜。
少年带着哭腔继续说,“妈妈不要舟舟...舅舅把舟舟卖给阿垚...阿垚也总是不见舟舟...所以,他们都不喜欢舟舟。”
他忽然抬起头,泪水滚过苍白的脸颊,“只有先生不躲着舟舟,会陪舟舟,还会叫舟舟的名字,可是...”
喻舟舟哽咽着,他大概是想拉一拉傅燎意的手,但最后还是只敢用小拇指小心翼翼地勾了下傅燎意衬衫上的袖扣。
“可是舟舟却不能叫先生小叔...因为先生是阿垚的小叔...”
“不是舟舟的。”
最后几个字轻得宛若叹息,落在傅燎意掌心,却如同烫灼出了伤痕。
傅燎意握住喻舟舟想要缩回的手。
男人厚实的掌心沉而有力,骨节分明,温度仿佛从皮肤相接处一点点渗进血液,喻舟舟的酸楚和伤心好像被这股温度抚平了些。
“对不起。”
傅燎意忽然开口。
“对不起,什么?”
喻舟舟茫然抬眼。
傅燎意没再解释,只是摇了摇头,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下,“舟舟想吃什么?听阳叔说,你从昨晚起就没怎么吃东西。”
傅燎意垂眸看他,“饿不饿?我带你去外面吃饭。”
连日做了几次实验的喻舟舟身体十分虚弱,也并没有什么胃口,“我不饿!我不想吃饭!”
“那陪我吃。”
“我连夜赶航班回来,还没有吃午饭,你陪我去吃,好不好?”
傅燎意的语气太过温柔,温柔到喻舟舟耳尖发烫,只能低头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很小声地吶呐应下:“好!”
傅燎意带喻舟舟去的是一家隐于半山中的会员制高档餐厅,这里客少清幽,服务员除上菜外也不会额外打扰,**性佳。
傅燎意点了几道口味偏清淡的菜,其中有一道鲜笋焖鱼,这是他临走前特意问过阳叔的,知道喻舟舟喜欢。
可喻舟舟说是陪傅燎意吃饭就真的是在陪,他双手叠在腿上,乖乖坐着,面前的饭菜一筷子都不动。
“不合胃口吗?要不要再点些别的菜?”
傅燎意挑了块鱼肉在小碗里,将鱼刺去掉后,端到喻舟舟跟前。
喻舟舟却偏过了脸。
傅燎意只好不再勉强,只在饭后开车带他去了Renaitre。
店里的暖气依然开得很足,精致的玻璃柜里陈列着刚上的新品的巴斯克蛋糕,焦糖色的表皮微微塌陷,内里则是流心的奶酪,傅燎意瞥了眼趴在玻璃柜前看得双眼发直的喻舟舟,便让店员拿了一份,还配了杯香甜的大杯奶昔,对喻舟舟道,“要尝尝吗?”
喻舟舟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起傅垚的警告,还是拒绝,“舟舟不吃!”
“怎么了?”
“舟舟不能吃你的东西。”
傅燎意一愣。
旋而像是明白了什么,对喻舟舟说道,“这不算是我的东西。蛋糕是刚刚那个店员从橱柜里拿到托盘,送到你的桌前,奶昔则是店员冲泡的,所以,这是店里的东西。”
傅燎意循循善诱,“舟舟,你说对不对?”
喻舟舟不懂得怎么反驳,顺着傅燎意的逻辑懵懂点点头。
傅燎意于是拿起配套的勺子,舀了一小块蛋糕,送到喻舟舟嘴边。
喻舟舟大概是馋坏了,终于没忍住张口,吃到蛋糕的一瞬间,他的舌尖舔到了傅燎意的手指,湿软的触感让两人都是僵滞了一下。
喻舟舟红着脸,慌慌张张地从傅燎意手中接过蛋糕,“我自己吃!”
傅燎意没有拒绝,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甜品店里的背景音乐是一首舒缓的G调古典钢琴曲。
其他桌偶尔传来女孩儿们的交谈声和笑闹声,是独属于这个年龄的无忧无虑,落地窗外,沿海公路的轮廓在天蓝的云际若隐若现。
时光好像在这里缓慢下来,及至停滞。
喻舟舟正小口小口咬着蛋糕,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是祁言发来的消息,附赠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喻舟舟连忙放下勺子,戳着键盘开始回复。
喻舟舟打字时的模样很有趣,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戳的,明明速度很慢,神情却格外专注认真。
有些可爱。
傅燎意的目光掠过屏幕,瞥见聊天对话框里音乐盒的图片。
“舟舟,你很喜欢音乐盒吗?”
傅燎意状若无意地问。
“舟舟喜欢!”
喻舟舟眼睛倏而亮了起来,连嘴角的蛋糕屑都顾不得擦,兴奋地对傅燎意说起,“舟舟曾经有一个音乐盒,是…是钢琴形状的音乐盒!好漂亮,是妈妈带舟舟去福利院时给舟舟买的,每次舟舟想妈妈了,就会打开钢琴的盖子,听音乐盒里的音乐!”
后来,那只音乐盒被秦正丰当着喻舟舟的面高高举起。
一向乖巧温顺的喻舟舟突然像是发了疯病一般,扑抓上去,细瘦的指节死死抓住秦正丰的领口。
还给舟舟!
还给舟舟!
这是妈妈给舟舟的唯一礼物!
你还给舟舟啊!
他从喉间扯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要命地同秦正丰扭打起来,秦正丰大概也没想到会被这个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表哥打到狼狈后退,周围的同伴们指着他放声嘲笑,而这个时候,秦正丰摸到了公厕墙根处的一根焊接钢管。
钢管狠狠砸向少年清瘦的脊椎骨。
音乐盒也被用力掷向水泥地面。
喻舟舟蜷缩在公厕门口,看着塑料琴键一颗颗地从碎裂的盒身里蹦出来,在明媚的阳光下划出一道细小闪亮的弧线,最后,滚到他沾血的指尖边,再也不动了。
*
喻舟舟喜欢音乐盒,所以他傻傻认为,傅垚也会喜欢。
傅燎意抽了张纸,替突然沉默下来的喻舟舟擦去嘴角碎屑。
“先生呢?”
喻舟舟突然抬起脸,一眨不眨地望向傅燎意,“先生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呀?”
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傅燎意低声道,“我啊。”
“有,但不是东西。”
“而是一段时光。”
时光。
时光。
是还没有被带回傅家的那段…最美好最自由的时光。
我如何对我的日子说,我住在你那里,却未曾抚摸你。
我周游了你的疆域,却未曾见过你。
时间永远分叉,通往无数未来。
而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 [注]
*
回去的路上,是罕见的沉默。
喻舟舟不说话,只趴在车窗上痴痴地望向外面的风景,当宾利攀上沿海公路,驶向远处连绵的山影时,喻舟舟忽然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先,先生!”
喻舟舟的声音因为恐惧而破碎在喉腔,变得又细又轻,“回家!舟舟要回家!”
傅燎意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但并没有应声。
喻舟舟慌了,他在副驾上晃着脑袋,旋而用手攥成拳头拍打车窗,发出沉闷的声响。
“回家呀!这不是回家的路!回家呀,先生,回家!”
“是回家,舟舟。”
傅燎意总算侧过脸。
他的声调明明温和,甚至带了丝浅淡的笑意,在纤薄的唇角化开,如春日冰水消融时一般,措不可见。
可与此相反,男人的眼睛却很沉冷,“不过,不是回那个家,而是回云栖。”
“傅垚也在云栖。”
喻舟舟僵直着身体,记忆里皮带抽在身上的痛楚鲜明如昨,他死死攥住衣角,害怕得整个人都在抖。
“别怕。”
傅燎意腾出一只手,轻覆在他颤抖的手背上,“是我父亲要见你。”
“先生的父亲,是,阿垚的…”
“爷爷。”
傅燎意对他道,“没有事的,在老爷子面前,傅垚不敢对你做什么的。”
傅燎意的安抚让喻舟舟稍稍松懈下来。
但他仍是怕,就抓了抓傅燎意的手,又想起傅燎意还要开车,怔怔松开后,改去抓傅燎意的腿。
指节揪住西装长裤的布料,无意中碰到的大腿肌肉却紧实有力,先生的腿明明就是健全的,为何却不能走路呢?喻舟舟费解地想。
傅燎意并没有阻止喻舟舟。
车子经过后山山头那座废弃的杂物间旁时,喻舟舟再次条件反射似地绷紧了本就有伤的脊背,他用力地抓了下傅燎意的腿,直到后视镜里的锈色的铁皮门彻底消失,仍旧没有松开。
手被人抓住握紧。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傅燎意已经停好车了。
云栖前院的雕花铁门缓缓开启。
“怎么,想学你老子也逃出傅家是不是?看看你老子的下场!死了!已经死了!”
“枉我那么器重你!你是傅家的长孙,长孙…你…难道真要让一个外人欺到头上来!”
喻舟舟抬眼,呆呆地望着上次来时看到的二楼露台的玻璃花房,而此时,叫骂声和东西被砸碎的巨响正从花房远远传来。
[注]:摘自博尔赫斯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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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教授现在还不是掌权人啦,老爷子很防他的
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有病哈哈哈哈[是真的的有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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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音乐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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