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抹霞光洒于林梢时,风纯就该折返了。
迁移山下村民的事办了好些日子,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村子里,好说歹说总有人不愿意搬。
风纯与弟子们商议了,晚上造些声响,拿斗篷扮几个鬼影吓唬吓唬他们,再将允诺赠予的钱粮翻一倍,不怕他们不肯搬。
一来二去,村民们纵然不舍,但大部分还是陆陆续续迁去了安全的地方。
风纯让弟子们按尊上之命,至山南五里外与风弈会合,避过九月初九再回山。而他自己留下来,劝服这最后一户不肯搬的人家。
齐老爹坐在地上,支着两条腿,赌气般道:“仙君别再劝了,他们要搬他们搬去,我就算死在这儿,也不会搬的。”
风纯知道,他爹视财如命,虽说自己也没攒下多少银钱,却仍在他的份额上追加了全部积蓄:“利害说明白了,钱也都给你了,你还要如何?”
“嘁!就这仨瓜俩枣的,也想糊弄打发我?你们宗主没跟你说过,咱是谁?咱可是宗主的亲家,宗主来了,也得喊一声岳丈大人!”
风纯的容貌施了幻术,他爹没认出来他,还将他当作“齐夫人”,惦记着“女婿”的孝敬。
“齐霜三岁时,母亲就过世了,你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难道你从来只想着,将她嫁出去,换作彩礼财帛吗?”明知答案,风纯却忍不住追问,仿佛齐老爹没有亲口说出,就不作数似的。
“一个女子,命比野草贱。她妈嫁我时,敢跟我家要二头牛,后面生不出儿子,才伺候我三年就得病死了,我卖她一个闺女,不能亏本吧?”
原来在他爹眼里,是这样看待她和她母亲的。
风纯握紧斩缘鞭,斩缘斩缘,便是将她与齐家的血脉之缘断得一干二净,从此之后,他只做寰日宗的修士风纯,而不再是齐家的女儿齐霜。
“那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谁。”
他催动斩缘鞭中的破幻之术,将幻化容貌的效用消去,霎时间,样貌由男变女,修长黑发悬垂而下,被烈烈飘扬的白衣素袖衬托得冷傲挺拔、宛如仙神。
“齐齐齐、齐霜……?你怎么,怎么……”齐老爹吓得爬起来,连退数步,指着对方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齐霜死死盯着他:“你总说女子没用,比不上男子,依我看,你就是这世上最不顶用的男人!我娘在时,田里的事、家里的事样样靠她操持,她过世了,你日子过得不好,就打着将我卖了换钱的算盘。你这样的,也配做个爹,也配做个人?!”
齐老爹梗着脖子,声音却不由得颤抖:“你嫁去别家,就是别家的人,我辛辛苦苦养你十几年,换些彩礼财帛天经地义!”
齐霜横甩一鞭,脚下泥土地应声而裂,似将她与齐老爹隔开一道天堑:“从今往后,我不是别家的人,更不是齐家的人。今日我来,奉的是宗主之令,你若不肯搬,我拿鞭子赶也要将你赶出齐家村!”
齐老爹被那鞭风吓得脸肉直抖,这哪还是他养大的小女齐霜,分明是个凶狠的女魔头、女罗刹!
“我搬,我搬还不成吗!”齐老爹连滚带爬,即刻收拾了东西,被风纯一鞭子甩上了牛车。
与之纠结了好一阵,耽误了颇多时间。
齐霜疾步如飞,奔向寰日宗时抬眸一望,忽见一束剑光直击云端,将如瀑的流霞撕开了一道苍蓝裂隙。
“开阵!”
穹顶纹路全数亮起的一瞬,九百九十九位“人灵”齐齐睁开了眼,崔寂以自身为阵眼,命醴芫祭起霜华,直指九霄。
醴芫手持天授神器,催动仙魂与之共鸣,借移星大阵给予的力量笔直而上,刺向天地间无形无相的那道屏障。
神器刺破屏障,炸响铿然之声,千千万万片灵流碎屑迸发出夺目璨光,骤然洗刷下来,醴芫本能想躲,却没能躲过。
那璨光乍看是光,实则坚硬凝重如砖石,蓦地砸进他眼眶里,林织影的凡人之躯无法承受,霎时便血流如注。
“啊啊啊——!”
醴芫瞎了,却凭着心头不甘,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将刺破的裂隙撕开得再大些。
竹声声走出九霄鸿蒙阁,等着她的,是比方才还要多上数倍的仙族兵将。
她心中不禁冷笑,鸿蒙阁中的伏羲神识且拿神农遗脉当老友对待,而帝君自诩伏羲后裔,却仍要将她赶尽杀绝。
还要为崔寂撑上最后片刻,既然要打,她自当奉陪。
六六“咪呜”一声,幻化成大猫形状,竹声声翻上猫背,双手结印,紫霄庭中所有的木系之灵皆听她号令、受她驱使。
她知晓,仙族兵将不过是听命于帝君,她虽有神力,却不可滥杀。于是,她催生无数藤蔓,织起漫天藤网,层层缠裹,将兵将们尽数困于其中。
庭中花木所布的位置极其巧妙,竹声声一瞧便知,她师父、春生仙君,恐怕还有天妃,都在暗处帮她。
三刻钟眼看就要到了,她命六六带她奔向来时方向,前去接应崔寂。
六六不要命似的往回跑,将追兵全甩在了后头,谁知才至天门,便见霆法守在了门前。
霆法手执雷霆法鞭,设下重重雷网,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神上何故一定要走?紫霄庭本就是仙神居所,多少凡人修行一生,也到不了此处,神上又何必拒绝?”
竹声声觑着他,冷眼蔑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哄骗我吗?帝君留我,不过是看中我身负神力,想让我为他所用。可我不是你,为了向帝君表忠,为了受众修逢迎,你连家人都可用作棋子,随意牺牲!浣月与李特在天之灵,必也对你失望至极!”
“你——!你懂什么!”霆法眼中红丝遍布,还从未被人这般戳过痛处,“你与帝君作对……!就算是神农遗脉,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是吗?那如你一般,对帝君言听计从,又得了什么好下场?”竹声声轻而易举破去周遭雷网,“霆法长老,你可是修行了百余年,也未能飞升啊。”
霆法一口血气闷在当胸,不得不运转灵力强行压制。
神农遗脉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她降生人间不过二十载,如何能明白,什么是秩序,什么是天道?
可若今日,他能将她留在紫霄庭,遂了帝君的意,想必帝君会更加赏识他,说不定大手一挥,允他就地飞升,位列仙班。
“神上,束手就擒吧,也可少吃点苦头。”
霆法手中法鞭光芒大盛,竹声声正要应战,顷刻又听见,身后追兵将至。
“轰——!”
忽然,一声巨响自脚下炸开,剧烈的撞击感让霆法晃了又晃,险些一头栽入云中。
通天巨响荡起回声,浮于半空的紫霄庭竟像凡间地动一般震颤晃荡,他刚一站起又晃得跌坐下去。
竹声声回望身后,因事发突然,匆忙赶来的兵将也不知该不该继续追,一时骚动不已,人人自危。
“走吧,”她抚摸着六六脖颈处的毛发,“去找你的御主。”
六六“咪呜”一声,驮着她,跃下了紫霄庭。
霆法被这番颠簸震荡掀翻在地,他向竹声声伸了伸手,但神上并没有带上他。
他终是没忍住,一口血呕上了庭前白玉阶,又唯恐弄脏了帝君门庭,赶忙用袖子细细擦去血迹。
整座紫霄庭不停摇晃着,九霄鸿蒙阁中储存的伏羲神力亦是四处乱窜,帝君寿辰之日遭此横祸,他问遍众仙,竟无一人知晓该如何平复。
层层推诿之下,众仙将罪责怪到了那名引路的仙侍身上,说他若不将霆法和竹声声带入紫霄庭,又岂会引发此等乱象?
那仙侍也委屈,巨响是从凡间传来的,要怪也只能怪胆大包天、逆天而为的凡人!
他一步一颤寻到紫霄门庭,见霆法伏在阶上,便猛地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废物东西!命你掌管下界仙务,人搁你眼皮底下将天捅了个窟窿!你敢说,你毫不知情?!”
“仙君息怒,仙君息怒!”
“还杵在这干什么?!还不快滚?!”
竹声声穿过天地屏障时,恰接住了从裂隙处坠落的醴芫。
“我完成了、任务,别、别忘了……答应我的……”醴芫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徒手乱抓着,“师父……师妹……”
仙人死后魂飞魄散,他本没有机会经轮回转世,幸好裁月替他寻回元身芫荽,竹声声才能以神农神力替他重铸魂魄。
“放心去吧,”她知他命不久矣,便做主将他重铸之魂送入了轮回,“他们都在等你。”
半副霜华剑身都已没入天地屏障,竹声声代替醴芫继续施法,将那道裂隙撑得越来越大。
裂隙那处灵力有变,崔寂抬头,明亮的光华遮蔽了视线,遥远的距离阻隔了声音,然而他与竹声声始终心意相通,当他看向光柱尽头的时候,他知道,竹声声也看向了他。
竹声声曾问,若她不曾回到寰日宗,崔寂独自完成计划,虽报复了天界当权者,却也断去了自己的退路,值得吗?
崔寂回答说,他向来只为求生,不为求死,只要认定是对的,就会一往无前走到底。正如那年他一无所有,万念俱灰之下盲眼窥井,虽不知深浅冷暖,却坚信河道尽头一定有光。
风纯返回幽府洞邸时,竹声声已将裂隙撑出合抱大小,一时清浊对流,风云激荡,也唯有上神遗脉才能受得住。
崔寂唤出厌嚣,剑指苍穹,大呼:“风纯!渡、锁、缚。”
这套指令已模拟操演过许多遍,于风纯而言,运转之法几乎刻入骨血灵脉。
她反手挥动斩缘鞭,驱赶人灵变换灵力的方位和支点,在崔寂将光柱推出裂隙、推向紫霄庭时,抖开一张巨大灵网,网中伸出无数灵触,如钩儿一样,缚住了那漂浮于云端的华丽仙宫。
竹声声看准九霄鸿蒙阁的位置,将“灵网”的支点定在那处,帝君怎么也不肯耗费的伏羲神力,正沿着“灵网”倾泻而下,足以将四兀山下的魔族牢牢镇压。
见此情状,她欣喜万分,即刻飞回大阵,紧紧抱住崔寂:“快看!我们成功了……!”
崔寂漆黑的眼瞳中似有墨迹晕开一般,他沉默着,咬上了竹声声的脖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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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网缚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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