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承扬。”
庄承扬刚走到教室门口,被班主任从身后悠悠地叫住。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表情平静:“老师。”
他们班主任姓唐,五十岁左右,生得慈眉善目,天天笑眯眯,生活学习各方面却管得严,学生私下喊他唐老头。
唐老头“呵呵”笑着,走到庄承扬面前:“才到?我正想找你呢,还以为你忘了什么。”
“……”庄承扬从衣兜里拿出手机,解锁看了眼时间,“我没有迟到老师。”然后干脆利落关了机,递过去。
有些同学回家回校路上需要用到手机,因此学校允许学生将手机带来学校,只是一到校就要上交班主任保管,每周放假前再领回。
庄承扬是走读生,唐老头也不厌其烦,每天都收发他的手机——连每周日下午五点钟也不例外,哪怕开完班会、上完晚自习后,庄承扬就又要拿回手机,出校回家。
唐老头接过,随手放进了手提的袋子。
“唉,”唐老头叹息一声,“高三了,不能再把‘不迟到’当底线,知道么?”
庄承扬点了下头,神情不变:“嗯,知道。”
“期中后可以提交住校申请——真的不考虑?”
“是的老师。”他说,“不好意思。”
“你看别的同学啊,除了周末,都是二十四小时在学校。和大部队一起,每天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点半睡觉——就算你在家也能这么规律吧,那你浪费在路上的时间呢?”
庄承扬垂下眸,没有不耐烦,但也没有回应。
“和别人住一个房间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唐老头说话的腔调从来都是“语重心长”范儿,“就剩不到一年了,你再自己去想想,啊。”
庄承扬:“好。”
唐老头没再多说——虽然过不了两天还会重复几乎一样的话语,但每次找学生谈话他都会把握某个“度”。
“进去吧。”唐老头说。
庄承扬便推门进教室,穿过放满书的组间走道,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同桌杜飞一同情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被老头抓去喝茶了?”
庄承扬摇头:“没有。我交手机。”
“靠,”杜飞一猛地坐直,然后伸手往书包里掏,“我忘交了!”
唐老头走到讲台上,标志性地清了清嗓:“同学们,又是新一周的开始了,啊。班会前我们例行问一下,有侥幸心理偷藏手机的吗?——上周整个年级收了十七部手机,啊。还是那句话:主动上交,周末了自然可以领回去;被搜出来的,就要等毕业才能拿了,啊。”
“老头……老师!”杜飞一站起来,还嘴瓢了下,“我我我!我还没交呢,不是藏的啊老师,我是真忘了。”
唐老头一脸恨铁不成钢:“我还以为咱们学委这周思想觉悟高呢,幸好没先夸你,不然怎么说,下一秒就被打脸啊?”
“我坦白从宽老师,周末可要还我啊!”杜飞一上讲台交手机,便往回走还边恋恋不舍回头嘱咐。
班里愉悦地哄笑起来。
坐在庄承扬前排的徐若灵目光跟随杜飞一,在轻松的氛围中自然转头到后排:“你也太憨了吧杜飞一。”
杜飞一“啧”了声:“小姑娘家家,怎么说话的呢?我这叫贵人多忘事。”
“得了吧,就你还贵人,”徐若灵把目光移向旁边,“庄承扬你说他是不是不要脸?”
杜飞一露出看透的表情:“哎,到底在和谁聊天啊?怎么老故意把话——”
“谁故意了!”徐若灵人都要炸了,打断杜飞一,“你乱说什么呀!”
“好好好你不是故意的,”杜飞一举两手投降,“那人家都不爱说话,你老让他说干嘛?”
“我……”
所谓“不爱说话”的庄承扬突然开口:“徐若灵。”
“在!……?怎、怎么了?”太过意外,徐若灵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杜飞一也忍不住“嚯”了声:“干嘛打我脸啊兄弟……”
庄承扬看了一眼她书桌上贴着的纸,几乎覆盖了整张桌子,存在感极强,上面是加粗的手写彩字——“我!要!上!M!大!”
每次纸张有小破损,徐若灵就会重写一张换上去。换完还要逼着周围所有人评价她的字体与排版与上次相比有没有更好看。
庄承扬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目光却认真:“你知道M大的分数线是多少吗?”
*
在校门遇到了出去聚餐的三个舍友,因此回到宿舍时,林星对于空荡房间已有心理准备。
往常,面对这样空旷的宿舍是一件不太愉快的事。
宿舍四人偶尔会一起出门吃饭,但更多时候是各自约局——林星是每周六和钟朗吃饭,途中与两家父母视频,尾声总是家长们叮嘱“林星不要太晚回去”。
钟朗的学校在二三环交界,林星在五环外。每周吃饭逛街当然是往市中心走,因此林星回校耗时长,每次至多吃完晚餐,钟朗就会提出送她去地铁站。
舍友们却常到深夜才回来,甚至通宵不归都是不需过问的正常情况。
昨天比往常更早。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雪,他们担心天气太冷,催促两人早些回校,于是林星不到下午三点就与钟朗分别。
林星回校路上一直心情不佳。一个原因是钟朗对于她感情的拒绝,另一原因就是讨厌回到狭窄昏暗的宿舍,每次一个人待着都觉得沉闷。
没想到天气预报不准,后来没有下雪;她昨天也没有回宿舍。
今天回来还是只她一个人。但林星莫名觉得宿舍给她的感觉亮堂了许多,不像往常独处时感受到的那么压抑无聊。
林星站在敞开的门口,手扶着门把,看宿舍里侧的阳台门,又仰头看阳台门正上方的窗。
透进来的光线与之前并没有区别。
那么她的感受是为什么呢?错觉吗?
林星想起从小就在语文课上学过的,景与情相互映衬之类……
她现在确实心情很好。所以看宿舍也顺眼许多。
“叮铃铃铃,叮铃铃……”
新手机的来电提醒还是默认铃,林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才从羽绒服兜中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一串号码,没有显示来电人。
手机摔后直接报废,现在通讯录里只有爸妈两人,其余都没来得及重新录入。
但是这个号码很眼熟,她大致知道是谁。
“喂……”林星接起来。
“林星。”
“嗯,”她放开门把手,走到桌边坐下,轻声答,“钟朗。”
的确是他。
钟朗的声音有点不同,但只是很细微的一点。他用与以往相似度百分之九十的语气问:“昨天怎么没和我报平安?”
林星怔了下。
她才发觉,自己又忘记了。原本这么习惯性的事情,最近居然隔三岔五地……
“……你没有来问我。”林星找了一个不太正当的理由。聊到“昨天”时,面对钟朗有和面对爸妈时一样的心虚。
他沉默片刻。随后林星似乎听见一声叹息,轻得仿佛没有,她几乎怀疑又是错觉。
林星安静地等了一会,钟朗却没有说话。
然而通话还在继续。
以前聊天,到了没有话题时就会自然地结束道别,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相对无言的时候。
沉默几乎变成煎熬了。林星于是将自己的问题作为话题提出:“你把昨天的事情告诉我爸妈了吗?”
“是。”钟朗说。
等了几秒,没有下文。
“……”林星艰难憋出下一句,“你怎么和他们说的?……为什么要说?嗯,你,你……”
钟朗突然轻笑了一声。
林星闭了嘴,在电话这边皱起眉。心中有些闷闷的烦躁,却不知如何提出自己的感受。
“林星啊……”这次林星听清了,他确实是在叹息。
“……嗯。”还是应了。
听见她的语气,钟朗又笑了下——又是那种熟悉的、带着喜爱意味的笑。
以往林星喜欢他发出这样的笑。可是现在她知道了,这样的笑其实什么也不代表。于是再听见时,她只觉得不解。
……不过,奇怪的是,她却不像昨天那样失落。
“我和叔叔阿姨说,”钟朗终于回答她的问题,“你可能会不太高兴,让他们多陪陪你。”
“就这样吗?”林星问,“但是,他们昨天……”
“当然不止啊。”他往下说,“他们肯定要追问发生了什么,还有我既然知道的话,为什么不陪你……”钟朗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所有我只好告诉他们,是我让你不高兴的。”
林星:“……”
钟朗:“然后叔叔阿姨猜了下,立刻就猜对了。”
“……哦,”林星,“知道了。”
林星感觉钟朗面对她的状态已经完全调整好了。说这几句完整的话时,所有情绪听着与从前毫无区别。
得体自然又大方,带着些许笑意,“无奈”与“自嘲”都温和。钟朗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无懈可击。
有时候林星回想小时候,会疑惑,那个让所有大人都头疼的捣蛋鬼是如何慢慢长成这样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就变得温润体贴,仿佛永远自控,永远没有脾气。简直如同带着假面。
林星垂眸,看着还未脱下的羽绒服的袖口。
袖口也有一些与帽子同样的垂坠装饰,进门后没有整理,现在有些凌乱地散着。她的眼神没有聚焦,思绪禁不住飘开。
……其实,庄承扬也仿佛没有脾气。
林星总觉得看不透没脾气的钟朗,觉得他像浓厚的雾。但不知为何,面对庄承扬时,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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