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
尤贵妃忽然抬头,替她画眉的宫女手中没稳住,螺子黛在她眉梢划出去一笔。
她吓得猛然跪地:“娘娘饶命!”
贵妃随意摆手,示意她起来,宫女哆哆嗦嗦取了干净的帕子,擦掉方才画毁的眉毛,重新替她描眉。
尤贵妃看向一旁的雪芝,道:“消息可当真?”
雪芝点头:“千真万确,太子刚从勤政殿出来。”
尤贵妃玩弄着鲜红的指甲:“虽说圣上无意让他指那两位为太子妃,但花册里还有不少家世高的贵女,他这是什么意思?选了一个区区从六品的御史台台院之女?”
雪芝斟酌道:“圣上的意思是这江家女出身低了些,不堪为太子正妃,指给太子做侧妃了。”
尤贵妃冷笑:“圣上就没叫他再择正妃?”
雪芝摇头:“太子自己给推拒了,说是……”
“支支吾吾的,有什么话就快说!”
雪芝把头埋低了些:“太子说兄长在前,都尚未娶亲,他怎好越过兄长。”
尤贵妃气得重重一拍桌案,嵌象牙烤漆香盘里的南珠跳出来,咕噜噜滚落在地。
“他倒是巧言令色!圣上一贯忌惮外戚干政,从来就不愿将那些高门贵女指给皇子们,因而羡儿的婚事才一拖再拖!”
“如今他倒好,好不容易圣上松了口叫他自己择妃,他却扭头选了一个六品官的女儿!这不是要拖累我们羡儿吗!”
“太子都只敢选从六品官员的女儿,羡儿又怎好越过他去!”
尤贵妃越想越气,一把将替她梳妆的宫女推开,呵斥道:“毛手毛脚!连个眉都画不好!自个儿下去领罚!”
立刻有内侍拖着宫女下去了,一片哭喊声中,贵妃起身踱步:“都怨本宫,都怨本宫出身太低!若是羡儿不得妻族帮衬,今后他又该如何和太子斗!”
雪芝思索片刻,试探道:“娘娘,如今二殿下因为春闱的事正惹得圣上生气呢,择妃一事乃是圣上补偿太子,我们也不好与他相争。”
“奴婢是想,既然太子只挑了一个侧妃,便说明日后还有再择正妃的时候,我们不若先等等,待日后圣上看到东宫浓情蜜意,定会对我们殿下生出愧疚,到时再央圣上指个身份高些的姑娘给殿下,想必圣上也会答应。”
尤贵妃却说:“你懂什么,太子鬼心眼多着呢!今日他满嘴仁义礼智,又摆出这番谦和的模样,定然是叫圣上龙心大悦!”
嘉明帝她还不知道?看似宠爱羡慕儿,其实最是多疑!
之前她屡屡试探要给羡儿指些高门贵女,嘉明帝明面上答应,却迟迟不提,分明就是要提防他得妻族助力!
今日她和羡儿……算是被太子狠狠摆了一道!
太子已经表态,羡儿若不想惹嘉明帝猜疑,便只能紧随其后!
尤贵妃越想越觉得齿寒,她颓然坐到美人榻上,摇头:“羡儿日后……怕是难娶贵女了。”
雪芝不敢再置喙,只默默垂头,眼观鼻鼻子观心。
尤贵妃指甲几乎都要陷进扶手中去,她脸上表情有几分扭曲,片刻之后,她忽然开口:“本宫是不是许久没见端王妃了?”
雪芝心中一动,道:“算算日子,也有两月之久没见面了。”
尤贵妃盯着自己被撅断的指甲,说:“替本宫递个帖子去端王府,就说本宫想念姐姐和清河郡主了,请他们来宫里坐坐。”
雪芝低头道:“是。”
尤贵妃又说:“本宫听闻清河郡主近日迷上了百花楼的一个戏子?”
“是,娘娘,听说郡主日日前往百花楼,为那戏子日掷千金呢,圣上听说,只说她是孩子心性。”
尤贵妃皮笑肉不笑:“爱屋及乌,连端王妃与旁人所生的女儿,他也那样宠爱。”
雪芝哪敢插嘴,忙垂头,佯装没听见。
许是嘉明帝心中有愧,太子纳妃一事到底是办得隆重。
虽说纳的不过是一个侧妃,但礼部几乎也是比照着正妃的仪仗来办的。
东宫难得热闹,满殿披红挂彩,喜庆非凡。
偏偏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中,祁昀却置身事外一般,依然每日练字温书,仿佛马上要纳妃的人不是他。
徐松庭走到临渊阁门口,见祁昀还在捧着一卷书看,随手捻起花盆里的一块石子便往他身上抛去。
祁昀反应极快,反手抓住石子,抬眸看来。
徐松庭挑眉一笑:“后日便要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淡定。”
他走进临渊阁,压低声音,眼眶里已经有热意:“阿昀,我来看你了。”
祁昀早已扔下书册,他注视徐松庭许久,忽然抬手狠狠拍了一下他。
嘉明帝一贯不喜祁昀同徐家走得太近,这些年他们刻意避嫌,虽是至亲,一年却也没法见到几次面。
此番祁昀前往荆州遭难,徐家虽在背后鼎力相助,但直到如今,也没能见上他一面。
就连他毒发严重,缠绵病榻的时候,徐老国公也只是派了名医前来查看。
此时兄弟俩注视着彼此,都隐隐有泪意。
祁昀声音微哑:“外祖父和舅父舅母他们……还好吗?”
徐松庭郑重点头:“殿下放心,一切安好。”
他将手中小一些的木匣放下:“我娘亲自为殿下和侧妃做了一对比翼双飞荷包,算是一点心意。”
他声音稍稍小了些,又打开那个大一些的木匣:“二叔从西北送回来的,你看看。”
祁昀从善如流,打开木匣,见里面放着两块上好的玉料。
徐松庭笑着说:“他说送什么都俗,刚好碰到这两块玉料,不若由殿下自己拿主意,看看这两块玉料适合做些什么。”
祁昀的手掌抚上那两块温润的玉料,垂下眼眸:“……二舅父一贯知我所喜。”
徐松庭沉默片刻:“二叔又何尝不想回来亲自看殿下成婚,只是圣上有命,二叔无诏不得回京……”
祁昀的指尖从玉料上重重划过。
二舅如今戍守苦寒之地,也是因为他。
他收敛好情绪,道:“时机得当的时候,我会劝父皇多拨些军饷,听闻去岁冬寒,想必那边难熬。”
徐松庭叹道:“这些年殿下明里暗里帮衬了多少,若非如此,二舅父的身子骨必然越发不好了。”
他想起一事,道:“不过年初的时候余州有一个富商给二叔捐了不少物资银钱,听二叔说多亏这笔银钱,忠义军也算好过不少。”
祁昀眼睫微动:“余州?可听二舅说是哪家富商?”
“说是姓姜……”
徐松庭注意到他表情有几分不对劲,问:“是有什么不妥吗?”
祁昀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想清楚了事情始末。
他的身份绝无在姜家面前暴露的可能,姜家给二舅父送东西,应该是因为秦家的缘故。
毕竟满朝皆知,太子母家徐家和秦家不对付。
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二舅本就是铁面无私之人,又怎么可能因为姜家捐些钱财就会照拂于姜家?
祁昀绝不允有人把主意打到二舅身上。
他声音冷了几分,道:“姜家我曾接触过,狡诈诡谲,叫二舅父小心提防。”
徐松庭立刻收敛神色:“我知道了,定会告知二叔此事的。”
徐松庭莫名想到什么,说:“当时我们的人正是在余州接应的殿下,余州姜氏……”
他面色微变:“莫不是正是当时收留殿下的那家人?”
祁昀并未详细告知自己用化名藏身于姜家的事,徐松庭却根据蛛丝马迹猜到了些许端倪。
见祁昀不言不语,徐松庭也知趣不再问,只说:“我会让二叔小心。”
“只是……”徐松庭还是没忍住心中疑惑,他以耳语发问:“江家二姑娘与她爹爹命格犯冲,自幼养在济影寺,殿下应当从未见过,怎么就偏偏选了她当侧妃?”
窗外竹影斑驳,落在祁昀清冷的眉眼之上。
刚回宫时祁昀偶然间得知,江家那二姑娘同寺中一个和尚私奔了。
因为此事太过惊世骇俗,江家并不敢捅破,原本想称江二姑娘病逝,但却被祁昀拦下。
江家一贯忠心耿耿,祁昀当时只是觉得此事或可利用。
如今想来……
祁昀看着匣子中的比翼双飞荷包,眼角微跳。
难道那个时候他便起了念?
祁昀合上匣子,也隔绝了那些纷繁紊乱的思绪,淡淡道:“她自幼养在佛寺,性子定然恬淡安分。”
徐松庭展颜一笑:“原来如此,可是殿下性子本就安静,再纳一个同样安静的侧妃,恐怕东宫是热闹不起来了。”
祁昀指尖在匣子上轻轻摩挲:“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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