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的日子彻底被吴家人搅得天翻地覆。
王铁山和王翠芬前脚刚出门上班，吴大牛就慢悠悠地晃到藤椅前，翘着二郎腿躺下，顺手拧开了收音机。
刺啦刺啦的电流声夹杂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吵得邻居直皱眉，他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跟着哼两句。
邻居来敲门抗议：“大清早的放这么大声吵死人了！有没有素质啊！”
吴大壮理直气壮地骂回去：“俺是王志强他老丈人，俺爱怎么听就怎么听！”
吴小虎在村里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到了城里更是如鱼得水。
他叼着烟卷，整天在街上瞎晃悠。看见穿裙子的姑娘就吹口哨，路过国营商店就往里张望，虽然兜里一个子儿都没有。
吴红娟两口子倒是安分些，就是爱往百货大楼跑。站在柜台前能盯着一件的确良衬衫看半天。
售货员问他们要什么，他们就说“随便看看”，然后换一个柜台继续看。
这天下午，赵金花在大院里转悠时，发现周家门口围了一群人。她好奇地挤进去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一个黑漆漆的方盒子里，居然有人在动来动去！
“这是啥玩意儿？”她伸手就要摸，被一个半大孩子拦住了。
“别乱碰！这是电视机！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电…电视机？”赵金花从没听说过这玩意儿。她看得入了迷，直到天擦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赵金花心里盘算着，要是能整个电视机回村里，从村长到村尾那条老黄狗都得来巴结她！想想都要笑出声来。
回到王家，她迫不及待地对正在择菜的王翠芬说：“亲家，咱能把三转一响换成电视机不？”
王翠芬手里的青菜“啪”地掉在地上，她像看傻子似的看向赵金花。
“你知道那玩意儿多少钱吗？两千块！把你全家卖了都凑不齐！还电视机？你们村里拉电线了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话。这么有能耐怎么不去抢，最好帮我王家也抢一个！”王翠芬嘴里跟装了机关枪似的，猛猛扫射。
赵金花倒吸一口凉气，两千块！够在村里盖三间大瓦房了！她再不敢提这茬。
隔天下午，赵金花又带着小板凳蹲在周家门口看电视。
自从举报信之后，王秀兰就不准大院人进周家客厅，想看电视的就自己搬凳子坐门口。
她还特意解释了一顿，“群众里面有坏人啊，大院里出了几个黑心玩意，跑去匿名举报，诬陷我老周家投机倒把，幸好亲家有发票证明，不然就让那几个小人得逞了！”
尽管王秀兰阴阳怪气了一番，大院的人依旧抵不住看电视的诱惑，都说自己决不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赵金花来的次数多了，王秀兰也注意到这个生面孔。
“这位大姐，你是？”
“俺是王志强他丈母娘！”赵金花挺起胸膛，没想到周围瞬间安静了。
几个妇女交换着眼色，有人小声问：“就是那个…吴红霞的娘？”
“昂，俺就是红霞她娘，咋啦？”赵金花有点不爽她们这态度。
张婶子把瓜子皮往地上一“呸”，阴阳怪气地张嘴：“就是你闺女在厂里勾三搭四？”
赵金花脸色“唰”地变了：“放你娘的狗屁！”
“又不是我说的，”张婶子撇撇嘴，“是你闺女那个姘头杨建设亲口说的，厂里院里都传遍了，谁不知道…”
话还没说完，赵金花“嗷”地一声就扑了上去，十指如钩，照着张婶子的脸就挠。
张婶子也不甘示弱，揪住赵金花的头发就扯。两人扭打在一起，吓得看电视的人赶紧躲开。
王秀兰赶紧喊人拉架，好不容易把两人分开。
赵金花打完一架，大气都不带喘的，叉着腰大声骂道：“俺告你们，红霞跟志强领证了，再让俺听到有人满嘴喷粪，俺撕烂她的嘴！”
张婶子被挠花了脸，还在喘着粗气，指着赵金花一个劲手抖。
“哎呀，还不服气是吧。”赵金花还想上来给张婶子来两下，几个妇女吓得七手八脚拉住她，吴红霞他妈是真他娘的彪悍！
王秀兰赶紧当和事佬，“好了好了，张婶，咱一人少一句。”
张婶子顿时受不了了，王家人打了她还敢这么嚣张！
她猛地扭头跟王秀兰喊道：“是王翠芬那个贱人！当初就是她撺掇我去举报你家电视机的！她还带我去那个什么局里投的信箱！”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这怎么还自爆了？
王秀兰脸色铁青，抄起扫帚就往张婶子身上招呼：“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枉我平日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你们两家！转个身就耍阴招害我们周家！”
张婶子边躲边喊：“是王翠芬的主意！我知道错了秀兰！要算账找找她去！”
赵金花虽然没听懂前因后果，但见势不妙，赶紧撇清关系：“俺可没举报！要打打王翠芬！”
王秀兰正在气头上，扫帚一转就朝赵金花打来：“你们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给我滚！”
夕阳西下，上了一天班的王翠芬拖着疲惫的身子刚拐进运输大院，就被眼前的阵仗惊得一个激灵——自家门前乌泱泱围了十几号人，个个横眉冷对。
张婶子那破锣嗓子最先炸响：“王翠芬回来了！”
跟王家平房挨着的钱家儿媳第一个冲上来：“王志强他老丈人，大清早就把收音机音量开到最高，把孩子都吓醒了！你们王家能不能管管！”
正说着，她怀里的娃娃适时地哇哇大哭，引得几个年轻媳妇连连点头。
“还有你王家那个小流氓！”对面门口徐大嫂挥舞着擀面杖，眼睛瞪得像铜铃，“今天对我闺女吹口哨，再有下次，老娘一柺面杖打崩他大牙！”
“让开，让开。”张婶子双手扒拉开人群，把那张挂彩的老脸直接怼到王翠芬眼皮底下：“看看！看看！王志强他丈母娘挠的！不给五块钱医药费，明天我就去你药房闹！”
王翠芬听得眼前发黑，恨不得当场装晕过去，偏偏这时候闻见自家飘出炒鸡蛋的香味——这群杀千刀的，又偷她的鸡蛋！
“赵金花！”她运足中气一声吼，震得晾衣绳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回应王翠芬的只有“哐啷”作响碗筷碰撞的吃饭声，还夹杂几下吧唧嘴。
“王翠芬，你把自己的大腚顾好了先。”王秀兰的声音从人群后冷冷传来。围观群众自动让开条道，只见她拎着个沾满煤灰的扫帚，来势汹汹。
王翠芬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秀兰，你这是…”
“啪！”扫帚带着风声抽在她小腿上，疼得她直跳脚。紧接着就是屁股，背部全都挨了一通打。
“王秀兰，你发什么颠！”王翠芬手忙脚乱根本躲不过来，气得她大声质问，结果又吃了一嘴的灰，“呸…呸呸！”
“我发什么颠？发癫的是你！”王秀兰把扫帚往地上一杵，“枉我们两家一条村长大，认识四十多年了，你他娘的背地里净干肮脏事，诬陷我老周家投机倒把，但凡谁的工作被你影响了，老娘今天就不是给你一扫帚这么简单！”
王翠芬偷瞄了张婶子一眼，那老货正假装研究自己的鞋尖。
她硬着头皮狡辩：“没证据别血口喷人！”
“放屁！”王秀兰一把拽过张婶子，“当着大伙面再说一遍，谁带你写的举报信？”
张婶子支支吾吾：“是…是翠芬说电视机来路不正…”
“听见没有？”王秀兰气得手直抖，“你王翠芬还敢做不敢认，孬种！”
王翠芬见抵赖不成，索性撕破脸：“谁知道是不是投机倒把？大伙都穷得叮当响，就你们家…”
“我呸！”王秀兰唾沫星子都快喷她脸上，“还想煽动大伙情绪是吧，我王秀兰有好东西什么时候忘过乡里邻亲，往日你们王家有什么困难，我们老周家哪次不上赶着帮忙？就你王翠芬恩将仇报！”
人群嗡嗡议论起来。不知谁嘀咕了句：“忘恩负义的东西…”
王翠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突然瞥见自家窗帘缝里，赵金花正偷偷往外张望。
她顿时找到出气筒，抄起墙角的煤铲就要砸窗户：“滚出来！都是你们这群丧门星——”
“够了！”王秀兰一嗓子镇住全场，“从今往后，我们周家跟王家桥归桥路归路，划清界限！”
接着她扫视一圈，提高嗓门：“今晚七点，我家放《霍元甲》，大伙都来看！除了王家人！”
人群“轰”地炸开锅，刚才还剑拔弩张的邻居们，顿时欢天喜地讨论起电视剧。
晚上，王翠芬仰面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湿毛巾，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似的。
今天挨的那一扫帚虽然不重，可当众丢的脸却像刀子似的，把她半辈子的体面刮得干干净净。
“吴小虎的工作…”她有气无力地念叨着，“再不下来…我就先下去了…”
王铁山蹲在床脚，“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问过招工处了，下周一就能入职。”
“下周一？”王翠芬猛地坐起来，眼前一阵发黑，“那帮蝗虫还要在家祸害四五天？”
她颤巍巍地往床下摸，“我…我去找瓶敌敌畏…”
“你疯啦！”王铁山一把拽住她，“要毒死谁？”
“毒死我自己！”王翠芬嗓子都哑了，“省得活着受这份罪！”
王铁山重重叹了口气。今天下班时，往常总喊他喝酒的老哥几个，看见他都绕道走。有个老伙计甚至当着他的面，“砰”地关上了院门。
“你说你…”王铁山忍不住抱怨，“举报周家做什么？举报就算了，还让人当众揭发，这下谁还敢跟我们王家来往…”
“我哪知道张婶那个老贱货会反水！”王翠芬把农药瓶往桌上一顿，“不干都干了还能回头不成？”
屋里陷入沉默。隔壁传来吴大牛震天响的呼噜声，还有赵金花“咔咔”磨牙的动静。
王翠芬是真的忍无可忍了，“反正我老脸也丢尽了，要么他们走人要么我走人！”
“要滚也是他们滚！”王铁山咬着烟袋嘴，从牙缝里挤出话：“明天我就撵人！就留吴小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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