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解記提着行李准备登机,手机滴滴的响,他拿起一看,是宋阀打来的电话。
宋阀是他大学的舍友,近几年一直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系,也算有了泛泛之交以外的交情。
宋阀人很热情,靠谱,阳光型的大男孩,他们的关系还算可以,前段时间宋阀还说想去国外旅游,还问自己能不能当向导,他当时好像说自己没空来着。
莫名有股心虚感。
他接通了电话,对面传来宋阀一如既往,刚睡醒迷糊的像傻子一样的声音:“喂。愁云散的解老板您能不能请我喝个咖啡。”
“愁云散”是解記自己的品牌饮品店,这几年收益还算可观,加盟的也不少,打卡的人也很多,赚的钱足够他潇洒。
他还没回话,对面又劈头盖脸的砸下一堆话来:“诶我今天有场相亲,你也知道我这人经常熬夜加班,外加昨天项目太特么变态,失眠了一个晚上,对面女孩子要见到我跟见鬼了没两样。我需要你的咖啡续命。”
解記心说你说笑呢,顶多今天不太像人而已。
“我的咖啡是十全大补丸吗?你去喝呗,我不在咖啡店,我…那什么快登机了,没事挂了吧。”解記说完就想挂了。
“?”宋阀瞬间清醒,声音都清明了不少。:“你去哪?”
“……意大利。”
“?”
您逗我?
下一秒解記就从听筒里听到了宋阀的讨伐声,音量大的堪比过年街边吆喝广告的喇叭:“你不是说你最近休息吗?!你要气死我啊。”
“皇上注意龙体。”
有时候宋阀觉得自己的这个朋友可能脑子有点病,想都不用想,解記这次肯定又是带着“美好”的目的去的,那昙花一现的缘分。
坚持了四年,他也听了四年,他真的看都快看吐了,人怎么能那么有耐心。
宋阀叹了口气:“那你爸妈最近也没找你?”
“要钱的时候找我而已。”
解記的爸妈几年前就离婚了,或许说是解記从巴黎回来以后不久就各奔东西,各过各的了,也不管这个在上大学的儿子,曾经闹离婚闹到了大学宿舍里,那以后全宿舍的人都知道了解記从来不宣之于口的家庭:父母除了有困难需要钱的时候会找解記外,只有偶尔流露出来的那么一丝真情。
作为朋友,宋阀有权利担心。
宋阀这几年跟解記联系,只觉得他越来越闷,越来越飘忽不定,就像汪洋里的一块浮冰,找不到自己的那座冰山落地,可能心理就是有点问题吧,全世界各地跑,只为了找一个叫“黎铭”的人,一个有缘的陌生人,把对方当成了动力和追求,这样就好像,偌大的世界里,他所看的平凡里,他想聊的内容里,他喜欢的廉价快乐里,有一片属于自己。
他很高兴解記能活在这种追寻的状态里,至少不那么沉闷,但他也担心。
如果找不到怎么办?他太偏执太固执了。
宋阀觉得,黎铭这个名字,很好,又很奇怪,你说人睡过了不就赶不上黎明了吗?万一黎明不升起呢?万一黎明没有意料之中的惊喜呢?
只能说随他去吧。
宋阀换上一副笑颜,恢复平时的状态,朝听筒里吹了声口哨:“我就不多问了,但你耍我总得付出点代价吧,两杯咖啡,爽快点。”宋阀带着威胁的意味说到。
“爽快。”
“中。”宋阀说完就挂了电话。
解記笑了笑,怀揣着满心的不安定,飞往意大利。
——
意大利啊,一个充满艺术性的城市,调子浓烈而微醺,夜晚八点半,日落时。
橙黄色的黄昏光线泛滥着情调,给意大利斑驳的老墙打上烙印,掉漆的古楼都闪着复兴的光辉。
黎铭穿着风衣走在街上,衣摆飘扬,他拢了拢衣领,有些冷。
他拐到一个巷子,在围墙上找到了那扇巴掌大的小窗,窗把手上挂着一个粉红色的铃铛。
他抬起手抓着铃铛摇了摇,发出丁铃声响。窗开了,里面是一个卖酒的店员,嘴里对他说着好久不见。
这种隔绝式的酒馆给人带来很大的安全感,独特设计也是我为了减少社交接触,听说是当年黑死病蔓延时期流传下来的,是历史的遗产。
他用流畅的意大利语点了杯果汁,食指和中指夹着钱就递了过去,今天不太想喝酒。
店员递过果汁,他就端着瓷杯拐进了巷子。
这里是意大利的西西里。
巷子里在举办秋日舞会。
开放给所有陌生的人,不论你是谁,不论你的容颜美丑,不论身份尊卑。
谁都可以拥有秋天的西西里。
巷子的过道很宽,可以摆下十几套桌椅,一排又一排的摆在路两边,过道有人跳舞,求婚,弹奏乐曲,座位上有人安静叙旧,微醺长谈。
谈明天吃什么,谈最近去哪玩,谈自己,谈别人。
巷子周围的房屋老旧,但依旧蔓延着欧式古典的韵味,有小阳台,可以俯看整个露天舞会的全景。
淡黄色的墙壁富有股淡雅感,窗户边上都是复杂的雕饰花纹,雕刻着图案:鸢尾,鸽子雏菊,以及意大利语的情话。
上面写着:L’amore è prima che l’alba diventi famoso
爱在黎明破晓前。
黎铭很喜欢参加这种节目,坐在喧闹的人群周围好像就能感受到生机,看人们沉溺其中,自己身在场外,慢慢晃着饮品,放松又自在。
深处热闹里的冷冰冰,只看,不参与。
世界是灰色的,但某些时刻,是彩色的。
画家眼里的颜色都是有生命的,包括被生活赋予意义的色彩。
黎铭听到有人朝自己喊了一声。
是个欧洲面孔的女孩子。
女孩举起酒杯,朝黎铭笑了笑,她很漂亮,笑起来有虎牙,像意大利的雏菊,女孩在喧闹的氛围里用意大利语问他:“为什么一个人?”
周围都是成双成对,要么一家子,要么夫妻,要么挚友,怎么就你是个异类,一个人?
黎铭想了想,好像给不出理由,就随意扯了借口:“我喜欢。”
他的意大利语很好听,总能给人一种惊喜。
非要形容。
女孩觉得那声音像自己当年去慕尼黑听到的,马利亚广场木偶报时钟午时的钟声。
女孩不懂他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只是喝了口酒,朝他眯了眯眼,抬着下巴说:“哦,那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女孩的生活很是光明璀璨,所以她或许真的不懂一个人的含义和意义。
一个人独自活着时,那是自由和孤独的边界。
“嗯,那你就是意大利老城里,美丽又特别的人。”
黎铭绅士笑了笑,假装没看到女孩愣神的表情,提示她有人在叫你,似乎很急。
女孩临走前用不太熟悉的中文和他道别,看到黎铭微笑,点头,分寸感十足的动作。
说不清楚,就感觉这种绅士礼貌像是长久以来的习惯,而不是真心,只是这人用来骗你的伪装,但陌生人而已,陌生人就是陌生人,无缘就是无缘,感谢相遇就是最好的结局。
不疑有他,女孩今晚很高兴。
黎铭送走一位陌生人,就继续喝起了他的果汁,慵懒的扶着头,看着人群跳舞。
欧洲女人的白裙摆因为跳舞而飘起,先生们的帽子因为风度而摘去。
周围的座位空空荡荡,但他知道有人在看他,还看了很久很久,不久后他感受到身边位置多了一股热流,他一转头,是即陌生又熟悉的脸。
解記就这么看着他,片刻都没开口,黎铭也不急,就这么对视着,只是总感觉这人的手有些抖。
四年了,解記和他记忆中的那个成熟里带点孩子气的男孩没有太大的区别,要得要说,就是眼神里没那么多感情了,什么感情呢?
我不知道,我和他只是陌生人。
过了很久,解記才解开围巾放松下来,拿着他的酒和黎铭的果汁举杯,两人默契的碰酒,将液体吞之入腹。
黄昏来临,天空披上了一层厚厚的云锦。
“我们和日落还真有缘。”解記笑着说。他的声音有些低沉。
黎铭勾唇笑了笑:“是我们有缘。”
“不好奇我怎么找到你的?”解記问。
“看得出来是偶然。”
“你是不是没想过我们会再见?”解記眼里是翻腾的星星,好像全世界都映在他的眼底,包括眼前的黎铭。
“你说错了,我压根就没思考过这个问题。”黎铭喝下一口果汁,甜腻钻进胃里。
“哦,请我喝酒还算数吗?”解記问他。
“算,只不过现在没有。”
“现在你算我的朋友吗?”
“算陌生的朋友。”
答完,舞会响起了乐曲,是意大利语歌,小提琴手站在人群堆里拉响这乐器,欢快又宁静,矛盾的旋律声音穿进所有人耳朵里。
“你知道这首歌吗?”解記说。
“《luce(Tramonti A Nord Est)》,给我的感觉像黄昏一样,带着暖意的惆怅。”黎铭说。
“你喜欢喝酒吗?”
“偶尔。”
“你喜欢旅行吗?喜欢什么食物?”
“喜欢旅行,喜欢吃鱼。”
“你记得我吗?”
“记得。”
“我叫什么?”
黎铭顿了顿,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才回他:“解記。”
是在思考还是震惊自己竟然还记得?
而解記在想为什么记住我?
为什么会记住我?
为什么可以记住我?
他们平静的你问我答,好像是场必须打的战役。
“当年巴黎,你淋雨了吗?雨把你画淋湿了吗?”
这句话有两个问句,黎铭觉得他问的很微妙,如果第二个问题放在第一个问题之前,是否还会觉得是优先关心你自己?而不是你的那幅画,是随口凑成的顺序,还是真的优先级?
我想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解記今晚的聊天就像发球机,抛出一个问题后,等对方接住,又另人措不及防,来不及答下一个。
前面的问题黎铭只当他想了解自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无所谓说与不说,但这个他答不上来,我们在巴黎见过吗?还是你记错了人?
他沉默了一会,还是问出口:“我们在巴黎见过吗?”
“见过,七年前的冬天,塞纳河畔,我撞掉了你的东西。”解記知道他不记得,他没理由记得。
他只看到黎铭愣了。
黎铭在记忆里摸索一会,乱七八糟的琐事里,见过的芸芸众生里要找出眼前的一幅面孔,其实不容易,但他的确找到了。
好像…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是他二十岁那一年,去写生的一天。
模糊的记忆里是解記尚还青涩的脸,再转头看,哪还有多少青涩,多得是风情万种和浪漫的成熟感,又不失明媚。
原来七年变化真的那么大,难怪当初在挪威,会觉得解記眼熟。
“所以,你淋雨了吗?”解記还是固执的问。
“我淋了,但画没有。”
“生病了吗?生病了难受吗?”
“……”
“……问完了吗?”
“问完这些最终目的是什么?”黎铭开始不耐烦,他并不是一个会把情绪表露在脸上的人,今天却突然有点失控。
只是很奇怪,好像烦,不是在烦解記这个人,只是烦他可能只是图谋不轨。
黄昏暗沉下去,歌词也刚好唱到“阳光,请温暖我,在这一切冷却之前。”
人群里传来人们欢呼的声音,是一个意大利男人跟自己喜欢的女人表白成功,彼此相拥。
黎铭看了一眼就收回眼神。
黎铭突然觉得,这个人真的有病。
他并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解記对自己有意思?
但一个只见了一面,为了搭讪自己,坚持四年的人,终于找到了,却跟他在这聊音乐,聊美食,聊淋雨生病难不难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关心最后的结局,都是有所求,要么是要你懂事,要么是让你交付自己的□□。
可找了四年只为了这个吗?
解記有些醉了,眼尾蔓延上一片不明显的红,他把酒喝完了,却没回答黎铭的话,只是说了声:“对不起。”
他没有立场问黎铭,他没有名分问黎铭。
黎铭也不说话了。
解記想起飞机上,自己的心情,好像比这场误会还吵闹,他每次飞一个国家都在内心期待,会不会遇到黎铭,能不能认识黎铭,他只记得黎铭有距离感,但好像忘了,黎铭终归是个陌生人,没法急于了解和坦诚,他也从没想过,真见到面了,要说些什么,怎么相处,他现在这番问话虽然不算过分,但也越过了本该是陌生人的那条界,他清楚的知道,黎铭没把他当朋友。
他在四年里无数次想过,是不是挪威那晚太冷了,冷的心跳都变快了,冷的以为自己动心了,到头来每次挣扎的答案都是同一个:不是。
他用四年的反复确认和坚持,pass掉了吊桥效应在他身上存在且发生的概率。
即使毫无道理。
他喜欢挪威也没有道理。
为什么喜欢一定要有道理,喜欢是没法解释的东西。
四年后的再次见面怎么有些不愉快呢?让人感觉很烦。
我就当喝醉了,再越一次界吧。
解記好像破罐子破摔。
“你就当我有所求吧,好吗?”解記把围巾戴到了黎铭身上,帮他整理着衣角,又握住了他的手腕,怕他走了。
黎铭也不躲,只是看着酒会开香槟的吵闹,黄昏变成漆黑的夜,闻着酒的香烈,酒的浓郁,果汁的甜腻,听着那首意大利语歌唱到“我们站在边缘,沉默,任回忆在风中剥落。”
他鬼使神差的问:“那你求什么?”
对啊,我求什么呢?昨晚做梦好像就在求一个雕塑,还有些疼。
如果他是一个忠实的信徒,如果他可以长命百岁,如果他可以永生不死,他可以在佛前求上千年万年
人是贪的,要求就求愿望实现,要求就求黎铭心甘情愿在他身边,可解記最终求的只是缘分不断,黎铭平平安安。
缘分不断需要关系的维持不是吗?
如果…哪来的如果?
…没有如果他也会求。
既然陌生人的关系不足以支撑我来了解你,那我索性求个名分,哪怕你把我当疯子,哪怕你误会我只是个追求低俗的人。
“给我个名分行吗?”
他听到黎铭的轻笑:“你要什么名分?陌生人,友人,仇人,还是爱人?家人?”
人与人之间可以有很多种身份,也可以什么都没有。
“男朋友行吗”解記感觉自己的眼眶好酸,说出的话都感觉含糊不清,但他的的确确,无比清晰的说出了这几个字。
黎铭点头。
解記欢喜又惊。
黎铭想,我没有理由不接受。
试一试,玩一玩,就当缘分送他的情绪垃圾桶,不怕被骗不怕被抢,我没有什么是不能输的。
他内敛,沉稳,看似循规蹈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从未做出过服从,无论生活,还是命。
他为什么答应?
还是因为那句话。
不亏罢了。
好冷好冷,不小心穿着毛衣睡着了,早上起来被电的以为雷公电母开大了[竖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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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文艺复兴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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