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澜走进厂部会议室时,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主席台上,李厂长正和几个县里的干部低声交谈,他儿子李卫东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一旁,油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同志们,今天召开职工代表大会,主要讨论我们厂实行承包责任制的方案。”李厂长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这是响应党中央号召,搞活国营企业的重要举措……”
陆明澜坐在工人代表席上,看着李厂长滔滔不绝地讲着改革的好处,手里捏着的笔记本越来越紧。当李厂长宣布拟由李卫东同志承包经营时,会议室里响起一阵骚动。
“下面请各位代表发表意见。”李厂长环视会场。
会场沉默了几秒。陆明澜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
“我反对这个方案。”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根据相关政策规定,企业承包应当引入竞争机制,实行公开招标。现在直接指定李卫东同志承包,不符合中央精神。”
李卫东的脸色立刻变了,他猛地站起来:“陆明澜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改革就是要打破大锅饭,能者上庸者下!”
“李卫东同志,”陆明澜不卑不亢,“我没有反对改革,我反对的是不公开、不公平的改革方式。据我所知,你在厂里工作三年,连织布机的型号都分不清,怎么带领全厂三百名工人搞生产?”
李卫东的脸涨得通红:“你这是污蔑!我在省城学过企业管理,比你这种只知道埋头干活的人更懂经营!”
“经营?”陆明澜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叠材料,“去年你负责采购的棉纱,价格比市场价高出15%,质量却差了两个等级。这样的‘经营’,厂里承受不起。”
李厂长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陆明澜同志!注意你的言辞!现在是要讨论如何深化改革,不是让你翻旧账!”
“李厂长,”陆明澜转向主席台,“我不是翻旧账,我是担心厂子的未来。在座的各位代表,谁不是拖家带口?如果厂子包给不懂生产的人,出了事谁负责?”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几个工人代表开始小声议论,有人点头附和。
“陆明澜同志,”李厂长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你的意见我们会考虑。但改革不能拖,厂里已经连续三个月亏损了,必须尽快拿出方案。”
“改革不是搞世袭制,”陆明澜提高声音,“我提议由工会牵头,组织公开招标。愿意承包的人提交经营方案,由职工代表大会投票决定。这才是真正的民主管理!”
后排的几个年轻工人鼓起掌来,但很快在领导们的目光下停止了。会议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孙副主任和李厂长耳语几句,然后宣布:“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各位的意见我们会向县里反映。陆明澜同志留下,其他人散会!”
等最后一个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李厂长亲自给陆明澜倒了杯茶。
“明澜啊,你是个能干的。”李厂长笑得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但做人要懂得变通,只要你支持改革……”
他一边说一边推过来一张纸,陆明澜看见“干部任免表”几个红头大字,自己的名字已经工整地填在“质检科科长”一栏。
“这个位置就是你的,每月工资加三十块,享受厂级干部待遇。”李厂长压低声音。
李卫东突然插话:“现在提倡妇女能顶半边天,但女性晋升管理层可不容易。”他掸了掸西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我建议陆同志把握好机会。”
俨然,李卫东还没接手工厂就已经把自己放在话事人的位置上。
陆明澜把表格推回去,不带一丝犹豫地拒绝:“我现在的能力只能胜任质检员的位置。”
她站起来整了整工装,“另外,我只支持对工厂发展有利的改革,没其他事我先告辞了。”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门关上的瞬间,李卫东立马变了脸色,“给脸不要脸!这种刺头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就该踢出局…”
“闭嘴!”李厂长的声音压得极低,“她爸陆安邦今年晋升县供销社一把手了,现在管着全县物资调拨,你别轻举妄动。”
三天后,李卫东如愿接管纺织厂,如今也不叫国棉三厂了,更名为红星纺织厂。
红头文件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厂门口斑驳的公告栏上。李卫东三个字赫然印在“承包人”后面,落款处县经委的大红公章鲜艳得刺眼。
全厂职工被召集到食堂开大会。李卫东一身藏青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发亮,站在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上,手里捏着一份文件,声音洪亮得刺耳。
“同志们,从今天起,红星纺织厂正式实行承包经营责任制!”他环视台下三百多张或茫然或忧虑的面孔,“为了扭转厂里连续亏损的局面,经厂务会研究决定,将对人员结构进行优化调整。”
陆明澜站在工人队伍中间,看到身旁的老工人们都紧张到流汗发抖。
“四十五岁以上的老同志,厂里感谢你们多年的奉献。”李卫东脸上挂着假惺惺的微笑,“考虑到你们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应一线生产,可以自愿申请买断工龄,厂里会按照国家规定给予每月十五块六的补偿。”
食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买断工龄?我干了二十八年,每月就给十五块六毛钱?这够买米还是够买面?”老张头气得胡子直颤。
王婶直接哭出了声:“我家那口子瘫在床上,儿子还在念书,这让我们一家怎么活啊……”
陆明澜挤过人群,站到最前排:“李厂长,这些老工人为厂里奉献了大半辈子,现在每月十几块钱的补偿,连基本生活都保障不了,这合理吗?”
李卫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陆同志,改革就会有阵痛。厂里现在的情况,养不起这么多闲人。”
“你——”陆明澜想辩个高低,却被身后的工人们拉住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李卫东趁机高声宣布:“买断工龄的申请表格明天发到各车间,一周内交到厂办。另外,临时工的合同月底到期后不再续签。”说完,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食堂,留下满屋子惶惑不安的工人。
陆明澜看着李卫东的背影,拳头攥得生疼。她转身对工人们说:“大家先别急,我去找邓书记问问情况。”
厂党委书记办公室的门半掩着,邓书记正在整理文件。见陆明澜进来,他叹了口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我知道你为什么来。”
“邓书记,李卫东这是在逼老工人走啊!那些补偿标准真的符合国家规定吗?!”陆明澜急切地说。
邓书记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太阳穴:“明澜啊,现在厂里实行厂长负责制,我这个书记…说话不顶用了。”
他苦笑一声,“承包制文件上白纸黑字写着,书记不得干预厂长经营管理,还要配合完成承包指标。”
陆明澜愣住了:“那工人们的权益谁来保障?”
“明澜,”邓书记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但现在形势比人强。李卫东背后有县里领导支持,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车间里,老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愁云惨淡。王婶拉着陆明澜的手:“明澜啊,婶子知道你尽力了。我…我还是填表吧,好歹能拿点钱。”
“王婶!”陆明澜急了,“你再等等,我去县里反映情况!”
“别去了,”老张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格外苍老,“我侄子在地毯厂,他们上个月也搞了承包,老工人全赶走了。现在到处都这样…”
陆明澜胸口发闷,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知道老张头说的是实情,政策改革下,无数工厂正在经历同样的阵痛。
下工后,人都走完了。吴红霞蜷缩在车间角落的废料堆后面,手里攥着那张临时工清退通知书,眼泪砸在“不再续聘”四个刺眼的红字上。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两年夜校苦读换来的初中文凭,此时此刻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她怀孕生子都不敢放下学习,省吃俭用都要交学杂费去上课,却依旧跟不上时代的洪流,过往的努力仿佛付诸东流一般。
她是真的不甘心啊!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吴红霞不敢想,若自己没了这份工作,王家会如何打压自己?
吴红霞还沉浸在悲伤彷徨中,突然传来脚步声。
“……这批老机器,当废铁卖太可惜了。”是新上任李厂长的声音。吴红霞浑身一僵,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
“账面走报废程序,实际当二手设备出。”李卫东身旁个子矮小的男子压低声音道,“表哥放心,我在物资局能帮你联系到买家……”
李卫东皱了皱眉,“我知道可以这么操作,可问题是不能经我手……”
“这还不容易…找个人帮你运这些设备不就成了?”
最近卡文,等后面理顺了多更一章补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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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给个科长你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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