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钟晚自习下课，庄承扬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唐老头把手机递给他，说：“明早七点半交回来啊。”
“好，”庄承扬接过，“谢谢老师。”
“真能折腾，”唐老头看着他往外走的背影，忍不住自语，“住校就不用这样来来回回了，就不听……家长也不多管，唉。”
*
附中的校门口就是地铁站，坐地铁去武馆大概二十分钟。
打车理论上是十分钟，但在早晚高峰期，时间很可能变成一小时还多。等车也需要时间，因此庄承扬常坐地铁。
路上他给手机开了机，看微信上新添加的好友。聊天记录停留在昨晚他帮林星拍的几张新手机图片。
要发什么吗。
能发什么。
好像不管发什么都显得刻意，反而变成尴尬。
庄承扬思索片刻，还是退出了界面。
但心中有种安定感——虽然现在“刻意”，但以后会变得自然。
这时弹出一条新消息。
【韩秘书】小扬，下课了吗？蒋总关心你的本周情况。
庄承扬：“……”
仿佛平静的、只偶尔荡着清风涟漪的湖面突然被扔进大团湿泥土。
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庄承扬不太想回。但又知道母亲把“关心儿子”当成每周的固定行程，秘书没有完成任务大概会被为难。
因此还是象征性地回一下吧。
庄承扬将聊天记录往上翻，复制了上周的一长段话，将日期、每日学的课程内容、待在武馆的时间都稍作修改，然后给韩秘书发过去。
最后补上一句：“一切正常。”
【韩秘书】好的，我会详细转交蒋总。
【韩秘书】蒋总先前嘱咐你好好学习，不要惹事。
庄承扬没再回，抬手抓住地铁顶部的拉环，表情冷淡垂着眸。
不知道他爸会不会也在今晚过来关心一下。毕竟是周末，也许稍微有空。
庄总“关心”他的时候倒是没有这样公式化。会亲自打电话，一般语气还算温和，只是总会因为“忙”而匆匆结束——但最后永远少不了一句“记得规矩点，不要惹事”。
仿佛他少了这两句叮嘱就会成天“惹事”一样。
他们对他的定义始终停留在从前。
要求他每周汇报，但他具体是什么样，他们看不见，也没兴趣认真看。只要有一个固定的点让他们教育，能够表现他们在尽“父母”的职就够了。
庄承扬突然又觉得有点好笑。他想，要不是他曾让他们头疼，会不会夫妻俩对儿子压根就没有印象？
*
到武馆还不到晚上十点半。
从门外刷脸进去，经过客厅时，庄承扬将书包随手放在一楼沙发。他往里走，房子最内侧有一座楼梯，通往地下室。
一楼没开灯，很暗，地下室却灯火通明。
“庄哥！”“庄哥来了？”庄承扬刚从楼梯道出来，就听见右手边有人远远朝他喊，此起彼伏的。
他看过去，几个中学生穿着统一白色练武服，却没在训练，聚在台球桌前。
“庄哥打吗？”一个红毛小孩拿着台球杆招呼他，“我今天手顺着呢！”
“不了，下次吧，”庄承扬笑着回答，“我找教练有点事。”
“行。”红毛小孩闻言转回去，对其他人说，“来来，继续看我的。”
庄承扬转向左边，走到一间房外，手指曲起在虚掩的门上扣了几下。
里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进——”
他便推开门进去。
书桌后没有人，蒋归交叠着腿，惬意地躺在躺椅上。
庄承扬唤：“小舅。”
“下课了？”蒋归伸了个懒腰，慢慢坐起来，又问他，“周末干嘛去了？”
庄承扬看着他，没有回答。
“哦懂了，不想说。”蒋归伸展着肩膀，“放心吧，我不会跟你妈多说的。她不知道你昨晚不在。”
“谢谢。”庄承扬朝他笑了下。
“跟她打交道我也累得慌。”蒋归摆摆手，“找我什么事？”
庄承扬走近一些，在躺椅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小舅，我记得你有个开补习社的朋友，可以找家教。”
“有啊，”他挑起眉，“怎么，你要补习啊？”
庄承扬点了下头：“嗯。”
“靠，真是要补习？”蒋归盯着他，“真的假的？——哎！这事儿倒可以跟我姐汇报一下吧？免得她老以为……”
“随你。”对于事事要通过别人向父母汇报、从而得到父母短暂的肯定这件事，庄承扬理智上几乎已经习惯了。
“好嘞。”蒋归一脸喜色的，“下次总算有点新东西可以说了——具体要补哪科？什么时候开始？我好去帮你问。”
庄承扬安静片刻，说：“都补吧。”
“啊？”蒋归劝道，“你白天还要上课，哪来那么多时间？先挑最该补的。”
庄承扬回忆一下上次考试的成绩。每科成绩都很平均，总分中等，不是被寄予厚望的尖子生，也不会差到被老师叫去谈话。
他之前根本就没有真正偏向过哪一科，现在想补了，也找不到突出的重点。
庄承扬答：“都该补。进步空间都很大。”
“……”蒋归，“行吧行吧，难得你愿意学习。大不了让人给你周末多安排几节……”
“小舅，”庄承扬听见他的话，打断了下，“周末先不要安排。”
蒋归再次：“……”
“做梦呢你，又要全补，又不给时间？”他倒回了躺椅上，“你不会是来耍我的吧？让我给你白忙活。”
“我可以申请不去上晚自习，”庄承扬回答，“每天下午上完课就回来。”
听起来不完全是一时头脑发热，他自己考虑过的。
蒋归这才重新回到话题：“不上晚自习，你班主任能批准？”
“告诉他我为了补课，应该能。”庄承扬说。
“那你爸妈问到他……哦，他们要知道你补课，估计还挺满意。”蒋归点点头，“那行吧，舅舅给你安排去。”
庄承扬又笑起来：“谢谢小舅。”
“客气什么。”蒋归也朝他笑笑，“——这和你周末干嘛去了也有关吧？”
庄承扬犹豫半晌，轻轻点头：“嗯。”
“真是长大了啊。”蒋归心里有了些猜测，不过只稍作感叹，没再多问，“哪天愿意就把原因告诉我吧，我还挺好奇的。”
*
林星在周一早上收到庄承扬分开后第一条消息。
周日和钟朗打电话时，从完全无关的对话中，林星莫名走神联想到了庄承扬。
她一边感到不解，一边又不排斥，于是任由自己想着他。
钟朗和林星对话时感受到她心不在焉。但他没问什么，单方面为她找到了理由，以为她还是因为他心情不好。
于是只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关心她几句，而后体贴她的心情，与她道别，结束了通话。
林星坐在桌前发了会呆。想很多东西，依旧没有什么结论。
她知道庄承扬去开班会上晚自习，下课不知道要几点。又想高三的学生应该要早睡，所以她没有给他发消息。
最后再次给爸妈打了个电话，持续时间很久，爸妈见她气色还行，语气如常，便放心许多。
后来爸爸问：“昨晚下雪没有？以前下雪不是都会拍照发来吗？昨晚怎么没收到图？”
林星摇摇头：“没下，天气预报不准。”
同时心道，还好不准……昨天在床上，恐怕下雪也想不起来拍照。
视频到后来，她手臂交叠趴到了桌上，认真看着屏幕的爸妈，听他们说话，感到安心，不怎么应声了。
“林星？困啦？”朦胧中被妈妈的声音喊醒，林星微微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在瞌睡。
“嗯，”林星揉了下眼睛，“有点困。”
“收拾收拾到床上睡去吧，”爸爸说，“别着凉了。”
林星还是感觉累，于是点头：“好。”
*
周一上午没有早八，有后两节的课，因此索性不用去实验室。
林星从晚上九点一觉睡到上午八点半，连舍友们半夜聚餐回来、早上出门上课的动静都没听到。
她拿起床边手机，看见微信有两条未读消息。
是庄承扬。他在早上六点半，发了一张图和三个字。
“下雪了。”
是雪景。看视角应该是在他的卧室，照片下方是一点床面，最中央的窗户很大，太阳刚升起，光线透过洒在地板上，外面是雪白，映衬得很好看。
从宿舍的床可看不到外面。
林星爬下床，穿了拖鞋披上外套慢慢走到阳台，从阳台的窗看出去。
雪应该是半夜开始下的，现在入眼的世界都是白。
还在飘飘洒洒地下着，雪花缓慢落到地上，与厚厚积雪融合，再看不出个体痕迹。
林星也拍了一张照给他发过去。
“我们宿舍外面。”
然后又把照片发给了爸妈。
林星又看了一会，谁都没有回复她。没穿袜子的脚有点冷，她转身进房间洗漱换衣服。
在食堂吃早饭时，看见爸爸回了句“你们天气预报是真的不准啊。记得多穿点。”
林星笑出来。
说要下雪的时候没下；没预报下雪却又下了。
她回复：“好。”
到教室时又收到妈妈在群里的回复：“[大拇指][玫瑰]。”
林星便回复：“[玫瑰]。”
下午雪就停了，温度却没有太大变化，林星仍旧穿着那件白色大帽子羽绒服。
走去实验室路上，林星看到很多人拿着相机手机在拍雪，还有人专门梳妆打扮，换了衣服拿着油纸伞，看上去就赏心悦目，想必能出效果不错的片。
金黄的银杏叶落了满地，树枝全是雪白，林星微抬着头看它们，感受到温和不刺目的阳光洒在身上。
直到突然被一个端着相机的女生拉住：“同学——”
林星停住：“嗯？”
“我给你拍个照吧。”女生笑着说，“就刚才那个角度，可以吗？而且你的衣服跟雪也很配。”
她眼中是纯粹的欣赏，林星只怔了一秒，便点头答应了：“好。”
拍完后，她加林星的微信，将照片原图发了过来。
那个女生应该很擅长拍照，角度找得很好。阳光落在林星侧脸上，染出睫毛与鼻梁弧度，甚至脸上的透明小绒毛都清晰，看上去很舒服。
林星向她道谢，女生笑着挥挥手，便跑开继续寻找下一道风景。
保存了图片，林星又往三人群里发，再次得到两个[大拇指]。
退出来时，她下意识看向庄承扬的聊天窗口。
没动静。林星想，很正常的，他应该要上课……
她已经回应了雪景的图片，至于这张，还是不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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