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鱼缸，
不，透明会客室里有一张占据了半个房间的办公桌，
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的文件和一支孤零零的中性笔，
文件不远处正站着一个眉头快要打结的漂亮姑娘，顺便说一句，这位漂亮姑娘还是个数学渣渣，
所以她看见文件里大大小小的数字就仿佛被念了紧箍咒一样，
头疼，
不是一般的头疼。
于是她放弃了以她最不擅长的方式找答案，
开始用起她最擅长的方式。
终于，她在离那份文件远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双手撑着下巴，开始“感受”起来。
她的目光越过了玻璃墙，投向了外面开放式办公区里的那些忙碌的身影。
一个小时。
整整一个小时，周雪安就那样坐着，穿着她那身不合时宜的白色长裙，像一尊安静的行为艺术雕塑，与身后落地窗外的摩天大楼和周围这个高速运转的商业帝国，形成了一种奇异又割裂的画面。
十点三十分，厉恒在会议的中途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
他的眉头微蹙，正常人此刻应该在仔细阅读那些繁杂的法律条款，而不是毫无意义的发呆。
厉恒收回了目光，他认为这只是她无所适从的另一种表现，很快就会因为无聊和紧张而打开那本入职协议。
十一点，他结束了会议。
抬起眼，目光掠过走廊，厉恒再次看到了周雪安。
她还是定定的坐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陈宇的声音响起，“厉总，我已经提醒过她了，可是......”
厉恒哼笑了一声，他的耐心已经被这种无声的、消极的对抗所耗尽。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决定亲自出马解决掉这个“麻烦”。
正在“感受”的周雪安看到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这个挺拔的身影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定制西装，没有打领带，他英俊而深邃的五官在西装的衬托下显得越发清冷和疏离，
在他走过的地方，空气仿佛都自动凝结成了冰，
而与他擦肩而过的员工，都自动停了下来，用一种混合着敬畏与崇拜的目光对他颔首示意，
最要命的是，
他一边走，还一边用修长的手指解开了衬衫领口的第一颗扣子。
周雪安嘴里的口水还来不及咽下去，会客室的门就被那人推开了，
一股清冷的木质香调，混合着淡淡的黑咖啡的苦醇气息不由分说的闯了进来。
厉恒走到她对面，扯过一张椅子从容地坐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周雪安身上，
“周小姐，”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在这安静的楼层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考虑的第一个小时，感觉如何？是外面的风景，比你桌上那份入职协议，更能提供灵感？”
他的话语里没有明显的讽刺，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向她此刻毫无价值的行为，
他甚至故意把“灵感”两个字说得格外清晰，仿佛在咀嚼一个与他无关的、可笑的词汇。
周雪安有些慌乱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厉恒露出了一个带着感激的、羞怯的笑容，越过桌子向厉恒伸出了手，
“厉总您好，常听爷爷提起您，说你年轻有为，这次麻烦您了。”
厉恒没有起身，而是用他那带着审视的穿透力的目光落在了她那双眼角扬起的桃花眼上，然后又缓缓移到了她伸出的，纤细而白皙的手上，最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眼里。
周雪安白色的裙摆随着她前倾的动作微微舒展开来，配上那恰到好处的，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怕是绝大多数男人都招架不住。
但很可惜，厉恒绝对不是那绝大多数男人之中的一个。
他没有伸手，而是让周雪安身体前倾着，保持着这个姿势，
任由尴尬的沉默在他们之间发酵、蔓延。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客套性的表情，他看穿了周雪安试图用“爷爷”这张牌，打出一个“故交长辈的孙女”与“青年才俊”这样一个安全，和谐的开头。
很聪明，但也很天真。
“方教授是我敬重的长辈，他的托付，我自然会尽力。”
厉恒刻意在“尽力”两个字上加了微不可查的重音，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里的压迫感陡然而增，“但是，我的尽力不包括这种毫无意义的消磨时间。如果你想找一个发呆的地方，楼下的咖啡馆更适合你。”
“啊，我不是在发呆，我只是......”周雪安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但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她要怎么说？
说她在“感受”周围的氛围？
要是真说出口了，怕是会被厉恒认为是疯子吧。
周雪安讪笑了两声，将手收了回来。
“对了，我听爷爷说，你们公司管饭，是吗？”
她选择了一个看似友好的话题，没想到这个话题正精准地踩在了厉恒的忍耐底线上，
他的眉头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微不可查地皱了起来，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判。
他设想过她听到那番毫不留情的话的反应，可能是窘迫，是委屈，是强装镇定地为自己辩解，甚至是激烈地反驳，但他唯独没想到，
管饭？
在她眼里，厉氏集团是不是真的和楼下的咖啡馆没有任何区别？
“具体的待遇问题，在离你三米远的入职协议里都清楚的列明了。如果你肯靠近一点，翻开那份《短期劳动协议》仔细看看，现在就不会问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了。”
厉恒身体稍稍前倾，手撑在了膝盖上，压迫感更强了。
“还是你认为，厉氏集团会用P3级别的薪水来雇佣一名连自己合同都不看的员工？”
周雪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微微张开了嘴巴，她上前了一步，一双桃花眼顿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薪水？我不是来观察而已吗？还有薪水的？！”
厉恒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始料未及的反应而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拉开了一点距离，像是在观察一个无法理解的未知生物。
“......方小姐。”
他罕见地沉默了足足五秒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被打乱节奏而产生的艰涩和匪夷所思。
“那份《短期劳动协议》里，第五章第二条，明确写着你的薪酬标准、津贴和发放日期。我建议你最好逐字逐句地将这份文件仔细看一遍。”
厉恒紧盯着她那张因为开心而异常生动的小脸，试图从那张写满了“太棒了我竟然有钱拿”的脸上找到哪怕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然而，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只见周雪安可以说是雀跃地扑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被她冷落了许久的入职协议，
手指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快速地翻阅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催人入睡的法律条文，
“第五章......第二条......”
她小声地念叨着，眼睛在纸上飞速扫描。
终于，在“5.2薪酬标准”这一条下，周雪安看到了那串让她心跳加速的数字。
“5.2薪酬标准：甲方将以税前人民币贰万伍仟元整（?25， 000.00）/月的标准，向乙方支付其在协议期内的劳动报酬。鉴于协议期为一个自然月，该薪酬将......”
后面的内容她已经一个字都看不下去了。
两万五！
一个月！
这个数字像一颗小小的、闪亮的烟花，在周雪安的脑海里“嘭”地一声炸开，留下了炫目的光彩。
她之前写小说，辛辛苦苦一个月，杂七杂八地加起来，再扣掉网站分成和税费，能拿到这个数目的时候都少之又少，而且极其不稳定，
而现在，只需要在这里“观察”，就能拿到两万五！
而且还管饭！
这哪里是魔鬼的契约，这分明就是财神爷的馈赠！
周雪安扬着合不拢的嘴角，生怕厉恒反悔似的，毫不犹豫的拿起了桌上的中性笔，
打开了笔盖龙飞凤舞的在协议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一式两份！
然后她重新抬起了头，目光炯炯地看向了厉恒。
而坐着的厉恒此时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指节也用力到泛白。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压抑着笑声而肩膀微微抖动的女人，
那种持续的、压抑着的、快乐的细小频率，正通过冰冷的空气向他传递而来，比任何噪音都让他更心烦意乱。
足足两分钟，对他来说，这是厉恒人生中最漫长、最无法理解的一百二十秒。
这个女人......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她究竟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正常人的羞耻心和敬畏心？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立刻让财务划掉合同上那个“2”，把薪水改成五千，看看她是否还笑得出来。
但理智阻止了厉恒，他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于是他只能忍耐。
忍耐这一百二十秒，对他世界观的无情冲击。
终于，厉恒收敛起所有思绪，站起了身，椅子在地面划过的刺耳的声响，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她对面，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她，
“既然已经签了，那么希望你能明白，你能进入厉氏集团消费的是你爷爷的面子，是他的信誉，也是我欠他的那份，本来可以用在更重要的地方的人情。所以，你最好能证明你的价值配得上你的薪酬，以及方教授在我心中的信誉。”
“从现在开始，这里没有谁的孙女，也没有什么小说作家，只有厉氏集团的一名普通员工。”
说完，厉恒不再给周雪安任何回应或争辩的机会，
他转过身，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客室。
在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但并没有回头，
一字一顿地、冷酷地说道：
“附件里那份《特别助理行为许可协议》，希望你能一字一句的牢牢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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