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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雨夜

擦药的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下着雨的昏暗街巷。

青石板被雨水浸得发亮,倒映出匆忙掠过的行人模糊的影子。那些被溅起的脏水顺着地势,流向某个角落。

一片泥泞里,蜷缩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半大孩子。

小脸苍白,紧闭着双眼,纤长的睫羽湿漉漉,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沉沉如墨染,凝成细密的几簇。肚腹一个拳头大的血洞,血水混杂,缓缓流到他脚下。

路云和呼吸一窒,他突然想到什么,竟有些不敢过去。

“尤家被灭门,尤问泪被族人拼死送出去。在泽洳地被九百藏哄骗带走挖掉灵根后,被随手扔在街边。”

【宿主,尽快离开这里,勿要停留】

许是察觉到他此刻的异常,系统难得补充了一句。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无法改变。宿主不必担心,尤问泪会在不久后醒转,并前往附近的客栈养伤,他会没事】

路云和想要把他抱起来,手却当空穿过,徒留一胸空气。

他暗骂了声。

“有没有办法让我显形一会?”

系统沉默了会,【宿主若强行显形,需以寿元为代价.....】

“来吧。”路云和根本不想再多废话,打断系统。

一阵光芒后,路边凭空出现一个白衣青年,面沉似水,动作轻柔地从角落里抱起一个孩子。

脏污染黑了他的衣裳,青年却没半点在意,转身踏进雨幕里。仔细看去,那雨竟没半滴落在他们身上,就像有一层透明的屏障,将两人与这漫漫雨夜挡开。

路云和刚触碰到尤问泪,只觉一手滚烫,像火炉子一样,这孩子在发着高烧!

【离这不远处有家客栈,根据剧情,你只能带着他进入那】

青石板路上水花四溅,怀里的孩子无意识抓紧他前襟,滚烫的呼吸喷洒在颈间,路云和心急如焚,他走的极快,一眼就锁定出现在面前的一家客栈。

雨天有不少进来临时歇脚的顾客,看见路云和从门口掠影而过,抱着个昏迷的孩子进来也只是多看了两眼。

路云和随手在芥子里掏了掏,也不知道拿出了多少灵石,全放在柜台急道:“劳烦上房一间,再备些热水来。”

“好嘞,”小二收起台上的灵石,清点了下,连忙道:“客官您给多了!”说着就要把多的灵石还回来。

路云和早已抱着人走上楼梯,半点没听到。

那小二也见他抱着孩子神色焦急,赶忙上前引路,将路云和带到房间前,“客官请。”

路云和点头,旋身进去关上门。

他把尤问泪小心放在床上,高烧不退让他脸上泛起难受的潮红,一离开路云和的怀抱,又蜷缩起来,脊背细细发着抖。

路云和扯下芥子袋,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霎时间,无数物件倾泻而出,堆满在他面前。

路云和翻翻找找,最后从中拿起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莹白丹药,掌住小孩下颚,喂入他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由内向外滋润着尤问泪。

修仙界强者为尊,但若是天赋不够,唯一能依仗的外力援助便是丹药。丹药是疗伤和提升修为的关键资源,是以丹修极其珍贵,而上好的丹药更是可遇不可求。

万物复苏,春回流转,四序时令,顺应天道。理应如此。

但修习本就是独行其道,与天争锋。既如此,传说中那位曾亲眼目睹地裂九道,浮尸遍野的丹修大能,耗尽后半生心血炼制出奇丹——不要苦等春风渡,我自一丹定生死。

于是回春丹问世。其功效特性具为上乘,上至小儿咳嗽,下至重伤濒死,服用回春丹,百病皆除。

探虚宗毕竟是大门派,出手阔绰,几乎每次举办的宗门大比里摘得头筹都有一枚回春丹。

幸好他闲的无聊参加过,幸好他夺得魁首,幸好这回春丹至今未用。

小二将热水送进来,路云和把搭着的干净软布浸湿,拧干擦净尤问泪的脸颊、四肢。

不知是不是回春丹生效了,眼见尤问泪脸色好转,系统也再次出声。

【在既定剧情里,尤问泪不会命丧于此,你现在所做的,不过也是在剧情的允许下发生,对于之后的走向并不会发生什么更改】

“可是我来了,”路云和没什么表情道,“既然让我来到这里,我就不可能看着尤问泪一个人而什么都不做,哪怕这也是剧情的一环。”

系统没有再说话,路云和也不打算再理会这个总是给他泼冷水的东西。专心守在尤问泪床榻前,等待他醒来。

本以为服下回春丹,尤问泪最多一天便能醒来。没成想路云和守了三天,这孩子仍然昏迷着。

路云和将灵力裹挟着神识探进尤问泪的灵脉,小心温和的探查着,一路从手臂游走到丹田。

肚腹的血洞已经结痂,丹田处却有一个狰狞的撕裂口。尽管在回春丹的药力下逐渐修复,但小孩的呼吸仍然颤抖,几不可闻,似乎在承受莫大的苦痛。

没有灵根被挖还能不死的先例,自然也就没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服用回春丹,效果如何也无从得知。

路云和着急,又无可奈何,神识多停留了会。

尤问泪如今的身体如同凡人一样,是不会对路云和的灵力产生任何反应。但是现在,路云和发现,尤问泪的内府在隐隐排斥他,那是一股更为精纯强大的力量,在与他人灵力相斥。

路云和放轻了呼吸,愕然发现。

——那是一株崭新的,正在生长的灵根。

“这是什么......?”路云和错愕道。

【这是世界规则予赐主角的能力。主角是不会失败、死亡,在最终结局前,他所受的一切苦难,一切痛楚,一切磋磨,都是正确且无法逆转的】

系统说。

所以哪怕是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规则甚至可以让灵根重生这般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原来这几天的昏迷,以及他以为是伤口恢复引起的疼痛,其实是因为那株新生的灵根啊。

“你们有没有想过,他愿意接受这些吗?”

被灭门,被迫逃亡,被挖掉灵根。

“这不公平,”路云和深吸口气,哑声道:“因为被冠上个‘主角’的名头,就要受这些苦,就要咽下所有?这不公平。”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一直都是随波逐流,无根无系,没有牵挂。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事物,他始终带有保留去接触,就像隔了一层不透风的膜,永远让他与别人有着不可逾矩的距离。

可是尤问泪的苦难落进了他眼里,成了燎原的火,烧的他骨血发烫。

【宿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纠缠太多,徒劳而已,当心徒生是非】

路云和摇头轻嗤一声。

他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尤问泪。此情此景何其熟悉,仿佛又回到当初天浮湖上的小舟,他守着他。

路云和想捋捋尤问泪额上粘连的发丝,手却当空穿过,缓了缓,才再度凝实。

【没有时间了】系统提醒道。

路云和看着尤问泪仍不似醒转的样子,思索了会,把身上剩下的灵石全放在一旁的四方桌上。又踏出门,正巧撞见先前接待他的小二,便出声唤住,那小二还记得他,小跑到他面前,将先前多给的灵石还给他。

路云和摆摆手没要,示意小二自己收着,低声道:“我即刻便要离开,可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小二赶忙点点头,“客官请说。”

“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间房,若是里面那孩子醒来问起是谁救了他,你只说客人太多,已经忘记了我的面容。”

路云和心中思绪良多,他不知道还能在这里待多久,虽然很不想听系统的,但他也确实害怕做出更糟糕的蝴蝶效应,更何况自己的存在也可有可无,以防万一,还是抹去。

小二一愣,正欲开口,却听路云和继续道:“毕竟这孩子,醒来后是要往中洲去,拜入仙门中,不宜与我等凡间人事再有牵扯。”

中洲?那不就是算天阁与探虚宗几大仙门的地方?小二恍然大悟,原来里头那位昏迷的小客人竟是有仙缘的人。他态度愈发恭敬,连声道:“客官放心,小的明白,定不会多嘴。”

只是,他眼瞅着面前这位生得一副好相貌,眉目秀致,云霞之姿,此刻低眉敛目,哪里像他所说的凡尘人,分明更像哪位仙长云游至此。

路云和自是不知他心里所想,又交代今晚送些吃食上来,全安排妥当后,放下心来。

这一放松,就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吱呀”声,他正欲推门进去再看一看尤问泪,却推了个空——他的身躯彻底透明,无法再触碰任何事物了。

路云和叹口气,望望小二走下楼的背影,幸好已经走了,不然亲眼见到一个活人凭空消失怕是要被吓到。

路云和站在房外,心念微动,穿过门扉。

但见窗边云纱帐被风吹的轻晃起来,榻上本该躺着的小孩靠坐在边上,垂着头,盯着一旁的四方桌,好半天没有动作。

路云和左看右看,也无法透过一层布料的阻挡看到尤问泪伤势恢复情况。

“客官,您点的菜已经做好了。”门外小二敲门打破室内一地沉默。

尤问泪哑声道:“进。”

那小二推开门,把菜在桌上布好后便退出去。

路云和坐在桌子对面,支着手看尤问泪吃饭。

又是挑着吃了几口,便停筷,坐了会又去捡起四方桌上的灵石,用布包收好抱在怀里,很珍惜的样子,神情却是恹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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