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声声为崔寂持续渡入灵力,可没过两日,就听商术来报,说霆法长老到了。
她独自去见霆法,见他脸色不善,还不知其中内情是曲三禄代替无邪入赘,却在仙使面前,被墨秋吟揭穿了身份。
墨瑛心心念念的“无邪哥哥”变成了废柴曲三禄,闹了个大笑话,她一时气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恨不得拿根绳子勒死自己才肯作罢。
仙使瞧着,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霆法被此事闹得烦闷不已,墨瑛这般心性,已让仙使颇为失望,将来别说飞升登仙,恐怕门主之位,也快要保不住了。
然而帝君有谕,不可怠慢,霆法来不及与墨秋吟算账,火急火燎地带上四位女修,即刻赶来寰日宗,教竹声声学规矩。
“无邪现在何处?”霆法冷冷饮了口茶,让曲三禄代为入赘,定是这小子的阴谋。
“当然是在修补结界。”竹声声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为了崔寂的计划,她必须忍耐,以便拖延时间。
得知结界无碍,霆法的神情方有所松动:“帝君生辰期间,结界不得出事,你们可明白?”
竹声声面无表情,敷衍道:“明白。”
霆法唤来四位女修,吩咐她们给竹声声换上正式裙装,又让她顶上一碗水,从行走的仪态和礼仪开始学。
“觐见时,需屏气敛声,双掌相合,”女修在前面示范,“躬身,眉与掌齐平,沉腰,先出左脚,后出右脚,须亦步亦趋,不可疾行。”
竹声声被迫摆出各种谦卑姿态,不是弯腰,就是下跪,碗中水只要洒出来一滴,便又得重来。
从小到大,她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何况她是神农遗脉,难道上神后裔面见帝君,也得这般谦卑吗?
“神上,”霆法执起雷霆法鞭,故作恭敬道,“以小修的身份,的确没资格命令神上。但此番要觐见的,是东方帝君,神上可知,帝君是何身份?”
竹声声跪得膝盖生疼,眼看就要跪不住了,可只要她稍微歪一点身子,身后便有两位女修替她扶正。
那两位女修也陪她跪着,青石地面僵硬,也不知她们是如何坚持下来,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疼的。
“东方帝君……仙族之首,统领仙族……”
“非也,帝君乃伏羲遗脉。三皇之中,伏羲为首,你礼敬于他,也是应当。”
竹声声懒得与他掰扯,她只要再拖延几日,待移星大阵启动,醴芫刺破天地屏障,就能将天界灵力引入破损的伏羲结界中。
“长老说得有理,那便继续吧。”她咬紧牙,移开了目光。
整日熬下来,竹声声腰酸背痛,腿脚发麻,撩起裤腿一看,膝盖处果然青紫一片。
她本想好好歇息,岂料霆法又将那几位女修派来,叫她们四个充作婢女,认真服侍她。
竹声声一个人惯了,哪用得着旁人服侍?
可女修们不仅要给她端茶倒水,还要替她更衣、守她如厕,不管她去哪里,她们都轮班跟着,寸步不离。
被监视之感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到入夜时,她便将她们全赶出去了。
女修虽被赶出南殿,却守着没离开,反而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什么神农神上?站没站相,跪没跪相,怕不是个冒牌货。”
“我听说,神农遗脉和咱们一样,都是人,若没飞升,便连仙也算不上。”
“那她脾气还挺大!咱们好心好意服侍她,瞧她那张脸臭的!”
竹声声听见了,却只当作没听见,她关上门,自顾自地睡觉去。
如此又过了四五日,无论霆法使出什么招数折腾她,她悉数应付下来,却迟迟没等到崔寂的消息。
九月初八日晚,她不能再等了,待入夜后,她设法迷晕几位女修,隐蔽身形,往幽府洞邸中去。
“醴芫,尊上怎么样了?!”竹声声瞥见崔寂倒在阵眼中,他纹丝不动的模样,像是脱力后睡着了。
“不太好,”醴芫皱眉,指向穹顶,那纹路还剩巴掌大小的一块就能画全,“不过,只差最后一点了。”
“还是因为,神农神力与伏羲神力不同源?”
“嗯,尊上已经放弃弥合结界,但移星大阵原本就是为了修补伏羲结界而创设的,想要扭转它,并没有那么简单。”
“可明日就是帝君生辰,我要前往紫霄庭……”
时间的确不多了,天亮以后,仙使就会移驾寰日宗,带她和霆法一道走。
竹声声当即拎起食盒,飞落阵眼,而后将崔寂抱入怀中,继续渡去大量灵力。
她看他双眼紧闭,身体疲软,想他早在六年前就开始布局,又怎会对神力不同源一事毫无预判?
得了灵力滋养,崔寂醒了过来,刚想开口唤她,却被一块竹叶糕抵在了唇上。
他顺势侧咬一口,咀嚼几下,慢咽下去:“很甜,很好吃。”
竹声声抽回被他“不小心”舔上的手指,羞赧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
崔寂扶着她坐起来:“师姐不知道吗?你渡我灵力,我便会如此……这由不得我的。”
竹声声是能感觉到一些,但她从没往这方面想,若是渡灵力便能让他情难自抑,那前世他还是截槁木的时候,岂不是每日都……
“说正事。”她摒除杂念,坐直了身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神农神力根本没法弥合伏羲结界?”
“不算很早,设下移星大阵之后,我才渐渐感觉到的。”
“那之后呢?”
崔寂沉默一瞬,而后干笑两声:“事到如今,我不瞒你。从前我体内带着魔气,我想利用魔气摧毁旧结界,再以大阵重设新结界。”
“魔气……?”竹声声惊讶万分,“可你的魔气是我诛灭的,我……破坏你的计划了吗?”
崔寂牵起她的手,一个吻印在手背上:“怎么会?你诛灭了魔气,我才不至于堕魔,才可以清清白白地陪在你身边。”
竹声声懊悔极了,无论从前还是现在,神魔之事于凡人而言,都太晦涩难明了,她顾得了这一头,便顾不上那一头,她好像什么都没做错,但事情偏就朝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了。
“醴芫说,大阵只差最后一点,要不我们一起试试吧,”她倾身抱住崔寂,“我们一起试试。”
不到万不得已,崔寂实是不愿将她牵连其中,可情况紧急,若再不启动大阵,只怕错失良机。
他正打算开口应允,一道凛冽飓风忽而擦过阵眼,方压制住的魔气再度沸腾,令他二人陡然一惊。
“不好意思,迟来一步。”裁月立在石柱投落的阴影里,语调高扬,勾唇笑道。
“裁月?”竹声声察觉他周身魔气氤氲,惹的阵眼中的魔气亦亢奋不休,“我与你说过,你既不肯除去魔气,就不要靠近幽府洞邸。”
裁月听出她指责之意,不仅没恼,反而笑得洒脱:“我的好御主,我不是来害你的,而是来帮你的。”
竹声声立刻反应过来:“帮我?!你……不!不要——!”
裁月一意孤行,飞至石柱上方:“这躲躲藏藏的游戏我玩腻了!御主曾救过我的命,今日,这条命还你!”
阵眼中的魔气从未像今日这般喧嚣,竟似沸水上的壶盖般,将崔寂与竹声声顶了出去。
竹声声护住崔寂的一瞬,裁月纵身一跃便跳入了阵眼。
魔气在他的引诱之下不断膨胀,满含恨意地大口吞噬着桎梏了他们数万年的伏羲神力。
神魔相争,犹如火焰灼烧,光芒烈烈,令阵外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裁月身处其中,已成最适宜的“干柴”,遍布全身的魔纹散发出诡异的斑斓光华,阻止任何人靠近。
“不——!!”竹声声目眦欲裂,慌忙大喊。
“裁月尊上!师父……!”崔寂伸长手臂,却也是徒劳无功。
“你二人身负神农血脉,发大慈恻隐之心,普救含灵之苦,本没有错。然而世道不公譬如陈年脓瘤,与其敷药拔毒,不如连根剜去。”裁月依依不舍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双手结印的招式已与从前迥然不同,“待我碎去伏羲留下的破铜烂铁,尔等再全力一试,将来魔族是关是放,皆由你们做主!”
崔寂与竹声声挽紧彼此,合力趋前,但没走几步,又再度被一道气浪击退。
他们听得阵眼内不断传来爆裂碎响,上古神力与磅礴魔气互相夹击、激烈撕扯,在如同远古钟磬奏出的苍凉哀鸣声中,那个破了又补、补了又破的腐朽神物终于被彻彻底底地毁去了。
“魔——解——!!!”
裁月的爆喝炸响胸腔肺腑,魔气从他遍体的魔纹散逸而出,经纬纵横,交织成千万利刃,斩切而下!
不知那位移山来此的御器大师有没有想过,自己的肉身也可被视作“器”。
浸饱了魔气的血肉碎块落入阵眼,魔物似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如凶猛的大鱼咬钩抢食般,浮出阵眼,一点一点吃掉了他。
裁月神形俱灭,已说不出任何话,最后一块落下的血肉是他的眼睛,它看向竹声声时,仿佛只说了一个字——
快。
眼前的景象令竹声声惊讶悲伤得说不出话,但她还不能停。
伏羲结界毁去了,与之相连的四兀锁亦要解开,竹声声用力抱紧崔寂,与他额头相抵。
她额心的百草纹璨若明光,释放出的神力幻化出一树一树的藤蔓,缠住八条粗壮坚硬的锁链,将其逐一化去。
崔寂终于从束缚中解脱出来,从头到脚都变得轻松无比,他缓缓倾身,虔诚地吻住竹声声,与之交换灵力、连结共生,一同催动藤蔓生长。
藤蔓经过了他们,再游入阵眼时便带上了神力,沸腾的魔气渐渐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茂盛苍翠的植株。
当然,生长于阵眼中心的,正是四兀山的“特产”——灵鼠香苔。
娇嫩软糯的苔草得了神农灵力的加持,一下变得嚣张无比,凡有魔气露头,它一脑袋就给顶了回去,还要嘲笑般地扭一扭腰。
醴芫抬头看向穹顶,描摹纹路的金光已然隐退,而山岩缝隙中,新的光芒正在诞生。
最后一战,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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