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云和随手抽了根翠绿的树枝,恰到好处横挡住木剑去势。小孩一愣,被树枝带着力道斜挥划了个圆润的弧线,原本凌厉的剑招顿时如同春风拂柳,墙角粉嫩花瓣轻轻摇曳,未曾落下一片。
“不要心急,”路云和引导着他,灵力随他心意在空中变换字形,带着尤问泪的手腕轻轻一旋,“剑握在手中,不要被它操控。你想劈山,它便劈山;你想惜花,它便惜花。剑随心动,而非心随剑走。”
尤问泪沉神静气,眸底琉璃色更甚,这次出剑时他掌控着力道,如游鱼曳尾,灵活地划出几式。只是为尤问泪示范几下,他便能领会到其意。
路云和眉梢一扬,灵力在空中“唰”地铺开,末尾还画了个小人在摇头晃脑的转圈,夸赞的话一句接一句:“这么厉害呀,都不用我怎么教,我们小尤就明白我的意思啦。”
一道剑风葛地失了水准,豁然斩向边上的树木,草叶受惊般作响。尤问泪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我...我很笨的。”
......要教的。他在心里偷偷补上。
那根树枝拨弄了下他的额发,轻轻向两边摆了摆,像在说没关系。
路云和又看着他使了几遍剑式,计算着时间,“好了,咱们该休息了,留点力下次用。”
说练四个时辰难道真要一刻不休连着练?尤家不心疼孩子他心疼好吧。
谁想尤问泪听了他的话,气都还没喘匀,急道:“您、您要走了吗?”
嗯?为什么会这样想?不等路云和作出什么回应,小孩自顾自的说下去。
“已经过了一天了,我知道您肯定不会久留的,我也不该留下您耽误您。但、但是我想和您在一起,您能不能带上我一起走、带我走吧......”尤问泪越说越急,眼里蒙上一层泪花,带着点哭腔道:“对不起,您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这样忍着泪强装懂事听话的凄惨小模样,简直化作三根利箭插在路云和心上,还是带刺的那种,让他拔都不敢拔下来。
“你不要哭呀。”路云和拿着树枝去而复返。尤问泪的眼睫都被泪水沾湿,被水珠压着往下坠,像是被遗弃在雨天的幼猫,浑身淋透瑟缩在巷角,只能望着主人远去的背影低低呜咽。
他只觉所有事物都在眼泪水光中扭曲变形,突兀的,一点蓝影忽远忽近。
尤问泪睁大眼,一只硕大美丽的蓝蝶悠悠飞来,停在他握住剑的那只手背上。他呼吸都屏住了,一时被那摄人心魄的蓝蝶夺取了全部心神。
总算不哭了,路云和蹲下身,用树枝上柔软的嫩叶蹭了蹭小孩脸上的泪,也不知道这孩子总是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是为什么,难道是从小孤独的原因吗?
路云和决定和他好好说一下,“先把眼泪擦干,听我说好吗?”
浮现淡淡光华的一行字围绕着他,“你不要怕,我不会走,是你的声音让我来到这里,我为你而来。”
也不知道小孩懂不懂他意思。路云和又引着蝴蝶飞到那行字上,再翩然落回尤问泪手上,每一次振翅都抖落幽蓝光尘。
尤问泪乖乖把眼泪擦干净,他轻轻托着蝴蝶,神色认真的让路云和想到他在落英城捧起的那抹雪。
也不知道小孩误会了什么,小声抽了口气,“这是......您的化身吗?”
路云和忍俊不禁,写道:“只是一个逗人开心的小术法啦。”仿佛印证一般,字迹落下的瞬间,蝴蝶倏然散作一片蓝烟,如薄雾轻盈飘走。
尤问泪有点舍不得似的慢慢放下手,那阵蓝烟没有立即随风而去,又在半空凝成了几个字,“以后我教你怎么变呀。”
“好!”小孩眼睛一亮,这才抿唇高兴起来,他把木剑放回原位。忽然想起什么,仰头道:“您喜欢花吗?”他跑到屋内,再跑过来时怀里揣了个什么,对着那根凌空的树枝献宝似的举起来:“我一直想把这个种下去,您和我一起好不好?哥哥。”
“想种哪里?”路云和写。尤问泪绕到窗户下,指指不远处早就挖好的一个小土坑,“种在这里,”他又抬头确认路云和的树枝在边上,冲着这边甜软一笑,“马上就好,哥哥。”
小孩把黑黝黝的圆籽放进土坑里,小手压实泥土,又拍了拍,煞有其事道:“小花要快快长大,让我和哥哥看一看——呀!”
路云和正引了一缕清水过来,水流在空中弯成银亮的小桥,洗净了小孩沾泥的手,引得人咯咯笑起来,一双剔透的琉璃眼在光下盛若明珠。
给小孩手洗干净了,路云和又给刚堆的小土堆也浇了浇水。
“小公子在和谁讲话?”这声音太突然,连路云和都没发现竟有人不知何时走到院门外。
他转身看去,是一个穿着紧袖黑衣的中年男子静立在那,他微眯了下眼,目光像淬了毒的针,若有似无扫过路云和的位置,最后死盯在尤问泪身上。
尤问泪站起来,小脸有些紧绷,“我在和花讲话。”
这话旁人听着定会觉得古怪荒谬,但尤问泪从小无人作伴,有时寂寞无趣了,和一些不会应答的死物说话也是被下人们撞见过的,于是小公子时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就这样在府里传开,成了有些嘴浑的谈资,龚岩自然也是知晓一二。
他扯了个笑,嘴角生硬地往两边拉,看着是不常做这个表情,“家主有请,小公子跟我来吧。”
尤问泪走了几步,见龚岩没有要在前方带路的样子,忍着回头看一眼路云和的冲动,径直走向龚岩。而龚岩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尤问泪身后,像要看出什么来。
路云和仗着自己是不可知不可见的存在,从刚刚这人喊住尤问泪时就上前绕着他转了几圈打量着,得出结论:气质阴邪,面色不善,不好糊弄。能给家主传话的,应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他悄悄借一股风捏了捏小孩垂下的手指,风流温驯的环在他手腕上。示意别怕,自己一直跟在身边呢。
龚岩见着尤问泪出来,这才道:“走吧。”他落后一步,走在尤问泪身后,这样一来,恰巧就跟路云和并肩。是以路云和很清楚的看见这人眼底不加掩饰的轻蔑,以及几分厌恶。
路上龚岩没有再出声,尤问泪也只低头往前走。踏上玄黑石阶,迈进门里,龚岩站定,没有再跟着进来。
室内亮着温暖的烛火,路云和被门两侧的鲛珠吸引——他曾在天玑那见过,由内而外散发着浅浅的光,碧蓝的水纹覆在圆珠表面,缠绕了半圈,因着自深海产出,便得了个这么梦幻的名字,观赏性极高,很受年轻修士青睐。
这位尤家主喜欢这些?
“父亲。”尤问泪对着屏风后的人唤道。
那人正执笔描书,听见这声唤笔尖顿住,搁下笔走出来。面容儒雅,带着温和的笑意:“快过来为父看看,修炼没有懈怠吧?”
尤问泪摇摇头道:“谨遵父亲教诲,修炼不曾落下一日。”
尤家主又是接连询问,尤问泪小小一只,站在那认真汇报自己每日的剑法术法进度,看的路云和好笑又心疼。
尤家主脸上的笑更殷切了些,眼角皱纹明显,“可有感悟到天地?”见尤问泪还是摇头,他面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淡了点,很快又恢复如初,似乎刚才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尤家主转身回到案前,又拿起那杆笔,边写边问,“听说,昨晚你在书阁没待多久就回去了?”
小孩可能感觉不到什么,路云和就有点心情莫名了——这句话里透露的信息就多了。
他们昨晚从书阁出来时,他就奇怪怎么一路都没人,虽然正值夜深,但容家自持位高,不至于连个守夜的都不安排。现在想来,怕是有人在暗处密切注意着尤问泪一举一动,今天就忙不迭派人让尤问泪过来审问,这算什么,监视?
“......是有一处没明白。”小孩应该有些紧张了,声音越来越低。
尤家主没在意,笑容不变,“那从今日起,你进入书阁的时间增加一个时辰,过几日会有人来为你教导功法,今日叫你来,也是想让你们先见一面熟悉一下。”
尤家主说着轻轻转动食指上的指环,外面立时就进来一人。
“家主,小公子。”此人身量极高,样貌平凡,头发却是黑白掺杂,散在肩上。
“这位就是萦斓先生,”尤家主介绍道,“往后修炼不懂之处即可询问萦斓先生。”
“萦、萦斓先生好。”尤问泪抬头看了萦斓一眼,被那冷漠的眼神吓住,后退了小半步。萦斓淡淡望下来,目光在尤问泪身上缓慢扫过,如有实质,像是在评估物什的价值。半晌才颔首回礼道,“小公子不必客气。”
“好了,你先下去吧。”尤家主满意道,并不介意两人之间的异样。
萦斓没动,那么这话就是对尤问泪说的。
路云和直觉尤家主和这个萦斓将要进行一些秘辛谈话,他没跟着尤问泪一起出去,在这间书房样式的房间四处看了看,除了摆放的几颗鲛珠,其他的都是很常见的书籍文墨,檀香石木。
“见到了吧,你觉得如何?”尤家主指节叩着案几,并未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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